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之滨,人来人往,汗云袂雨,热闹非凡,骆世臣与卓禄牵马而行,疲态尽露。
“卓禄,今日我入宫,未能见到皇上。”骆世臣言语间有些惋惜,“听皇宫里的人说,皇上病重,饮食起居都困难,更无法临朝听政,料理国事。我们闲居京城也无用,还是回杭州吧。”
卓禄叹息不绝。
“不过,好在刘望权死了,我们今后做事,也减了不少阻力。”骆世臣言有所指,落落说道。
卓禄会意,脸上顿时兴奋起来,拊掌叹道:“此事多亏了展画姑娘,她将刘涣那个家伙拨皮楦草,立在刘望权的官舍大门处,活活将刘望权给吓死了,想来真是痛快!”
骆世臣却陷入思虑之中,脸上古井无波,末了才道:“痛快是痛快,可手段未免太毒辣,让人不寒而栗。”
言语至此,二人沉默,牵马寂然行路,马儿亦步亦趋,亦是萎靡不振。
默然行了百余米,行人南来北往,毂击肩摩,更趋热闹。有江湖汉子戏猴杂耍,有风尘女子吹拉弹唱,有癯瘦瞎子看相算命,有商户贾人开张大吉,有苍颜老者悬壶问诊,再细看路边的摊位上,各色玩意儿琳琅满目,那冰糖葫芦、辣味烧饼、羊脂韭饼、甘露饼、澄沙团子、七宝粥、猪羊大骨羹馋得人直流口水,那泥玩杂耍、皮影彩绘、笔墨书画、陶瓷瓦罐、牙角竹木、玉石香包更是让人目不转瞬,只想好生驻足,把这膏腴之地纤华之所,于俯仰之间,通通揽入自己的双眼。
可惜,骆世臣与卓禄皆心中有事,无意于这熙来攘往的世界,任凭周遭行人在自己的眼角穿梭而过。
不经意间,骆世臣倏然止住脚步。
卓禄见骆世臣落在身后,心中生诧,扭头过去,见骆世臣朝斜对面的人群深处张望。
“世臣兄!”卓禄不耐,扯了一嗓子。
骆世臣没有答话,他的脸上越发严肃,眉宇间掠过一丝阴翳。
卓禄愀然,快走两步,循骆世臣的视线瞧去,但见斜对面的人群深处是一条陋巷,巷口一古木参天而立,将陋巷挡住大半,透过那古木朝巷子里瞧去,里面曲曲折折,阴阴森森,即便是在这大白天,也是昏暗幽晦,时隐时现。
骆世臣沉吟片刻,将头侧向卓禄,指着斜对面的陋巷,压低声音说道:“卓禄,我刚瞥见一人,他走入了那条陋巷中,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公孙武。”
“公孙武?”卓禄大吃一惊,旋即哂笑道,“世臣兄,你怕是看错人了吧,公孙武早已被皇上问斩,成了无头鬼啦!”
骆世臣略微点头,苦笑一声:“哎,一定是我疲乏困顿,心神不宁,所以看错了人。”
卓禄依言劝道:“你是劳神苦思,伤了身体,还需多休息。”
骆世臣喟然叹息,萦损肝肠,刹那间,胸中急火涌动,焦躁难耐。他突然生出错觉,觉着眼前南来北往的行人,个个都罩了一层厚厚的黑纱,看不清他们真实的面目了。
骆世臣一抹额头,拭去额上细细密密的冷汗,自言自语道:“这大白天的,莫非是我活见鬼了?”
二人呆立须臾,稍稍缓下心神,又前后左右张望一番,亦未见到疑似公孙武的人。
“看来,是我双眼昏花了。”骆世臣面有愧色。
二人牵住马缰,沿路杂踏而行,却是越走越慢,尤其骆世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人甚觉揪心。
走出十余步,骆世臣终于启口道:“卓禄,我还是放不下。不如,我们俩去那陋巷中溜达一圈,查个究竟。”
卓禄快言快语:“世臣兄,你多虑了。公孙武早已身首异处,又怎可能死而复生?我们俩去查,不过是瞎折腾。”
骆世臣不依不饶,又对卓禄一番纠缠,卓禄耐受不住,又想去瞧瞧也无妨,索性依了骆世臣。
二人入了那陋巷,但见巷中杂草丛生,青苔斑斑,残枝朽叶,俯拾即是,一片破败萧条景象。
即便是巷中微风慢动,也能让人感到好一阵阴冷潮湿。
骆世臣不禁打了个冷颤,他搓搓手,踮起脚往巷子深处张望一番,却是怎么看也看不到尽头。
“这巷子怕是很久没人来过了,看着还真有些吓人。”骆世臣皱皱眉头。
“想不到天子脚下,还有这么破败的地方!”卓禄感慨道。
二人斩棘开路,小心翼翼地朝巷子深处走去,巷外喧闹嘈杂的声音渐弱,周遭转为寂静。
陋巷曲曲折折,越走越是逼仄,眼看着快走到尽头,一扇朽得快散架的深灰色木门不经意间迎面而来,二人急忙收住脚步,险些撞上朽门。
“想不到,这陋巷中竟还住了人家。“卓禄左右一觑,又补道,“这老宅怕是有些年份了。”
骆世臣双眉紧拧,一脸严肃地说道:“卓禄,你发现了吗?整条巷子,只有这户老宅子在此设了宅门。按理说,宅门为纳气之所,理应设在形盛繁华、风水融通之地,方能出入平安。可这宅门所在的地方,榛荆草莽丛生,污水浊气横流,极目所至,皆是衰败萧条不堪,宅子的主人为何要这么做呢?还有,自古院墙周密无损,方谓之吉宅,可这老宅子的院墙都快要塌了,也无人修缮,真是奇怪。”
卓禄用手轻抚残颓的院墙,叹息说道:“或许,这户人家道中落,没钱修葺宅门院墙了。”
骆世臣念头急转:“还有一种解释。这户人做了丑事,又不愿远走高飞,所以隐居在这老宅子里,这宅子立于偏僻的陋巷之中,幽暗昏惑,戾气深重,别说是人了,怕是鬼也不敢来叨扰,这么说来,此地正是隐居的好地方。”
卓禄似信非信,他“唔”了一声,将耳朵贴在破败的院墙上听了听,却是什么也听不着。
骆世臣略一沉吟,切切说道:“卓禄,我们悄悄进去打探打探,如何?”
“这……世臣兄,我们这样私闯民宅,怕是不妥吧?”卓禄有些忧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骆世臣言语铿锵。
卓禄应诺,稍稍施展轻功,三两下便裹带骆世臣入了那破宅门,但见宅院中间孤零零一口古井,周围散落着三两棵枯木和七八盆残花,满地的鸟屎鸡粪熏人口鼻,这等肮脏的状况,一直延续到宅院的墙角方才有所收敛,这倒不是说墙角变得干净了,而是因为墙角处随意地堆放着一大堆干柴,挡住了视线,让人看不清楚墙角处真实的境况。
二人没料到宅院里竟是这般模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呕吐出来,只得赶忙捂住口鼻,驱散熏天臭气。
“太臭了,太臭了!”卓禄哼哼唧唧。
二人鼓眼竖耳,严密地观察着周遭的动静。四周无人,唯有屋檐处不断地滴水下来,滴入地上水凼中,溅起水花阵阵。
二人屏住呼吸,沿墙角蹑手蹑脚行进。
突然,卓禄一个激灵竖起耳朵,满脸绷紧,骆世臣会意,屏息静听,方听到一阵杂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声响落在这静寂的地方,显得颇为扎耳。
有人来了!
二人交换了眼神,猫腰往厅堂的窗下贴去。
脚步声更近了,隔着一层窗户纸,二人听到了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很是熟悉,挠得骆世臣心中发痒,他稍稍起身,用蘸了水的指头冲着窗户纸一戳,房内的情形立刻明了。
骆世臣疾吸了一口气,眉毛根根倒竖,后背冷汗直往上冒,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分明看到,公孙武正好端端地站在房间里,他的身旁,还立了一个身形高高瘦瘦、满脸黑黄相间,面目隐隐伤痕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