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望权已没有心思再跟骆世臣斗了,毕竟,眼前这残局,终究是要收拾的。
“骆世臣,今天之事,本官定会查个一清二楚,水落石出,就不用你再费心了,你请回吧。”刘望权目光凌厉,仿佛在刹那间凝光为剑,万千齐发,齐刷刷直杀向骆世臣,看来,刘望权已被逼到了绝境,若是再不让出一条路来,他就要弄个鱼死网破了。
骆世臣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僦居在京城普济寺里心无城府的懵懂年轻人了,久久浸润于官场中,是非轻重自然是能掂量的。他知道,若今日自己打残了刘望权的脸,他明日必与自己争个你死我活。他好歹是知州,官位在自己之上,而且他声名显赫,位高权重,他日一旦又给自己穿小鞋,自个儿怕是防不胜防啊!
“刘大人,您是耆儒硕老,年高德劭,我杭州城的官民都敬仰着呢!可惜今天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真是令人难堪。此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然造成误会,损了刘大人的一世清誉,可就不妥了,对吧?”骆世臣眼中奇诡。
刘望权干笑两声,却是皮笑肉不笑,更显城府幽深,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骆世臣,看来你果然不是池中之物,老夫小看你了。不过,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刘望权的喉咙里发出闷哼,双目中波涛汹涌,似乎要一下子将骆世臣吞噬掉。
“刘大人,晚生初出茅庐,还没有摸着做官的门道,如果得罪了大人,还望海涵。坊间都说刘大人胸怀宽广,气度不凡,相信不会与后生计较。”骆世臣巧舌如簧,竟眨眼间就堵住了刘望权的嘴巴。
刘望权窝了一肚子火,此刻却无处发泄,只得勉力硬撑,却又感到撑得难受,他狠狠瞪了骆世臣一眼,愤愤然大拂衣袖,转身即去,厚厚的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却又扬起更猛烈的尘埃沙土,弥漫空中,久久不去。
……
是时夕阳衔山,寒气乍起,凄清萧瑟。
随意居的回廊处林木森森。骆世臣临苍茫暮气,观脚下丛林,望满城灯火,许久不发一言。直到王尘锦与王依缘走来轻声唤他,他才猛地从回忆中惊醒,一身火热,兴奋不已,右手拳头紧握,语声洪亮有力:“锦儿,依缘,今天我和卓禄出其不意,打了刘望权一个措手不及,让他疲于招架,真是太痛快了!”说完,他又一拳擂在回廊的柱头上,将柱头都击出了印记。
二人听罢,都随他骆世臣欢喜不已,王依缘更是催促着,要骆世臣将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道来,她要好生听听。
骆世臣兴高采烈地讲完,已是口干舌燥,想讨要一杯茶水喝,却被王尘锦一把拦住,但见她面上碾过一丝疑虑:“世臣,刘望权官舍大门上的诗,到底是谁写的呢?”
“哎,姐姐,这事还用问吗?当然是卓禄干的咯,只有他才有这般身手,出入刘望权的官舍如入无人之境。”王依缘嘴巴一开一合,拍手称快。
“呃,我坦白,这事与我毫无干系,依缘妹妹可不要赖在我头上哦。”卓禄的声音从骆世臣的身后飘来。
王尘锦听罢,脸上的疑虑更深一层:“此事既不是卓禄所为,我和依缘也没有做过,那,会是谁干的呢?”
“更奇怪的是,刘望权官舍大门上的诗作,与他自己的笔迹丝毫不差,莫非这诗作真的是知府大人写的?”骆世臣半分析半打趣地说道。
“不大可能吧?”卓禄眉头一皱,苦笑着说道,“他自己刚与别人约法三章,怎么可能转身就背信爽约,这不是胡闹吗?”
王尘锦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刘望权位居要职,做事沉稳,有板有眼,断然不会这么胡闹,除非他脑子进了水。此事,应该是他人所为。”
“可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呢?”王依缘扑闪着大眼睛,额头微微皱起,如坠五里云雾。
“对了,有一件事,我忘了跟大家讲。昨晚子时,我在书房中看书,忽然听到窗外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走到窗边想看个究竟,那怪声却又消失了,我正纳闷,突然发现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卷帛书,那帛书上写的字歪歪扭扭,我辨识了半晌才明白,原来是要我今日一早就径直去刘望权的官舍,到时候会有一番好戏看。我当时也没在意,心想权当看个热闹,所以没有告诉锦儿,只是邀上卓禄一并去。没曾想到,这帛书上说的,竟然是真的!”骆世臣说到这里,意犹未尽,情绪久久难以平复。
“帛书?”王尘锦微微一奇,立马又问道,“世臣,那帛书你没有扔掉吧?可否给我们看看呢?”
骆世臣从衣襟处取出那帛书,递给了王尘锦。
那帛书上的字龙飞凤舞,随意得很,全然没有什么笔力,也不依循任何章法,个个文字的面相,比民间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的画像还更阴森幽邃,狰狞可怖,猝然临之,王尘锦不由得心中一凛,脸上血色全无。
骆世臣见王尘锦面色苍白,心中也是骇然,急忙脱口问道:“锦儿,你怎么了?莫非这文字有什么诡异的地方?”
王尘锦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舒缓心神道:“没,没什么诡异的地方。我只是突然间看到这些形貌丑陋、颠龙倒凤的文字,感到有些不适,现在已经好多了。”
王依缘和卓禄也凑近细看,王依缘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竟不由自主地失声哼哼,脚步颤然往后退去,看来是被吓得不轻。
“我寻思,这些文字应该是一个武林高手所写,这走笔之间,左冲右突,仿佛两军对垒,剑拔弩张,情势万分紧急,又好像是魂灵复活,张开血盆大口噬血食肉,闹得膻腥飞溅,太瘆人了。不过,若是不细看,倒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王尘锦细细琢磨那帛书上的文字,娓娓将心中话语道出。话刚说完,她的瞳孔陡然大开,她分明看见帛书上的文字“嘭嘭”跳动,竟然跳出了帛书,那个个文字的点横竖撇捺,如同荒冢里蹿出的冤鬼,伸出骷髅之手,兜头即向王尘锦抓来,王尘锦恍惚眩晕,慌忙扶住回廊的柱头,勉强撑住,身子却是软绵绵的,如风中轻絮,无力地滑落了下去。众人捉急,将她团团扶住,大喊着她的名字。
“我……我怎么突然觉着天旋地转呢?”王尘锦言语有气无力,双眼似开似闭,她深吸一口气,用一只手掌抱住额头,又使劲揉揉太阳穴,啜了一口王依缘递来的热水,才渐渐稳住脚跟,可那天旋地转的感觉依然不去。
众人惊异不已,这帛书上的文字,居然如此邪门!看来,这帛书的主人绝非善类!
难道是巫蛊教徒搞的鬼?
可是巫蛊神教的人,为何要帮骆世臣对付刘望权,让那威严十足的知州大人当众出丑呢?
这事越探越玄乎,越究越怪异,越是往下探究,越如遁入迷宫,愣是找不着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