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我都敢骗,常遇夏你好肥的狗胆。”沈临的回信很快到了常遇夏手上,刺骨寒意几乎穿透纸面,冰冷冷扑打在常遇夏脸上,“三天内,我要看见楚秀心的亲笔回信,否则你提头来见我。”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大冬天的,汗水哗啦啦从常遇夏头上流下,他捏紧手里的信:“来人啊!”
一个锦衣小旗走进来:“大人。”
常遇夏问:“楚秀心现在在哪?”
距离画圣展召开已经过去三天,贺老从家里临时拿了一副画圣遗作出来,临时替换了《小莲》,凑齐了数,继续开展,展会一共七天,如今已经过去一半。
“曹先生。”
曹先生回头一看,神色阴冷:“是你。”
三天里,曹先生没一天不后悔,他当初就不该贪那根镯子,以至引了一头白眼狼入室。
“你今天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楚秀心笑吟吟走来,“是有什么心事吗?”
曹先生气急:“你还有脸问,滚!”
要不是她横插一脚,贺老怎么会看出《小莲》是一副赝品,弄得他现在无法收场。
楚秀心摇摇头:“曹先生,你真以为贺老是为了一副赝品,在这大雪天,特地从总部赶过来。”
曹先生面色一变,盯了她老半天:“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楚秀心面不改色回望他,“《小莲》最大的问题,真的只是一副赝品作吗?”
曹先生心中有鬼,几乎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小莲》最大的问题,压根不是真假问题,而是他收了钱,将假货鉴定为真货的问题。
且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要是贺老顺着《小莲》一直查,保不定就查出他从前做的那几起买卖,到时候他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有办法证明《小莲》是真的。”楚秀心忽然道,“需要我帮你吗?”
曹先生回过神,有点怀疑地盯着她:“你能有什么办法?”
楚秀心转身就走。
见此,曹先生急忙冲过去拦住她。
死马当活马医,反正曹先生自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除非他现在立刻收拾包袱逃出洛阳,不然回头一定会被金石馆报复,而且就算逃,往哪里逃?金石馆作为全国最大最显赫的商行,如同帝国的血液,哪块土地没有血液流淌?
曹先生心怀怨恨,却只能暂时服软,好言好语地问:“你想要什么?”
“我要一份户籍。”楚秀心道。
曹先生一楞,仿佛抓住她的把柄似的,指着她道:“你是个黑户?”
楚秀心原本有户籍,但随着家宅被烧个灰飞烟灭,她也被定了个死亡,户籍随之被注销。
本来靠沈临可以简单弄到户籍,但沈临走了,她现在得自己想办法,人生地不熟,要弄个新户籍很难,一不小心失了钱财事小,碰到心黑的,可能连人都保不住。
所以她这次混进金石馆来,职业住宅都是其次,弄到户籍才是她的首要目的。
“你可想清楚了。”楚秀心对曹先生道,“我并不一定非要从你身上弄户籍,贺老赏识我,我去求他也是一样的,只因你提拔过我,我不想当个白眼狼,才帮你一回。”
她说的是假话。
看之前贺老犹豫再三,最终怕影响公平,不肯收她为徒,楚秀心就看出来了,贺老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就算爱惜她的才华,但多半不会为她弄虚作假搞户籍。
曹先生就不同了,这个人惯爱弄虚作假,又是个土生土长的地头蛇,跟很多黑道人物都有牵连,弄个户籍,对他来说是个很简单的事。
果然,他松了口:“就要一个户籍?”
“对。”楚秀心道,“不过内容得我自己来写。”
曹先生皱眉:“你要写什么?”
“不会让你为难。”楚秀心道,“出生地定在赣南,家里就我一个,最好父母双亡。”
她迟早会正面跟大仇人碰上,若被他怀疑调查,这份户籍能帮她遮掩一段时间,首先母亲是赣南出生的,她对这个地方很了解,还会说本地方言,说家里只她一个,就不会联想起她还有一个哥哥,至于父母双亡,那是怕有人直接去找她户籍上的父母验证。
见她并不是要什么显赫身世,曹先生再次松了口气:“好,你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楚秀心道,“你什么时候做好,我什么时候帮你解决你的事。”
于是曹先生快马加鞭,第二天就给了楚秀心一份户籍。
楚秀心低头看着手中的照身贴,这玩意仿的是古法,新帝继位后,开始在本国实施,头像跟籍贯信息一起刻在竹板上,关键是官府里有一份一样的做备份,若没有,就被视作黑户。
她可以自己找个竹板造假,但是没法在官府里做备份,才必须要找人帮忙。
“办法呢?”曹先生在她身后问,“你最好别骗我,否则你就算有户籍,我也有办法把你卖进秦楼楚馆,叫你生不如死。”
楚秀心小心将照身贴收起来,回头对他笑道:“我记得,画圣自传的正本,如今就藏在馆内?”
曹先生:“是。”
“你把第七个册找出来。”楚秀心道,“在里头加一句话。”
曹先生越听越糊涂:“这跟画圣的自传有什么联系?”
“你还不明白?”楚秀心道,“贺老之所以认定这幅画是假的,就是根据画圣自传以及他家族谱,照着上面的意思,画中女子应该只有七岁。”
曹先生终于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说……”
“贺老看的是第五册,你把第七册找出来,然后在里头加一句话,比如七年后,又至亲戚家,见表妹戏水莲叶间。”楚秀心笑,“你若有能耐,还可以再顺道伪造个书圣的诗,来一句‘小荷初长成’云云。”
曹先生越听眼中越亮,觉得此事大有可为,笑道:“算你有良心,这次就算了,不找你麻烦。”
楚秀心笑吟吟看他转身离开,不找她麻烦,谁信?
此人贪婪成性,又睚眦必报,所以楚秀心只告诉他怎么做,却没有替他做,否则以她的本事,直接造出来的假,连原作者都看不出半点区别,更何况贺老。
“既然是与虎谋皮,又何必惧怕尸骨无存。”曹先生走后,院子空落落的,楚秀心独自一个踱步到树下,抬头看见一朵红梅花,像极了哥哥留给她的那根墨花,抬手欲折,却怎么也够不着。
一只男人的手从她身后伸出来,替她折下那根花枝,点点白雪从树梢上抖落,落在她的发梢眉间。
楚秀心转过头,一张做梦都梦见的脸映入眼帘。
他长了一副令人如沐春风的脸,笑容仿佛破土而出的新芽,连冬雪都能扫尽的绿意,仅凭一笑,就能给人以无穷希望。
楚秀心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伸出手,紧紧拽住他的袖子:“我找到你了。”
找到你了……我的杀父之仇,杀母之仇,我做梦都忘不掉的大仇人。
嘶!
锦衣卫所,常遇夏揉吧揉吧一纸团,随手往后一丢,重新铺开一张宣纸。
“这女人,是个狠角色啊。”常遇夏喃喃道。
桌子上不仅铺着张宣纸,还铺了一封举报信。
这封信虽然是匿名发出,但因为用的是金石馆内部才用的特殊纸张,所以被金石馆认定为内部知情人士的举报,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举动,譬如急调贺老前来,调查此次展品,检查仓库存品,最后就是彻查罪魁祸首曹先生……
可在锦衣卫面前,没有什么匿名不匿名。
这封信,正是楚秀心所写!
这么个狠角色,听探子回报,已经不满足于一介掌眼身份,缠上了金石馆的东家,本国商行行首裴御京。
“大人,我赤胆忠心,都是为了你啊!!!”常遇夏觉得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大人,沦陷在这样一个人身上,于是拿出死谏的勇气,颤巍巍的毛笔落在纸,刷刷刷……
开始照着旁边那封举报信,模仿楚秀心的笔迹。
“自与君相别,恩情日日减,如今妾已琵琶别抱,另寻新欢,从此往后,勿寻,勿见,勿念。”
区区几行字,写得他大汗淋漓。
几乎每写一个字,虚空之中都有一只无形之笔,在他背上写下一个危字,等他写完整封信,背上也全是危了。
不行!光这么写,他不会信啊!等下又要他提头来见!
于是常遇夏一咬牙,突然间寒光一闪,把腰上绣春刀给拔了出来,然后刀起刀落,斩了自己一截头发下来,团了团,跟信一起放进信封内。
“割发断情!!”常遇夏咬牙干完这一切,豁出去了似的,大喊一声,“来人啊,把信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