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园站在院子里,阳光还不错,有风透过那密集的树叶,让他憋闷的胸口终于有了一丝新鲜的空气。
“你认识他?”
甘云的声音很冷,我完全没有刚才在地窖里的兴奋。
花小园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力气说话。
他无法接受一个活波可爱的孩子变成了一具变了形的尸体的事实,本以为自己早就对生死无所谓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该怎么给这孩子的家人说这个消息呢?又该如何面对她家人的伤痛。
花小园站在树下,听着头顶上乌鸦的叫声,思绪杂乱无章。
这个孩子是因自己而死,有人杀了他,是对自己的警告,也是对自己的嘲笑。
水城,或者说是江湖,根本容不下他这种人存在。
“你既然不认识他,那就把眼泪收一收。”
花小园微微一愣,转过身看着他。
“你说什么?”
甘云冷冷的打量着他。
“这个孩子年龄偏大,不是莫家的目标,恐怕是因为碰巧看到了什么,不排除误杀……”
话还没有说完,花小园已经抓住了他的衣领。
“你为什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你明明可以看出这是个孩子。”
甘云皱了皱眉,伤口被这一下牵扯到了,此刻有些生疼。
“因为我不认识他。”
他偏了偏头,看向站在旁边的苏素风。
“她也不认识。只有你的反应是认识他的。”
甘云推开了花小园的手,吸了一口气止疼,有些嘲讽的说道。
“虽然已经难以辨认,但他身上至少有一百多刀,如果没有致命伤的话,他就是活活疼死的。只是个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恨意?”
他停了一下,又看着花小园。
“或者不是恨意,只是单纯的耍弄。花小园,大家都叫你花爷,你的消息最灵通,你知不知道谁会和这孩子过不去?他的家人到底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还是结交了不该结交的人?”
风吹过了树叶,发出了沙沙之声。
花小园没有说话,这个孩子因他而死,甘云此刻正在怀疑他。
甘云看他不说话,抬头看着在风中抖动的树叶,轻轻叹了下气,忽然又笑了。
“或许他死的时候,并不认为是被牵连,甚至还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花小园的脸因为痛苦和愤怒而微微有些扭曲,脸色也变得铁青,他看着甘云。
“甘南就是这么教你的?!”
甘云沉下脸。
“你不要跟我提他,他还不配教我。”
花小园咬着牙。
“对对对,是他不配,你原本高贵,我也不信甘南能教出你这样的孩子!”
甘云冷笑。
“如果有选择,你以为我想成为他的孩子吗?”
树上的乌鸦还在聒噪个不停,树下却安静的像没有人。
三人的心思都像是涨潮的水,汹涌澎湃,却又无从宣泄。
又过了一会,甘云才慢慢说道。
“这里除了这个死去的孩子,应该还有一个,还活着,是个女孩子。”
苏素风一惊,急忙问道。
“你怎么知道?”
甘云摊开手,里面是一颗小小的珠子,经常点缀在小女孩的绣鞋上。
珠子的成色一般,小小一颗,应该是个女童的鞋子。
苏素风心往下一沉,虽然不愿意往那方面想,但这世上的事,不是逃避、假装不知道就真的不会发生。
“这是在他嘴里发现的。”
甘云并没有给他们平复心情的时间,他看着花小园。
“他很勇敢,他的家人应该会为他骄傲……也可以报官,如果这样对他家人并不是个麻烦的话。”
三人都没有说话,花小园神情颓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甘云忽然又说道。
“花小园,你是不是怕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
“你认识这个孩子,当然也知道他的家人,你为什么不肯做点什么?”
苏素风看着他们两人,心里却有点放松。
刚才她几乎都要以为甘云已经怀疑了花小园的身份,现在看来,似乎只是在嫌弃花小园的胆小怕事。
虽然她也不清楚这个孩子的来历,但从花小园的神情来看,必定也是关系非常。
想到这孩子临死前遭受如此折磨还要含住珠子,心里便一阵刺痛。
风吹过了树叶,花小园有些难过。
“我怕什么了?我只怕抓不到凶手。”
甘云定定的看了他一会,才慢慢的开口。
“凶手是谁我们都清楚,他在哪里,我们也都知道……这一次不会有人再替她去死,你听我的,这次我一定会抓住他。”
虽然艰难,花小园还是把这孩子送到他的家人身边。
水城边上最偏僻的树林里,几个人正沉默着看着一具被草席盖着的尸体,他们长得很相像,身高也几乎一般高,从年龄看是三代人。
面前的尸体,却是这个家的第四代,刚刚满过12岁。
尽管已经面目全非,但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的确是失踪多日的小弟。
没想到几代人收尸,最后会给家族的希望收尸。
曾祖父也在,悲伤、怀疑、愤怒都写在了皱纹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杀人。
虽然已有不好的准备,但顶多是少条胳膊或腿,至少要给人留条命,这是江湖规矩。
他们只是跟着花小园吃饭,只是卖力气吃饭而已。
“曾爷爷!”
他的另一个曾孙子,也是地上孩子大了三岁的兄长,悲愤的开口。
“为什么不直接杀过去?难道就让小弟白死吗?”
老人摇了摇头。
“小弟当然不能白死,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杀过去。”
“为什么不能?”
老人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说不出来任何话,因为他们真的不强。
年轻人看不懂,但他能。
小弟身上的刀伤,每一刀都避开了要害,全身有一百一十九处,最后一刀插进了心脏,这个孩子是生前受了很大的痛苦。
这个刀客,不仅心狠到能对孩子下这种狠手,还精通刀法,是他们这个家的人无法匹敌的。
而且刀伤恰恰是一百一十九这个数字,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
他们不明白,但花小园很清楚。
一百一十九,正是他在水城杀过的人。
这些人里,有亡命徒、有刺客、有恶人,他并不后悔,也不害怕,但牵连到别人就是另外的事了。
老人抬头望了望天,他很想哭,但他却不能。
他只要一哭,家里的人便会乱了阵脚。
家里的女人还在等着消息的,她们会像失去了幼崽的母兽,会拼了命。
现在只是失去了一个曾孙子,如果继续下去,恐怕整个家族都会消失。
孩子会有的,出息的孩子也会有的。
眼下的情况,是如何保住家族。
老人张了张嘴,很艰难的开口。
“花爷……”
花小园愧疚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我会替他报仇。”
这句话说出来,心里又涌上来了更多的愧疚,几天之前,他也做出了承诺,会把这孩子带回来。
老人看着花小园,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这份工并不是长久之计,会害了孩子……我老了,并不怕死,但是孩子无辜。”
花小园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老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花爷,能不能帮孩子某个好点的前程?”
月色如水。
花小园很想找个地方好好的发泄一番,这几天他累积的负面情绪实在是太多了,对旧人的愧疚,对承诺的恍惚,以及对未来的消极。
这世上,他无牵无挂,孤身一人,随时都可以去死,或者说他早就死在记忆里了。
他摸了摸身上,刚才把所有的银票都给了老人。
银子买不来命,但好歹能让人心安一些。
一个浪子,身上没有银子并不是什么大事,他没银子的时候多着呢,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烦恼。
在没有认识甘南之前,他只要在赌场里转上一圈,就有银子;如果懒得去赌,那么就去接一单杀人的生意,总之他一直没有银子,但一直也没有为银子发过愁。
但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进赌场赌过了,也再没有为了银子杀人。
他所有干净的银子都给了老人一家,想到这里,他忽然想笑又很想哭。
“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一个很温柔的声音,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在问。
乐春。
月光下的她一尘不染,像是出尘的仙子,一双眼睛很温柔的看着花小园,一点也没有掩饰对他的关切。
她心里坦荡,自然不用掩饰。
“你……还好吧?”
她的声音很温柔,也很清澈,让这个糟糕、烦闷、抑郁的日子突然变得清爽起来。
花小园只觉得心中微微一动,即将归于暗夜的心此刻渐渐的出现了点点萤火。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合时宜,不是最好的时候,也不是应该出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