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祥说完这些话,似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扶着额头坐下。
甘云呆呆的站着,问了一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你出卖我……是从什么开始?”
陆祥猛地抬头,看着甘云。
他以为这件事不会被发现,这一年多来他一直做得很好,为了让莫暝彻底相信自己,把甘云从小到大的事全部告诉了莫暝。
这是出卖么?当然不算。
他并没有给莫暝讲甘云心事,就不算是出卖。
只要甘云完成投诚,他和甘云就还是一样,还能做朋友。
“我没有……我只是……我不像你,我没有靠山,更没有人愿意给我机会……”
甘云当然希望他没有,可陆祥已经算是承认了。
为什么?
这世上的人为什么没有一个能够信任?没有一个能够可以不惨私心的当他的朋友?
难道他真的如同甘南所说,不通人性?
甘云看着陆祥,这个朋友,是他儿时就在一起的朋友,知道他所有的苦恼和烦闷;在他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只有这个朋友在身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祥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从宁州到大理寺,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不是甘南而是陆祥。
在宁州的那三年,孤独的三年,是陆祥写信宽慰、鼓励他。
这些情谊明明很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甘云不说话,只是看着陆祥。
眼神复杂,有痛心、有惊疑、还有质问。
陆祥咬住颤抖的嘴唇,他很委屈,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这么做。
可他再努力,当个大理寺主薄已经到头了。
他才二十五岁,可已经能将整个人生望到头,地位低下,还穷一生。
没有人愿意给他机会,拼了命的想要成为丞相的门下走狗,可丞相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给过他。
甘云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丞相默默的买糕三年,还是用他的名义。
那三年,只有每次替丞相买糕,才能有机会同丞相说两句话。
他一心为丞相,可丞相心里却有甘云,所谓爱而不得大概就是如此。
他从未怪过甘云,但想起来难免会心酸。
等到甘云来到大理寺,又去了丞相的生日宴,他才真正的失衡。
按照丞相对甘云的喜欢,很有可能从此平步青云。
富易妻,贵易友。
若他还是这样无起色,只是一个大理寺主薄,他和甘云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所以莫暝只需要给了一点点甜头,他便投降了。
只是他并没有害甘云的心思,只是以为莫暝想要投其所好,也只是想要结交莫家这个年轻有为的代掌门。
他看着事情一点点失控,不能明说,只好暗示,但每次暗示都被甘云忽视,以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这不公平!”
陆祥又哭又笑,不知道是当面被指出背叛的羞愧,还是满腹委屈终于有了发泄口。
“除了没有一个好爹,我究竟差在哪里了?”
甘云心中苦涩,只觉得心中本事完整坚硬一块的东西,此刻正在慢慢出现裂纹。
“好爹,甘南在你心里,是个好爹?”
陆祥偏过头,不去看他。
“不错,你嫌弃的甘南,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爹。他给了你甘这个姓,就算是丑闻又怎么样?如果你不信甘,丞相怎么会如此看重你?难道你真的以为你惊才绝艳,举世无双吗?”
甘云感觉心中的那道裂纹越来越大,已经成了裂缝,正在呼呼的关着冷风。
“你这样想丞相,实在是大错特错,如果我仅仅姓甘就能让他高看,那么莫暝……”
他忽然停住了,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或许这个念头一直都有,只是他强行按捺住了。
丞相知道莫暝做的一切。
甘南曾经告诫过他,曾经预言过的婚事,都一一应验了。
如果陆祥真的是应丞相要求来这里,那么……
“快离开这里。”
陆祥不明就里,只是以为甘云要和他一刀两断。
“我不……”
甘云上前一步拽住了他的胳膊,压低声音。
“这里危险!”
话音未落,从外面忽然飞进来了密密麻麻的箭矢,这里早有人埋伏好了,就等着最佳时机。
甘云拔出佩刀,挡住了陆祥面前的箭。
陆祥第一次遭到埋伏,手脚无措,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只是机械的跟在甘云身后。
等到冷静一点,他万分羞愧,生死关头甘云还在保护他。
他可以一直躲在甘云身后,这样最安全、也是最优的选择。
甘云也是这么想这么做的。
无论他们关系如何变化,都不至于到死的地步。
但甘云再厉害,也难挡如暴风骤雨般密集的箭。
他心一狠,索性拉着陆祥向门口冲。
冲出去是天地,幸运的话就能逃脱。
陆祥完全没有自主能力,只是跟着甘云。
他既害怕又有诸多感慨,一时间觉得这样没错,一时间又担忧活下来该如何面对。
丞相交待的任务没有完成,甘云也因此看穿了他的龌龊。
该如何面对?
生死之间,最忌分神。
陆祥只觉得后背一凉,低头一看,前胸处露出了一点点箭头。
一支箭穿透了他的后心。
看到胸前露出的箭头,他忽然松了口气,好像放下了心头重石。
甘云只觉得手臂一松,回头看到陆祥倒地,心中一紧,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拼命把陆祥拽起来,另一只手提刀挡箭,向门外冲去。
陆祥眼睛里的光渐渐散去,他用尽力气说道。
“今晚……莫知前……死……”
还没有说完这句话,他便咽了气。
甘云把他放到屋角,有用一张桌子挡在他面前,深深的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冲了出去。
虽然陆祥说的不是完整的话,但零散的几个词已经够用,他让甘云赶紧去救莫知前。
甘云收到的消息是假的。
莫知前和莫暝接头的时间并不是明天,而是今晚,地点没变,因为还要甘云去收尸。
或者把莫知前的死也栽赃到他的头上。
甘云现在才明白水城这一路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做的每件事都会碰见莫知前。
他本以为是自己查到的,却没有想到是莫暝故意设计的。
就像是莫暝假死让他入套一样,他现在也还不断的进入莫暝的圈套。
因为愤怒还有悲伤,已经要失去一切的恐惧感,让甘云的速度比平日快了很多,但还是晚了。
莫知前带着几个亲信高手来的,周围早就埋伏好了弓箭手;莫暝没有骗他当然最好,如果骗了他,当然就是个死字。
莫暝已经在等他了,看到他来,站在门口恭敬的行了礼,喊了一声掌门。
莫知前点了点头,几个手下分开,一半围在莫知前身边,一半进门飞快的检查了一遍。
“掌门,没有异样。”
说完之后,几人把莫知前围住,就算是有暗器冷箭也绝对不会伤到他。
莫暝还是一副恭敬的表情,丝毫不觉得莫知前的行为有何不妥。
莫知前仔细的看了看他。
“就你一个人?你的那些忠仆呢?”
莫暝的眼神跳动了一下,有些隐忍的回答。
“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如果掌门不收留我,我也只有死路一条。”
莫知前听到这话,心中暗爽,抬腿进了屋,坐下。
“你有东西要给我?”
莫暝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封信,正是之前抓到的那个死士身上的那封。
莫知前看了他一眼,接过信,仔细的看了一遍。
良久都没有说话。
莫暝也不着急,也不说话,只是站在旁边等着。
又过了一会,莫知前摸出随身带着的小酒瓶,喝了两口,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有证据?”
莫暝沉默着拿出来了一个账本,上面清清楚楚记载了买卖幼童的进账,字迹是莫川的。
莫知前一眼就认出了笔迹,他的心几乎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幼童的买家,有几个是朝中重臣的亲戚,平日里都有来往,丝毫看不出来暗地里会干这种勾当。
他看着莫暝。
“这是真的?”
莫暝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莫知前忍不住又翻了翻账本,他又喝了两口酒,心烦意乱的站起身。
“你知不知道这个东西一旦拿出去,对莫家会有什么影响?莫川是死罪,莫家也脱不了干系!”
莫暝点了点头。
莫知前又喝了几口酒。
“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东西到底真不真?是从哪里得来的?人还在不在?”
他看着莫暝,心里的火直窜头顶,这个孽障平日里看着聪明,怎么现在反而衣服呆傻的模样?
难道是被这些给吓傻了?
也难怪,否则怎么会来投奔自己呢?
这个秘密不能有更多的人知道了,莫暝这个人背主弃义,莫川把他当成了亲儿子,结果他一拿到这要命的东西,居然就背叛了莫川。
这种人,留在莫家是个祸害。
莫知前已经决定,等到把所有证据到手,就杀了莫暝。
“你倒是说话啊!到底从谁手里得来的?”
莫暝抬起眼,琥珀色的眼睛冷酷无情。
“你刚才是不是想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