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看了苏素风一眼,向后退了几步,转身撞开窗户翻身跃了出去。
紧接着楼下一声唿哨,大厅里围着甘云的人忽然集体后退,然后转身向外跑去。
甘云也跟着追了出去,苏素风已经拦住了他。
“别追了,小心埋伏!”
这句话她说的很没有底气,更没有看甘云的眼睛。
现在要找出掌柜王城,即便是被杀了,也应该有尸体。
她默默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这些。
甘云此刻可以信任,但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谁能保证呢?
当猎人这么多年,苏素风见过了太多的人性的另一面。
此刻的信誓旦旦,甚至愿意付出生命的意愿,到了下一刻,就很有可能变成宁愿杀光所有人也要保住的秘密。
父债子偿并不是天经地义,但,如果这个父债到了子不得不尝的地步,又有多少人是坦然面对,坦然接受的呢?
苏素风听着夜晚的风吹过了密集的树叶,心里有些犹豫不决。
虽然说过要保护甘云,也清楚如果放着甘云不管,莫家人一定会让他死无全尸,但到了现在,她必须要做出选择。
老罗和阿卢,无疑最重要。
甘云的声音忽然从传了过来。
“这边。”
后院的厢房里,躺着一个中年男人,地上还有一大滩干了的血。
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甘云近身查看。
已经断气,面白如纸,瘦如骷髅,借着月光看不仔细,不能判断到底是病死还是中毒身亡。
忽然大门外有人正疯狂的拍门,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伙计开门!开门啊!我是孙郎中。”
这个时候,郎中为什么会来?
正在惊疑,忽然门就被踹开了,紧接着是一群混乱的脚步声。
有一人发了命令。
“搜!”
很快脚步声便分散开来,来的人是官差。
苏素风心往下一沉,带着甘云飞快的掠到房顶,静静的听着下面。
官差进了刚才的那个屋子,自称郎中的人也冲了进去,然后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哭嚎。
“王掌柜!你怎么就去了?!”
甘云低声发问。
“难道是这个郎中报的官?”
苏素风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但心里也在怀疑。
房中人居然是王城,和传闻中那个胖乎乎的掌柜完全不像,难道真的病了?
一场急病,足以让人暴瘦。
除了病,就是毒。
这个郎中为什么这么巧就赶来了,还带着官差,是有人报官,还是郎中觉察到不对劲报的官?
但时间上也太过于凑巧,让她有些不敢相信。
其他官差从房间里出来,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孙郎中还在哭叫。
“我可怜的兄弟啊!就是被那个小妾和伙计害死的啊!短短一个月从一个壮汉变成了这样!我兄弟走的可太惨了啊!”
他提到了已经失踪的伙计和小妾,甘云不禁同苏素风对视了一眼,想到了那张药方子。
孙郎中被带回了衙门问话,他们两人也只好等天亮再从长计议。
同一天,花小园也没有闲着。
按照计划,他本应同行,但管预备苏素风来历的消息正送往水城,他便在水城等着。
他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原本以为,苏素风是个用银子就能打发的人,但没有想到,她想要的更多。
虽然信上并没有交待苏素风的目的,但满篇的追杀人贩子这句话,还是让花小园有些心惊。
他把信纸放在蜡烛上,点燃了,然后扔进了旁边的瓦盆里。
“甘南到底有没有杀人?”
一旁的信使忍不住发问,原本他并不感兴趣,但他了解了花小园,便忍不住关心。
花小园看着瓦盆里越来越小的火光,没有说话。
“你信他吗?”
“信!”
他想都没想,立刻回答了这个问题。
信使摇了摇头。
“但我看那甘云不信,苏素风也不信……这世上,恐怕只有你一人信他。”
花小园沉默一下,忽然笑了一下。
“怎么就会悲惨到这个地步?”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洗脑的人群,华灯下的水波,低声喃喃。
“曾经……他也这么信过我……若没有这份信任,我恐怕早被愤怒、仇恨凌迟。”
信使沉默,又问。
“可他已经死了,你的信任还有用吗?”
花小园点了点头。
“有用,如果没用,他怎么会让甘云来找我呢?”
他有些无奈。
“只可惜,我却不能让甘云知道我是谁,做过什么事,我无法堂堂正正,我还是愧对南哥。”
夜色嘈杂,房间里两人却显得异常落寞。
忽然窗外远处的天空上炸开了一道绿色的烟火,紧接着又是一道红色的。
花小园心往下一沉,这烟火是他同处理尸体人约定的暗号,放了两道烟火,说明出事了,而且出了很大的事。
他必须现在就赶过去,但……
他回头看着信使。
信使长叹一声,转过身去。
“你去吧,可我不能违背大小姐。”
花小园惭愧。
“对不住了。”
他上前点了信使的穴位,然后带上面具便向着烟火的方向奔去。
在水城,有些人专门从事尸体处理工作。
水城的街头巷尾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因醉、因伤、因斗殴而出现的尸体。
即便如此,还是有大批的江湖人涌进水城。
今夜放烟火的人便是知道花小园身份,愿意帮他处理尸体的人,且信守承诺,不会出卖他的人。
祖孙四代,都在做这一行,像是祖传的技艺,又像是被诅咒了。
在第三代的时候,本来已经放弃,却没有想到在第四代的兄弟两中的小弟,善于读书文章,喜欢舞文弄墨,颇有雅趣。
这个小弟,区别于他的家人;性格胆小温柔,善良天真,见血就晕。
花小园帮他请了水城最好的师傅,又送他进了最好的书塾,愿助他一臂之力。
他的长辈家人对他充满了希望,或许可以从他这一代换一个出身。
但是今晚,小弟忽然失踪了。
他一向很听话、很守规矩,出了书塾便会回家安静的温书,从来不会乱跑或者结伴游玩。
他好像天生就能抵抗水城的乐子。
这么听话的孩子,除了被人掳走,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
他们第一时间报了官,虽然知道没有什么用,但总比没有好。
花小园的心往下沉,他从没有想过身边人会遇到这种事。
“我一定会找到小弟。”
他许下了承诺,即便这家人没有帮他,他也会这么做。
“花爷……”
小弟的曾爷爷忽然开口,眼神里有藏不住的迟疑。
他看着花小园却没有再说话,而是突然向拜了下去。
“花爷,虽然不确定,但我还是提前谢罪……”
他在担心,在曾孙子和花小园之间,他会选择曾孙子。
“若有那么一天,请原谅我,原谅我的家人,原谅小弟。”
他深吸一口气,异常艰难的把话说完。
帮助花小园处理尸体,并不是被迫,是他主动求来的。
花小园帮过他,也尊重他和他的家人。
无论是朋友,还是简单的雇佣,他都不该背叛。
可要真的到了哪一步,他却承受不起跟随花小园的后果,官府和武林都容不下花小园,当然也容不下追随者。
如果只是他一人受到牵连,他并不害怕,甚至于有些欣喜,但现在不一样了,真切的威胁是他的曾孙子,是他最有希望的曾孙子。
但要是没有那一天,还想让花小园继续和他做朋友。
他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很自私也很冷血绝情,还带着无耻,但他厚着脸皮赌一丝侥幸。
花小园看着冷硬,实际却心软至极。
这个老人不为自己,只是想为曾孙子留一条路。
花小园当然明白这个意思,所以没有阻止。
只有接受,才会让这个老人放心。
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你放心,我什么时候说过谎话。”
很快,花小园便在风雅老酒把找人的消息放了出去,顺便又喝了一顿酒。
同邻桌的几位狐朋狗友调笑了一番,让几个姑娘红了脸,才借口喝多摇摇晃晃的出了门。
出了门的花小园,神色落寞,身影孤单。
他看着是个浪子,看似在这世界毫无牵扯,但实际上却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
每一处的断裂,都会让他黯然伤神。
今晚的月亮也很远、很圆,他看着明月,很安静的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