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何佳瑶说得呆住，想否认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好。
何佳瑶显然料到了我这种反应，笑了起来，“想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吗？”
我傻傻地点点头。
“第一，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你要么就是看他最多，要么就一眼不看他。因为你很矛盾。第二，他女朋友回来了，两个人在筹备婚礼，可聚会的时候你从来没出现过，不是有事就是生病。因为你想眼不见心不烦。第三，最近你跟大家的接触明显少了，因为你躲着卓晖儿，你在避嫌。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从不叫他‘卓晖儿’，因为这是朋友兄弟间才有的称呼。”
何佳瑶说得全对，我半个字都反驳不了。
何佳瑶面不改色地继续说：“我劝你不管想怎么办都别躲着他。如果你不想把他抢过来，那躲着就显得心虚，到时候人家结婚了，你要总出现，让人家媳妇儿怎么想？哪儿冒出来这么一搅局的傻丫头呀？如果你想抢，那就更不能躲了，躲着顶什么用？人马上订婚了。”
我急了，“我真没想抢！”
“那下礼拜聚会你就别躲着。都说好去方舟小姨家改善伙食，你不去小姨又该问了。你说方舟都不躲着我了，难道卓晖儿比我还可怕？”
一句话把我说乐了，“怎么把自己说的跟牛鬼蛇神似的？”
何佳瑶翻白眼，“在方舟眼里，牛鬼蛇神比我亲切多了！”
“我是眼不见心不烦。”
“我看你是眼不见心也烦。干嘛不大大方方面对呢？”
“我没你那么豁达。”
“我告诉你谢谨言，如果在他结婚以后你还想交这个朋友，现在你就不能躲着，懂吗？我跟卓晖儿认识这么些年了，他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你别看他一杯矿泉水似的，其实他就是一杯茶，你越品越有味儿。”
我乐了，“方舟也这么说过。”
何佳瑶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在赶苍蝇，“你要不想越陷越深，就趁早爬出来，要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有那么可怕吗？”
何佳瑶斜眼看我，“不信是吧？夏卓晖这杯茶，你喝进嘴里就放不下，不怕死你就试试看，这辈子嫁不出去别怨我没告诉你！”
“有那么严重？”
何佳瑶气笑了，“我给你说件事儿吧。我们上学的时候，卓晖儿他们班上有个姑娘，从小就喜欢卓晖儿，我们上大学了，她还喜欢，也不张扬，一个礼拜去一次北大，有时候找他和方舟一起吃饭，有时候不找，就偷着看他一会儿。她是北工大的，北京城跑个对角线就为了看他一眼，你说多大劲头儿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什么不知道啊？因为方舟，我把他身边的人都认识遍了，也包括卓晖儿身边的朋友和同学。卓晖儿他们学校的事儿我都知道。”
“后来呢？”
“后来毕业了，还是喜欢。一直到现在，还是喜欢。而且我告诉你谢谨言，这么喜欢卓晖儿的不止她一个。方舟魅力也大，喜欢她的姑娘比喜欢卓晖儿的多很多，可多少喜欢他的姑娘都嫁人或者恋爱了，喜欢卓晖儿的那几个可一个也没变。”
我笑起来，“有一个喜欢方舟的还没嫁呢，”我指着她，“还挺漂亮呢！”
“谢谨言你去死吧！我不管你了！”
我承认何佳瑶说得都对。但我很了解自己，一旦跟夏卓晖私下常常见面，我怕我忍不住告诉他我们八年前见过面，那时候真的没法收拾了，别说做朋友，连面都没法见了。
其实这之前夏卓晖就问过我：“谨言，我是不是哪儿惹你了？”
“没啊。”
“那你最近怎么不太理我了？”
我只得睁眼说瞎话：“真没有，你想太多了。”
夏卓晖可没那么容易就信，“是不是交男朋友了？避嫌？”
我赶紧否认：“你想哪儿去了，没有。最近店里的事儿有点儿操心，我可能心不在焉。”
他笑着拍我的显示器，“吓我一跳，还当你要跟我绝交呢。”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小盒费列罗，“请你吃巧克力。”
“谁给的？”
夏卓晖夸张地瞪大眼睛，“非得是白来的我才给你呀？我买的！”
“要贿赂我办事吧你？”
夏卓晖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我这不是以为自己犯错了，带着礼品请求领导宽恕嘛。”
我晃了晃盒子，“我收下了，你退下吧。”
“喳！”
我笑起来，浑身都是热的，觉得手里的巧克力要化了。
后来巧克力被我都吃光，盒子没扔，放在抽屉里装做手工的零碎。那些个花边啊彩色珠子啊，都是我要用来装饰我给夏卓晖和他媳妇做的大收纳盒上的。从设计到买材料到动手，我花了很多心思，希望能在他们婚礼前完工。
谢谨行笑话我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么好看一个盒子，放在网上都能卖好几百，你做好了白送人家，还得包红包，累不累？”
我头都不抬地说：“累我也愿意。”
我爸我妈回家的前三天，我妈提出要见见吴晓萌，否则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谢谨行当然不肯，罗列出一大堆理由，企图打消我妈的这个念头，可我妈这次出乎意料地坚定，说什么都要见，说如果不见，她就不回去。
谢谨行见我妈拿出了撒泼耍赖的架势，也有点束手无策，把我拉出去商量对策。
“你跟吴晓萌到底确认了关系没有？”
谢谨行点点头，“算确认了吧。”
“那你就带她来吃个饭啊。”
“晓萌你还不知道吗？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我们俩才认识不久的时候，她就跟一群人说以后结婚也要躲开亲戚朋友，烦也烦死了。要不你去跟她说？”
“我不去。”
“我把咱妈哄走吧，你敲边鼓？”
我摇头，“咱妈你是知道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吴晓萌不来，她就真敢一直呆在北京，甚至敢去你们单位请你领导出面。”
谢谨行斜了我一眼，“谢谢提醒啊。”
我拍他肩膀，“不客气。”
“我觉得还不到见家长的时候。”
我把手里的杯子顿在桌上，“谢谨行，你端什么架子？人家吴晓萌哪点儿配不上你了？”
谢谨行乐，“你是我妹妹还是吴晓萌的妹妹啊？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哪？”
我掐他，“我可不想让咱妈又想起方舟来，这半个月唠叨多少遍了你不知道吗？”
谢谨行一边笑一边躲，“行行，我去跟她说。”
也不知道谢谨行用了什么办法，吴晓萌真的在第二天晚上出现在了我家，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居然还有高跟鞋，拎着一只小包，还有各类礼品，一派大家闺秀风范。
见了我爸妈，吴晓萌特别有礼貌，举手投足都透着“教养良好”四个字，我爸眉开眼笑，我妈则以未来婆婆的挑剔眼光一直打量她。
如果不是我早就认识她并且深知她的习性，我真要以为这是谢谨行找来的托儿，只是长得像吴晓萌而已。这一套表演，在一直等着看热闹的我看来，简直是惊得下巴也掉了。我忽然意识到，不管是方舟还是吴晓萌，藏得都比我深。她们会乔装，而我只会本色。
我妈用谁都能看出来的假亲切问吴晓萌：“晓萌姑娘，你父亲母亲都是做什么工作的？”
吴晓萌说：“我爸是搞水利的，我妈是搞财务的。”
我妈立时双眼放光，“那是国家干部吧？”
我跟谢谨行都能看到吴晓萌微微皱起来的眉头和眼中闪过的不悦，那丫头迅速回答我妈说：“不是。”
我妈立刻表现出了失望，“那具体是做什么的？”
“我爸是修自来水管的，我妈是小卖部收款的。”
谢谨行那边一口水呛住，咳嗽得满脸通红，我妈给他敲背，“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谨言，快点儿把你哥的杯子拿走！”
我朝吴晓萌眨了眨眼睛，绕过去把谢谨行手里的水杯接过来，他总算止住了咳嗽，“咱们吃饭吧。”
我妈没再说什么，饭桌上也没给吴晓萌夹过菜，有好几次想问她工资啊她父母收入的事，都被谢谨行岔了过去，最后我妈忍无可忍地放下筷子，“谨行，妈说话你别插嘴！”然后直接对吴晓萌说：“小吴，阿姨为了你跟谨行的未来着想，想问一句，你们家在北京有房子吗？”
吴晓萌脸色变都不变地说：“房子是我爸妈的，他们想不想给我不知道。”
我妈脸色有所缓和，“你不是独生女吗？这有什么不愿意给的？”
吴晓萌笑，“怎么说也是我父母的，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果阿姨您希望我跟谢谨行回北方，您家里出房子，我也没说的。”
我妈脸色很是难看。
“我们谢家说什么也是书香门第，门不当户不对也就不说了，谨行喜欢怎么都好。”
吴晓萌放下筷子，“我也觉得是高攀了，挺不好意思的。”
这时候轮到谢谨行上场，出演琼瑶苦情戏男主角。“妈！我这头一回带女朋友上门儿，你怎么这样儿啊，没房子怎么了？我们就不能租房子住啊？”
我妈一看儿子居然这种口气跟她说话，急了，“你事先不是跟我说她们家有房子吗？难道你还让我跟你爸出钱给你买房？”
谢谨行跟我妈一来一回地扮演者言情剧里的深情男主角和恶婆婆，我妈是真的，谢谨行是装的。我看谢谨行就差说出“不让我娶她我就不活了”这句话了。
吴晓萌事不关己地一直在吃菜，还不忘跟我互动一下，问问店里生意好不好，方舟最近有没有出糗之类。
我一直都想笑，觉得谢谨行这招真是高，第一次见面就把我妈的嘴堵上了，免得以后见了亲家要这个要那个，现在就让她知道是儿子主动的，没了这个媳妇就活不成，她也就能少闹腾点。
那天吴晓萌回家之后，我妈一直在哭，说谢谨行还没等娶媳妇呢就把娘忘了，当着外人的面就跟妈那么大吼大叫，这二十多年真是白疼他了云云。那个吴晓萌是什么呀？长得一般身材也不好，论模样论学历哪点配得上我们谨行？爸妈还是那么小市民的工作，以后我跟你爸怎么来北京生活？
我偷眼看谢谨行，知道他该说实话了。果然，他打断了我妈的哭闹：“妈，别哭了！我告诉你晓萌刚才说笑话儿呢，她爸妈真是高干！”
我妈象征性地又抽泣了两下，然后抓着谢谨行问：“多高？”
谢谨行叹了口气，“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公务员。”
他是真的不能告诉我妈，如果告诉了，我妈立马就会带着聘礼去提亲。
吴晓萌的爸爸是水利部的某司长，妈妈是财政部的文员。这样的家庭背景，如果被我妈知道，那三天之后他们回家，我们整个县城都会传遍的。
后来把我爸我妈送上飞机，我问谢谨行到底是怎么跟吴晓萌说的？她为什么能那么淡定？谢谨行说：“我告诉她我妈年轻的时候受过点儿刺激，让她多担待。”
“谢谨行，那可是你亲妈！”
谢谨行搂过我肩膀，“有些事儿你不知道。”
我扭脸看他，“你知道？你就比我大十分钟吧？难道比我大十岁？”
谢谨行笑着摇头，“我也是听咱舅说的。生咱俩前后，咱爸跟他们单位有个姑娘有点儿暧昧，妈发现了，歇斯底里了一场。那之后就一直看着爸，他跟哪个女的说句话都得交代清楚。咱舅说，那个叫什么……产后抑郁症，什么的，后来一直没大恢复好，时不时就……”
我停住脚步，震惊地看着他。
谢谨行无所谓地拍拍我的头，“以后能对妈好点儿就好点儿，毕竟是亲妈。她后来那么对你，也不是百分之百出自自愿。”
我忽然觉得特别难过。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二十多年，没有人提出解决的办法，直到我爸变得唯唯诺诺，我妈更加歇斯底里。
“你这都是听咱舅说的？”
“一部分吧。后来我也问了别的亲戚朋友，说法大同小异。都说妈年轻的时候虽然漂亮，但一点儿人缘儿也没有，得罪了很多人，不会做人。年纪大了好了不少，可能是气都撒在女儿和老公头上了。”他又搂住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都替你抱不平呢。”
我瞪他，“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吴晓萌都是比我先知道的！”
谢谨行无奈地笑笑，“如果不是妈非得见晓萌，这事儿我根本不打算告诉你。我知道不管我怎么劝你，你都得内疚。说句良心话，就算妈没那么一场病，她也是重男轻女很厉害，所以你不用太愧疚。”
“你愧疚了吗？”
“一开始知道的时候有点儿。真正愧疚的是咱爸，所以他现在对妈百依百顺。这么跟你说吧，晓萌如果能嫁给我，她能制得住咱妈，你信吗？”
“信。全世界能制得住你制得住妈的，除了吴晓萌没别人。”
我们俩走到大巴车站，谢谨行向远处望望，“这事儿哪儿说哪儿了，你别多想了。咱俩以后尽孝心就完了，听到没有？”
我还不等回答，手机响了，是方舟。
我不想接，任它一直在响。半天，方舟挂机，谢谨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谢谨行心领神会地朝我一笑，接了起来，“喂？”
听了一句话他脸色就变了，“我们在机场，马上赶回来。”
挂上电话，他脸色发白地对我说：“卓晖儿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