甘云去了约好的地方,告密人却没有来。
直到日落西山,还是没有来。
直到九市闭市,甘云才慢慢的出来,又去了大牢。
莫暝正在发呆。
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原本只要找到了告密人,他便能从这牢里出去。
他知道阿仁是在报恩,可他不需要报恩。
对于阿仁,他只是想成人之美。
有时候能帮一个人施展才华和抱负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尽管莫暝能提供的就这么多。
身后传来了陌生的脚步声,不用猜他也知道是甘云来了。
甘云打量着这间牢房,虽然布置简单了些,但非常的干净整洁;因为没对莫暝动刑,他现在是一副落魄公子模样。
衣服很整齐,同往常一样,除了脸和手,什么都没有露出来。
“我来时告诉你,阿仁死了,是个意外……但最终,还是因为你!”
莫暝压低了声音,越是愤怒他的声音反而越底。
“你杀了我的朋友……大理寺少卿……就能随便杀人了吗?”
甘云抿紧了嘴唇。
“是意外……我没想过要杀人。”
莫暝转过脸,冷笑。
“你从没有想过杀人,可因你而死的人还少吗?”
甘云脸色微变,声音更冷。
“我来这里,不是来和你聊天,我问你,张三家里失踪的那两个小女孩在哪里?这是我给你的机会。”
莫暝有些惊讶的瞪大眼睛。
“你说话最好注意点,我虽然在牢里,但也不是什么罪名都能按在我头上。”
甘云抿紧嘴唇,冷哼一声。
莫暝忽然笑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你不那么该死的爹死了,我那非常该死的爹却还活着。”
他看着甘云的脸,有些厌恶的问道。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太贪。”
说完这句话,他深呼一口气,似乎是要把心里积压很久的话全部都说出来。
“钱能通神。你没神厉害,倒比神还贪!你这种人,表面上不追名逐利、不拉帮结派、酒不喝,女人也不碰;看上去无欲无求,但实际上你这种人最贪!你想要一个你想要的世界!神从来没有想过改变人性,你却想。”
甘云从未听过这种话,不由的让他有些失神,但他又很快反应了过来。
“我问心无愧,我做的都是按照律法的规定,你说我贪,只不过是因为我挡了你的路而已。你不要以为说几句话就能动摇我,那我不配为人。”
莫暝瞪着他,咬牙。
“你以为你能一直这样吗?”
甘云冷笑。
“只要我还是大理寺少卿,你能拿我怎么样?你要杀我吗?你敢吗?”
莫暝看着他,忽然笑了,一边笑一边点头。
“不错,你说的不错,说的真不错!只要你还是大理寺少卿,我的确不能那你怎么样!不过真正的战场会在江湖!”
甘云冷笑。
当晚,莫暝的斩立决便下来了。
第二日便处斩。
这一夜,无人安睡。
甘云彻查莫家的请求被驳回,尤其是查积善堂,要等到莫暝死之后再考虑。
他知道这是丞相的意思,毕竟丞相很看好莫暝,积善堂的匾额还是丞相亲自题写。
小义也来到大牢里,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带。
莫暝正在等他。
小义似乎哭过,眼睛还在泛红。
莫暝看着他,眼中似有泪光。
“阿仁的死,是我的错。”
小义眼神复杂,过了一会才回答。
“掌门……你不该心存侥幸……”
大牢里陷入一片死寂。
莫暝缓缓开口。
“你放心,我会让甘云死的心服口服。”
他看着小义。
“准备好了吗?”
小义点了点头,脱下外袍递给了莫暝。
莫暝接过衣服。
“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这一天会这么早。”
小义笑了,从脸上接下来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几乎同莫暝一模一样的脸。
他们两人之间的差别,只有龙鸢能辨认出来。
小义跪下来,对着莫暝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若不是掌门,我恐怕早就疯了死了,或是堕入清倌,不人不鬼。我同掌门长得相似,是我修来的福气。有一句话我一直放在心里,不敢说出口,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虽是掌门的替身,但我也悄悄的想过,掌门的人生就是我的人生,在今后的人生里,一定一定要顺利、要向前、要完成所有心愿。”
莫暝咬住了嘴唇,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小义的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水气,他看着莫暝,这是最后一次如此认真的看着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不必为我难过。我的人生并不难,比起姑娘,我的运气要好得多。”
莫暝看着他,有些降压也有些警觉。
“你知道?”
小义点了点头。
“我知道,所以我的死更有价值,对不对?”
莫暝点了点头。
“你放心。”
经过此夜,他和甘云之间定要不死不休,江湖,才会是真正的战场。
似乎是有心灵感应,甘云这一夜过的尤为艰难,一直无法放心。
莫暝要被处斩,这是他应得的。
但甘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第二天,处斩时间到,甘云没有监斩,只是在一旁观看。
莫暝已经跪下,头发散了下来,遮住了脸庞。
在刽子手举起刀的那一刻,他忽然看向甘云,微微一笑。
阳光照在刽子手的刀上,反射出异常刺眼的光芒。
也就只有一下,莫暝已经身首异处。
甘云心中一动,忍不住站了起来。
不对,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突然,人群里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嘶吼声,异常的悲惨,仿佛要撕碎人心。
一个魁梧的络腮胡大汉从人群里冲了出来,跪在死去的莫暝面前,放声大哭。
监斩官和周围的人都愣住了,但很快便有卫兵过来拉他。
络腮胡猛地甩开,然后从背后抽出来一把刀,跪地大喊。
“我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莫掌门是被冤枉的!”
这个络腮胡出现的实际太过惊悚,让围着的人开始骚动,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监斩官惊讶的站起来,又回头看看甘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冷静了一下,挥了挥手,示意赶紧把络腮胡拉走。
但是络腮胡铁了心要在这里说清楚,看到有人来,先是挥舞大刀逼退他们,然后便把刀放在脖颈处,大喊。
“我知道你们都在护着那个甘云!今天我就要讲清楚,这个甘云是个什么货色!”
他声泪俱下,似乎已经悲痛到了极点。
在人群中的药材掌柜一家正在怒骂,来为莫暝收尸的莫家人开始哭喊,一时间整个刑场像是被泼了一桶沸水,开始躁动起来。
尽管有捕快,但还是制止不住。
络腮胡一手拿刀,一手指着甘云。
“甘云,你敢不敢说你问心无愧?!你只要稍微用心查一下便知,那天晚上,莫掌门的确在烛烛楼喝酒,也的确和那小公子一起坐车,但是……杀人的是我!用的就是我颈子上的这把刀!”
他瞪着甘云,像是仇人一般。
“我与那公子有仇!”
他看向药材铺掌柜,怒吼。
“一个月前,你家公子是不是调戏过一个姑娘?然后那个姑娘投河了?我是她的大哥!”
他又转向甘云。
“那一夜,我一直跟着你家那位公子,等到他一下车,便把他拉到黑暗处,一刀结果了他!杀他,我无怨无悔!但我不能害一个无辜的人,尤其是莫掌门。”
甘云比他更加吃惊,脑中响过了无数个炸雷。
小公子身上的确有拖痕,但莫暝承认是他做的。
络腮胡又掏出来一件带血的中衣,扔向了药材铺掌柜。
掌柜娘子拿过中衣,看了一眼便昏了过去。
那是小公子被杀那天的衣服,上面有一个洞。
“甘云!你草菅人命!你只要好好调查一番便知道,那位小公子少了一件衣服,可你……”
他边说边哭,忽然胳膊一横,血便从脖颈处喷涌而出,径直倒在地上死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惶声,这件事发生的又快又猛,刺激的让人喘不过气。
监斩官没想到会出来这种事,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一个手下走到他跟前递上一封信,又耳语了几句。
此时的甘云心里除了震惊还有一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总算是明白这件事到底有什么不对劲,难道莫暝为了陷害他,居然能赔上自己的性命?
这怎么可能呢?
他心中一个想法却在不断奔涌:这个莫暝是假的。
“假的,假的,死的莫暝不是真的。”
甘云想要上前,却被几个捕快按倒在地。
监斩官冷冷的看着他。
“甘大人,莫家人正在刑部喊冤。刑部侍郎刚刚下令,你涉嫌刑讯逼供、勒索死者财物、隐瞒案件真相,即刻捉拿……有什么话回刑部说吧。”
这些话让甘云惊出一身冷汗,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猛地挣脱,飞身向莫暝的尸身。
一把拽开了尸体的衣服,看到了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他从未对莫暝动过刑,这到底是谁?
又看向滚落至另一边的脑袋,脸上虽有血污,但依然带着嘲讽的笑容。
正在嘲讽甘云。
监斩官看到制止不了甘云,对着手下点了点头。
手下领会,对着甘云洒开了一张网,正套在他身上,然后几人一起使力。牢牢困住了他。
监斩官叹气。
“甘云,我这也是为你好。”
到了刑部,莫家人正跪了一地,哭声一片。
甘云不但严刑逼供还勒索钱财,已经从他房中搜出了大量的金银珠宝,还有银票若干,都是长期向莫家勒索得来。
莫暝案的证人也在举证,所谓的证词都是被甘云逼迫所致,因为甘云同莫暝有私怨;从大理寺拿来的
加上今日络腮胡死的太过惊悚,莫暝冤死,甘云即刻下狱。
从在台上监斩到阶下囚,连一个时辰都没有。
甘云呆呆看着潮湿阴暗的牢房,万没想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不要说复爵,就连清白都要没有了。
牢门被打开,一个狱卒低着头进来,甘云心情沉重,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
这个狱卒忽然挥刀向他砍去,这是一名很专业的杀手,今日必要结果了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