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南。
这个名字让苏素风的心猛地跳动起来。
“他杀的是谁?是谁?!”
“我不知道……当时,有个人已经疯了……正在旁边尖叫……”
灵剑子一边说,一边低下了头,这是他感到恐惧时唯一能做出的反应。
那晚改变了他的一生,本来是年轻肆意的剑客,准备在江湖上闯一闯,最好能闯出点名号来。
但就是因为那一晚,让这个剑客彻底失去了信心和资格。
“你真的确定,杀人的人是甘南?”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苏素风心往下一沉。
“那凌霜呢?”
灵剑子没有说话,而是等了片刻,忽然带着些许痛苦回答。
“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因为他人生中最后能看到的景象,便是浑身是血的甘南在挥剑。
突然有些后悔,他不应该答应同苏素风见面,更不应该同意让她来问自己。
这一生,他总是无法拒绝别人,尽管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让他的人生变得奇怪。
苏素风有些惊讶,更有些不信。
“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灵剑子确实不知道,因为刚到地方,他们就遭到了袭击,于是分开。
袭击他们的人,已经等了凌霜很久。
他不是想逃,而是凌霜让他先走。
凌霜的武功很高,没有理由会败给那几个人。
事后听到的传闻,凌霜也确实活着,但好像活的并不是很好。
还有……
就是那晚,他们本来是去救孩子的,但最后,他们好像却害了那群孩子。
凌霜和甘南,似乎和那群孩子有关。
可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却根本不知道。
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除了他变成了废人,仿佛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灵剑子这二十年里,一直都在想一件事,如果那晚他坚定的跟在凌霜身边,命运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或者在往前推一点,他没有被这个武林第一美人所吸引,命运会不会也不一样?
或者,根本就不来水城呢?
可惜,这个世上,不会发生如果。
“我只听到,甘南在说对不起。”
“那晚,你们有没有救出孩子?”
灵剑子从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声音,如果他的手能动,此刻一定会抱住头。
因为那一晚,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于恐惧、过于痛苦、过于刺激,让他呆呆的站在那里。
世界变得一片血腥,又是一片黑暗。
等他的意识重新回来,他已经看不见了。
是获救了,还是因为根本没有资格被杀,他到现在都不清楚。
至于他原本要去救的孩子,他根本不知道。
苏素风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这个灵剑子的心志正在摇摇欲坠。
但她不能不问。
“那你……之后还有没有见过凌霜?那些孩子,有没有接着去救?花小园这个人,你可认识?”
灵剑子慢慢的吐出一口气,他的头很痛。
“你能明天再来吗??我很累……对不起……”
他哭了,声音依然很不好听。
苏素风心下一软,上前用帕子替他擦了擦眼泪,安慰他。
“你很勇敢,能去救无亲无故的人,真的很勇敢。”
这句话让灵剑子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其实他一点也不勇敢,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凌霜,他根本不会去。
但他偏偏去了。
这些年,他虽然隐居在这里,但江湖上的新闻他也了解的很清楚。
“你的那位姓卢的朋友,是不是就在那群孩子里?”
苏素风点了点头。
“是的。我找了她很多年,有人说……她现在可能和凌霜在一起。”
灵剑子点了点头。
“明天再来吧,我要好好的回忆一下。你放心,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明天我一定会见你,把所有能想起来的事都告诉你。”
他需要休息。
苏素风没有说话,只是退后了几步,转身飞快的走了。
中年男人正在院门口等着她,看到她出来便默默的在前方带路,依然是一言不发。
苏素风却不再想麻烦,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的打算一下明天的问题。
甘南身上有人命。
这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不犯重罪怎么可能革职削爵。
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甘南身犯命案,又是谁保住了他?
甘云,真的对这些一无所知吗?
他想洗刷冤屈,之后呢?
会选择复爵还是选择面对甘南杀过人的事实?
天气并未转凉,苏素风却觉得心寒。
或许,她不该同甘云一起。
“你怎么在这里?”
甘云的声音出现在身后,让她猛然一惊。
风吹过了小巷,树叶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苏素风没有说话,她垂下眼睛,不想让甘云看穿心事。
但甘云已经看到了。
他看了看苏素风过来的路,低声发问。
“刚开始, 你告诉我要坦诚,那么你呢?你是否对我也很坦诚?”
苏素风冷笑。
“我做人一向坦坦荡荡。”
“你刚才去了什么地方?”
苏素风看着他。
“你跟踪我?”
甘云没有说话,他并不是有意跟踪,这只是个巧合。
在寻找开除这张药方子的郎中时,偶然看见了苏素风的身影。
可他不喜欢解释。
同样也不喜欢被人质疑。
苏素风看着他转身要走,上前一步拦住了他。
“你要去哪?”
甘云看着她,轻轻叹气。
“水城里有将近一百个郎中,只靠我们一个个的去找并不现实……”
“但用得起这种纸的人并不多。”
苏素风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
“我认得这种纸,并不是普通的纸,能让郎中在这种纸上写方子,一定是放在随手可见的地方,而且也不会是一张。”
甘云看着她,又看了看手里的纸。
苏素风说的很不错,这种纸很贵,也很讲究,如果不是爱书法的人用,那就是假装风雅的人会用。
甘南就用过这种纸,虽然因他让甘家大不如前,但他还是很讲究,绝对不会用不好不精的东西。
不只是纸,笔墨砚台也都很讲究。
除了甘南,丞相和莫暝也喜欢书法,也都用这种纸。
甘云不懂也不喜欢,但却避不开,被迫认识了这种纸。
在水城,有这种纸的店有十几家。
“你怎么会知道?”
“我刚才才知道的。”
这是一句假话,她追捕凶犯多年,扮过很多种角色,懂很多东西,这种纸她恰好知道。
苏素风回头看了看自己刚才走过的路,突然笑了。
“你虽然进了江湖,可到底姓甘,果然很不一样。”
这句话听着好像是很随意的一句话,但甘云感受到了这句话后藏着的暗示。
甘,姓甘。
“我是姓甘,但我不一样。”
苏素风又笑了,这一次她笑得很可爱,完全没有半点攻击性。
但她笑得越可爱,甘云就越觉得这里面不对劲。
他不了解女人,更不了解一个想要复仇的女人。
“我还知道一件事,可以找出这个人。他用的墨,可以去找花爷,他肯定知道。”
甘云有些疑惑,苏素风又笑了。
“你想不到吧,花小园也很会写字,而且也很会做墨锭。”
这些都她是从那晚悄悄潜入花小园房间里觉察到的。
她是不会书法,但不代表着不了解。
花小园用的墨很特别,不会做墨锭的人,造不出来那种香味。
会做墨锭,怎么会不写字呢?
这些,她本来是不想说的。
但见过灵剑子之后,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本以为她需要对付的只是人贩子,但现在看来,应该要比人贩子强大凶狠的多。
苏素风猜得一点也不错。
因为他们去找花小园的时候,莫暝出现在了灵剑子的院子里。
灵剑子似乎正在慢慢消化刚才过于激烈的情绪,他的身体并不允许他有这种情绪,所以他觉得很累,精疲力竭的累。
但他又很想完成明天的见面,所以正在回忆。
回忆一会,休息一会。
“你好像很累。”
黑暗中,莫暝的声音不远不近的飘了过来。
有些沙哑,有些低沉,有些诱惑。
“你是谁?”
灵剑子很惊讶,因为除了中年人带领,不会有第三个人出现。
“我就是我呀。”
“你来干什么?”
莫暝折断了一朵花,放在鼻子下嗅着,他一向很喜欢这样赏花。
喜欢就是占有,继而毁灭,才能完整的属于自己。
“我来赏花啊。”
灵剑子听的清清楚楚,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抿紧了嘴唇;他听出来这个人并不是善类,来这里也绝对不是来赏花,更不是来看他。
他决定不再说话。
莫暝感觉到了他的反抗。
“我问你,你刚才都说了什么?你还有什么要说没有说的?”
灵剑子心往下一沉,嘴唇抿的越发紧了,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莫暝冷笑。
“你当年还看到了什么?”
灵剑子还是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还看到了一个姓莫的年轻人?他好像和你很熟。”
灵剑子的心猛地一跳,脸上的疤痕微微泛红。
莫暝扔掉了手中的花。
“你告诉我,否则你死的会很不安心。”
灵剑子笑了。
“难道你认为,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会怕死吗?”
莫暝也笑了。
“你现在确实和死了一样,甚至比死还惨,但你忍着不死,就是想知道那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不对?你看到了很多,也知道一些,但你拼不出所有的真相,所以你才像一条被人打瘫了的野狗一样活着。”
他说的很对,灵剑子之所以没有死,确实是在等这个真相。
人,如果不幸糊涂的活着,就一定要清醒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