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丹青神色复杂看着沈临。
“大舅哥,跟我走。”沈临朝他伸手。
却不料楚丹青往后一避,避开了他的手。
沈临一楞,将手收回来,在身上擦了擦,把上头沾到的血擦在衣服上,然后重新伸手:“秀秀在等你。”
秀秀是楚秀心的小名,楚丹青眨了一下眼,朝沈临走过去。
沈临原以为他要跟自己走,却不料他凑在自己耳边,用只有俩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说了一句话。
因为这句话,沈临楞了一下,等回过神来,楚丹青已经又走回了左无忌身旁。
“走!”左无忌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抓住他喊,“都走!撤退!撤退!!”
锦衣卫都看着沈临,沈临在原地沉默了一段时间,一段足够他们逃跑的时间,才挥挥手,说了一声:“追。”
但被他故意耽搁的时间实在太久了,其他人怎么追得上?
最后两手空空回到出发点,楚秀心急忙迎上来,不停看他身后,没看见哥哥的身影,目光渐渐黯淡下来,苦涩道:“你……没把哥哥带回来吗?”
沈临摇摇头:“大舅哥跟我说了一句话。”
楚秀心看着他:“什么?”
“他说。”沈临低头俯视她的双眼,“你是《天女图》。”
楚秀心闻言一惊。
先前她一直怀疑,自己能够透过画,看见外面的世界,而哥哥则是能透过画,看见画里的她。
这句话,是不是证明了她的猜测是对的?
“等我一会。”她对沈临说。
《天女图》自然被她随身携带着,匆匆回去客栈,将画往墙上一挂,她向画一走,脚步自然而然跨过画,进入到画中世界。
穿过过道回廊,站在画室门前。
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奇怪的感应,说不清也道不明,楚秀心在门前站了一会,慢慢伸手推开门。
屋子里一切如故。
为了方便在里面长时间盯梢,以及盯梢之余,可以稍作休息,所以地上放了一个铺盖,不过在沈临回来后,这玩意已经很少能派上用场了。
还不如旁边的三层红木盒子,不是用来装首饰的,是沈临叫人专门打来放零食的,外三层里三层,每一层都铺着不同的蜜饯果脯,她饿的时候可以充充饥,不饿的时候也可用来甜甜嘴……顺便还能甜一甜他的嘴。
……等等。
楚秀心绕过铺盖,走到画桌前,低头看着眼前的画桌。
玉兔笔架,不谢之花,零食盒子,还有……一副没画完的画。
十二美人图之——《吃书妖》。
画只画了一半,更确切的说,是只拿笔略略打了一个轮廓。
画中是一个藏书阁,高低书架,犹如山势起伏,又如波浪滚滚,淹没了整座墙壁。
一名女子站在书架前,偷偷吃书。
她吃书的样子,跟别人不同,像个颇有教养的千金小姐,左手拿着本书,右手掐着兰花指,从白纸上摘下一枚黑字,吃零嘴般放进嘴里。
楚秀心看了眼她手里那本书,觉得上面的字显得有些脏,是落了灰尘在上面吗?
“呼——”她忍不住鼓起腮,朝书上吹了口气。
那口气,把上面的字呼一声吹散了。
徒留一本空白书,握在吃书妖手中。
楚秀心呆呆盯了那一页很久,突然从画里冲出去,回来时,怀里抱着一堆笔墨纸砚,一起堆在桌上,用最快的速度研好墨,笔尖在上面蘸了蘸,然后移到吃书妖手里那本空白书页上。
“哥哥安好。”她写。
写完,她屏住呼吸,死死盯着这四个字。
好似一瞬间,又好似沧海桑田,那四个字突然消失在书页上,取而代之的,是另外四个字。
“我尚安好。”
楚秀心只觉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连脸颊都因过于兴奋,而烧得滚烫,她急忙朝书上一吹,吹掉这几个字,然后在上头写:“哥哥为何不回?”
“我留在此处,方便掌握敌人动向。”
楚秀心觉得大可不必如此,她回:“有《艳鬼图》,《帝女图》在。”
有这两张图在,左无忌跟少主的动向,就全在她掌握之中,哥哥实在犯不着以身犯险。
“你真觉得你控制住了左无忌吗?”
看着楚丹青的回复,楚秀心只觉心中一惊,条件反射转过头,去看《艳鬼图》里的场景。
但什么也看不见。
《艳鬼图》是黑着的,显见是拢成了筒形,或者放置在盒中,并未张开,于是里头的人看不见外头的情景。
从前没细想,现在想想,很是可疑。
自打左无忌成了“少主”以后,他是一日也离不开《艳鬼图》的,就像沾上了一味成瘾性极强的药。
但最近,他似乎在主动戒断。
具体表现在于,他打开《艳鬼图》的时间在逐渐减少,从最开始的一日不离,变成了现在的浮生半日。
左无忌居然在严格控制她出现的时间,从一日,逐渐降为了半日。
为什么?
“……是因为我曾不辞而别。”楚秀心梳理了一下时间,得出一答案,“我被裴御京抓走那段时间,《艳鬼图》变成了一张普通的画,再也没法给他任何帮助,虽然我及时赶回来,平了内乱,救下了他,但他不会感激我,只会思考……如果下次再出现这种状况,他该怎么办?”
左无忌只有一个办法。
将其他人从屋里赶出去,只留下自己跟吴姬俩个。
深吸一口气,左无忌对吴姬说:“少主把一切都搞砸了,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代替他,把上头交代的事情做完。”
吴姬一样是个人精,她一下子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笑道:“你想取代少主?”
这个取代,可不是一时的。
“我可以吗?”左无忌略带一丝忐忑看着她,即便是在室内,头顶依然戴着一定帷帽,上头落下黑纱。
吴姬没说话,她上前一步,抬手去掀遮在他脸前的黑纱。
左无忌条件反射握住她的手,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松开手指。
吴姬慢慢掀开面纱,露出底下那一半俊美,一半毁容的面孔,怜惜从她眼中一闪而过,她凑过去,在他毁掉的那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说:“可以。”
说完,她本想退回去,却被他抬手扣住。
黑纱垂下来,遮去了俩人的面孔,隐隐约约之间,可听见唇齿交缠,鼻息深重的声音。
良宵一夜,烛短情长。
帐内,吴姬伏在左无忌赤裸的胸口,涂抹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头,在他胸口画着圈圈,声音有些懒懒散散:“你要当少主,那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拿到名单。”
左无忌握住她那只不老实的手:“什么名单?”
“是本记录‘沉睡的种子’的名单。”吴姬说,“名单上的人,最早几代之前就被派了过来,或者当农民,或者当小贩,从不作奸犯科,全都是最普通最平凡的人,这些人,是上头特地栽种下的种子。”
“这份名单在哪?”左无忌问。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用纸笔记?”吴姬摇摇头,“必定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背在脑子里。”
左无忌沉默片刻:“……少主?”
吴姬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说:“他金尊玉贵的,怎么会主动去做这么劳心劳力的事?必定是让自己一个心腹去背了,但具体是谁,我不知道,劝你也别起眼刑逼供的念头,毕竟人心浮动,不服你的人居多。”
她说得句句在理,可左无忌听了,心里还是烦躁,他低低抱怨道:“那该怎么办,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
“当然不。”吴姬爱怜地抱着他,她知道这是个没用的男人,智力武力乃至于性情皆为中人之姿,原本只有一张脸能看,如今被毁了容,便连最后一点优势也没了。
可就是这个男人,千军万马,万箭齐发之时,坚定站在她面前。
她吴姬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如今正是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然要坚定不移站在他这边。
“我们要想办法杀了少主。”只听她道,“少主一死,群龙无首,在上头派遣新的少主过来之前,你就是暂时的最高领导者,所有人都得听你的,包括那个名单掌握者。”
“嗯。”左无忌问,“还有呢?”
“还有……你得督促一下楚丹青。”吴姬说,“让他多画几张画,不,让他先别管别的,把《贵妃图》重新画一下,这些画,这些画中人,会是你今后最大的筹码。”
俩人的密谋,因隔着盒子,楚秀心无法听见。
她从《天女图》内下来,神色十分凝重。
“怎么了?”沈临在外头等她很久了,一见她下来,立马迎上去,顺便替她接过手里的纸,问,“这是什么?”
“左无忌似乎跟我有了一点嫌隙,《艳鬼图》被他搁置了。”楚秀心,“哦,对了,我哥问了我几个问题,我一时答不上来,先抄下来。”
沈临拿着纸的手一抖。
眼前白纸黑字写着:“那天喊我大舅哥的野男人是谁?”
压力的大山骤然落下,压在沈临稚嫩的双肩上。
“这些也是。”楚秀心返身回画,把一叠半人高的纸搬出来,放在他脚边,“另外还有,我继续搬,你慢慢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