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暝很想龙鸢。
这不是一句假话,但也不是十成十的真话。
八成是真的思念,二成是想让莫川放心。
人有牵挂,便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
莫川想用他,却又无法完全信任他,但也不想杀他,只好想尽办法来牵制他。
莫川不懂女人,在他心里,莫暝算是半个男人。
只要有这半个,追名逐利、贪慕虚荣的缺点他都有,剩下的半个,无非就是妇人之仁、优柔寡断,还有儿女情长。
在莫暝假死,离开莫家的时候,莫川还在揣测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暝做的牺牲,就算是亲儿子也不一定能做到,哪个男人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呢?
莫川扪心自问,他做不到,除非有更大的利益,但莫暝还能得到什么利益?
总不会是想成为掌门?
这怎么可能呢?从莫暝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做不了掌门之位。
如果不是利益,那就是恐惧。
莫暝害怕莫川成不了掌门,害怕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终归要大白天下,所以才会冒险一搏。
只要莫川能当上掌门,在莫家,他就是安全的。
除此之外,就是丞相。
丞相那不能说出口的喜好,让莫暝承受了太大的压力,只有逃离,才能获得喘口气的机会。
莫川觉得这两理由很充分,加在一起就能说明为什么莫暝要这么做。
没有人能脱离人性,他只要掌握住莫暝的脉门,就能用这个人。
他对称霸武林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有人愿意当马前卒,又有什么不可呢?
莫家的版图越大,对他来说越有利,而且他也想好了,一旦武林出事,可以杀莫暝以谢天下。
莫暝当然很清楚这些,但他不在乎。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甚至连一条退路都没有。
这很不公平,连莫华这种废物都能有人来托底,他却没有。
如果世间公平,他完全可以不这么做,甚至可以同甘云成为朋友,可以不必以夫妻的形式来保护龙鸢。
每每想到这里,莫暝心中总会有种不甘,感到心中有种力量必须可以发泄出来,否则他会疯。
莫暝用来发泄情绪的方式就是杀人见血,这也是他在直抒胸臆,每一次看到血从人的身体里流出来,在地面上蜿蜒,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如果心情再好一点,他还会用人来训练那条小黑蛇,时间一长,小黑蛇对他的指令越来越熟练。
人和人待久了不一定有情谊,但人和动物待久了一定有。
莫暝很多不能说出来的话,很多憋住的心情,小黑蛇都能感知,它还有个无人能及的优点,就会不会说话。
不用担心它会背叛、会出卖。
武林门派不断被攻击,稍有反抗便会被血洗的事情越来越严重,也有人去了长安莫家,但还没有到门口就已经被摁倒在地。
川西遍布唐门的眼线,长安也都是莫家的眼线。
莫暝很有原则,在长安不杀人、不流血。
莫家的防卫也加强了很多,虽然莫家长老颇有微词,但莫知前已死,莫川又给大家勾画出了一副美好愿景,便默许了。
人人逐利,只要能保持莫家长盛不衰,做法极端点也不算什么,江湖上每年都有仇杀,也没有见哪个门派害怕就不去惹事。
更何况莫家身后还有丞相。
莫家很猖狂,风头正劲,门派不敢正面应对,只好暗地里联系,想要组织起来共同对付莫家。
做这一切的,是甘云。
他深知如果没有人站出来阻止莫暝,不只是他,整个武林的人都要倒霉;名门正派不屑于这种事情,更看不上莫家,小门派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人相信他们。
但他可以。
他很熟悉莫暝,如果不是成了仇人,他们可以说是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自从莫知前死后,甘云突然发现,自己一直走偏了路,才会被莫暝利用。
莫暝之所以把他引到江湖,是利用了他的执念,也知道只要他一直执迷不悟,就一直会被牵着鼻子走。
对复爵的执念让他迷失,让他忘了真正的目的。
回想在大理寺最后的日子,他都做了些什么呢?
他既想查清楚甘南旧案,又按照丞相的吩咐做事,争取能够早日复爵,还想抓住莫暝的尾巴,狠狠的查一查莫家。
但却没有想到,这三件事却是连在一处的,连接点居然就是他厌恶至极的江湖。
他想做点事,就得放下身段、放下心结,认认真真的重新认识这个江湖。
但世上的事,想总比做要容易的多。
甘云想要游说的几个门派,还不等他开口,就把他绑了起来,嘴里塞了麻布,不让他发声,眼睛蒙了黑布,不让他看见。
然后又把他塞进一辆马车,飞速的赶路。
甘云听着动静,计算着时间和路途,明白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水城;
进了水城没有走大路,而是绕进了小道,直到城外的一所小屋子才停下。
小屋子很偏,夜深了还能听见猫头鹰的叫声。
房里坐着几个人,点了一盏小油灯,能让房间不那么黑暗,但也不能看清每个人的脸。
甘云被推着进来,站在众人中间,他只能感觉得到房中人探究的目光,还有有些期待又紧张的呼吸。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去解开甘云身上的绳子。
他们就这样看着他,既诡异,有点好笑。
甘云想要说话,嘴被堵着只能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在安静诡秘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虽然显得很紧张,但却在内心冷静又快速的复盘刚才走过的路线,只要他今晚还能活着出去,一定能第一时间再找过来。
现在只要这些人开口说话,他就能记住声音,凭着声音找到人。
过了一会,门被向内退开,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
脚步轻盈,都是轻功高手。
为首一人叹了口气。
“唉,为什么不把这小子的耳朵堵上?这一趟算是白费了。”
甘云听到这个声音,先是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花小园。
另外一人,就是信使了。
信使抱着刀,看了看甘云,有看了看花小园。
“我在外面等着,这是你们武林的事,与我无关。”
他不等花小园说话,抱着刀便出去了,轻身掠到树上,看着远处。
说是远离,又像是在放哨。
花小园又叹了下气,解开了甘云,看着他愤怒的双眼,笑道。
“他们说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不怕死的小子,口口声声说莫暝是假死之人,欺下瞒上,以为是莫家派出来的奸细探视他们,想让我来看看真假。”
甘云咬牙,没有说话。
几位坐着的掌门站了起来。
“花爷,是自己人?”
花小园点了点头。
“自己人,只是不懂规矩。”
甘云自嘲的笑了一声,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被人说不懂规矩的一天。
“你为什么会来?”
花小园看着他,眼神复杂,过了一会才说道。
“为了你要找的侠客。”
甘云一惊,看向那几个掌门,又看了看花小园。
要找的人就在眼前,可惜这群人却视而不见。
一个中年人说道。
“听说风雅老酒的掌柜是唐门人,怪不得他们不来中原,生意却能越做越大,江湖上谈唐色变、闻唐丧胆;现在我们吃了莫家的苦,当年唐家的苦也没少吃。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唐门人实在是信不过。我们虽是小门小派,但也不会投靠暗器世家。”
他停了一下,看向花小园。
“花爷不参与武林事,但那个来水城的弟子没有在花爷那里赊过银子?救急不救穷,花爷是个热心人,此刻找哪位大侠最合适不过。但时间紧迫,这个小子说是能抓住姓莫的,所以请花爷来掌掌眼。”
几位掌门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花小园。
他们这几天接到了甘云的游说,按照莫暝的路线,接下来会是他们这几个门派倒霉。
这几个门派属于漕帮、马帮还有镖局,手里有不少船只马匹,还有不少的船员镖师,都是经验丰富,熟悉各路关卡。
自从上风岛出了事之后,甘云大概确定了莫暝的目标,他造了暗器,就一定要出手。
唐门远在川西,现在最容易抢占时间红利。
想要抓住莫暝,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甘云说道这里,咬了咬牙。
因为此刻的莫暝就像是前几日的自己,春风得意,觉得运气站在自己这一边,想要什么伸手即可。
什么大理寺、复爵、清白,都有如探囊取物。
太顺利就会让人迷失,再谨慎小心的人都是如此。
只有栽过跟头的人,才会静下心来审视自己,莫暝此刻的心是飘得,这是最好的时机。
甘云这一次,对自己和对莫暝都有了和之前不一样的认识。
他虽然还是不太懂江湖规矩,但他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轻视这世上任何一个存在,即便它在你眼中不入流、低微,但它存在着便有着它独特的运转规则;你不懂、不入也就罢了,一旦进入,便要收起傲慢之心。
花小园静静的听着他的计划,几日不见,甘云越发瘦削,但眼睛里的光却没有消失。
真正骄傲的年轻人不会因为任何磨难就黯然失色。
他的计划并不复杂,但很管用,有时候最简单的诡计偏偏最管用。
他虽然不让人喜欢,但能让人信任,这个晚上,几位掌门便定下了。
花小园看着甘云,心情有些复杂,他低声对甘云说道。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甘南,他不会无缘无故就自断心脉,等你回去之后,一定要给我一个答复。”
甘云眉心一跳,他当然也明白,只是这其中掩藏了什么,他不敢深想,更不敢穷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