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滩大滩的水顺着嘴沿涌出,继而几声剧烈的咳嗽,似乎惊动了心肝肺,催促起体内气血奔流,如此这般,李婵香的脸上到底起了红润之色。
骆世臣知道她有救了,按压得又勤了些。她见李婵香的领子很是扎得紧,忧心她排不出呛入的水,便给她解开衣领的扣子,又将她的衣襟敞开了些。骆世臣心无旁骛,自是察觉不到,一个武功了得的人,此时正运着名为踏雪寻梅的上乘轻功,在山水之间冯虚御风爽然而来。
只听“啪”的一声响,骆世臣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突如其来的掌力击中后背,被打出丈余远,脑袋碰到大水潭边的小石块上,立时天昏地暗,头冒金星。
但凡有人御风疾行,身形过处,自然是要引得风起波澜、飞沙走石的。可是那人真是好身手,轻功练得炉火纯青,内力更是雄浑独厚,竟然将身形过处的风波牢牢稳了下来,未起任何湍急的气浪和浪荡的塞尘!这架势,怕是那女魔头闻千秋见了,也要畏上三分。
可是说来也怪了,在将骆世臣打出丈余远后,那人并未停步,也未丢下只言片语,就继续循着踏雪寻梅的轻功招式,在荆山潭水间,如流星掣电般,挑起波澜破风疾行,荒芜杂草之间,倏然腾起野马尘埃沙砾飞石,动静之大,连草丛中隐居的脱兔都受了惊扰,以为命不久矣,仓皇奔逃。
更奇怪的是,那人一面前行,一面在空中磨拳踢腿伸展手脚收放掌力,架势怪异得很!
骆世臣看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还以为是自己糊涂了,他敲打自己的脑壳,又张望许久,到底未发现那人的踪迹,只是在山谷的尽头,无路可走旦余秃鹰驻足的地儿,见了沧海一粟,伴着落日余晖,与巍巍荆山相映成趣。
此一粟,莫非就是那怪人?
骆世臣正纳闷,见那一粟在原地打了个转,又腾空而起,脚踏弥弥草浪,所向皆是披风,草木更是随之倒伏,远近无所能阻!
他又返回来了!
骆世臣心里“嘭嘭”直跳,如同城头铁鼓声声,敲打不绝。他既非江湖中人,自然不可能知道来者姓甚名谁,但那人狠狠给了自己一掌,那他自然是恶人了。
骆世臣正心猿意马,苦思对策,定睛再瞧时,那怪人已猝然刹至眼前,他一袭青衣装束,双掌掌锋锐气四散,竟被落日余晖折射出嗜血的金光,直叫天下所有刀剑斧钺戟矛石匕都相形见绌、黯然失色。再看去时,那怪人赤手空拳,劈掌下腿,双脚抓地,纹丝不动,果然武功奇绝!
骆世臣心中一凛,颤然后退。
“哎,踏雪寻梅这招,真是太难驾驭了。”那怪人拍拍衣上尘土,嗔怪道。
骆世臣听罢,一时明了大半——这怪人所用的轻功实在太烈,一时没刹住手脚,才又向前行了千寻,闹出个大笑话!念头转此,骆世臣心里暗暗发笑,这怪人真是又痴又傻!他一个没忍住,笑声蹦跶出来,被那怪人看了,顿时一声大喝,劈头盖脸压来。
“你这淫贼,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玷污良家妇女,真是无耻!”
骆世臣一懵,自己何时做过如此龌龊的事?他百思之余,一拍脑袋,莫非是因了那李婵香?
“这位大侠,一切都是误会。”骆世臣言词恳切,拱手笑道,“那女子掉入大水潭,眼瞧着就要淹死了,我忙将她救起,又见她呛了水,昏迷不醒,所以帮她……”
“住口!”那怪人打断了骆世臣的话,狠狠伸出两只指头,直逼道,“我明明看你解她衣服的,你还敢编些谎话来骗我!若不除去你这淫贼,我今后还有何面目在江湖上立足?”
话音刚落,那怪人就起步旋身,挥拳劈掌而来。
骆世臣知道自己是敌不过这怪人的,有道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情急之下,便只有逃到那大水潭里去避避风头了。
“扑通!”
那怪人见状,立刻大叫大嚷:“你给我上来!给我上来!”可他只是在岸上喧哗,却不下水,估计是只旱鸭子。
“你有本事就下水来,在岸上大叫大嚷,算什么本事?”骆世臣洋洋自得。
那怪人又扯了几嗓子,却是止住了口,目不转睛地盯向岸边某处,双眸一亮,淡然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在水里呆多久?”
骆世臣一愣,随之扭头瞧去,双目陡然大开,脸上惊骇连连,他那原本透着英气的豪眉,此刻竟跟额头挤成一块,互相碾得惨烈,早已不成形状!
原来,在草丛掩映中,隐隐现出数条壮硕的青花水蛇,正往潭下溜去!水蛇密密盘着,缠绕交结,所到之处,草木卷曲溃烂,只留下遍地枯草衰叶,似在警示众人:这青花水蛇毒得很哩,若被其所碰,就算你的皮肉再硬,到头来也只剩下骷髅了!
再看青花水蛇张牙舞尾的架势,更让人犯怵!骆世臣惶恐失措,一步步侧身往岸上避走,毕竟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被毒蛇咬死,不如逃上岸去,乖乖受那怪人一顿教训,到底还能捡回一条命。可他刚移了几步,就不得不打住,因为他清楚地看到,那怪人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正是李婵香!
李婵香已恢复过来,此刻,她的表情如同被阎王派出来捉拿魂魄的黑白无常,又如凶残暴戾的猛虎,似乎天地间一切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的生死,都在她一念之间!她用熊熊燃烧的眼神直喷骆世臣,拳头握得死死的,她还没动手,骆世臣的心已快跳出了胸口。骆世臣陡然明白,那些青花水蛇定是她李婵香施的蛊物!她这么做,是想送自己去见阎王了。
前有怪人在,骆世臣讨不到任何便宜,还无端受打,后有李婵香,不仅不念骆世臣救命之恩,反而虎视眈眈,施蛊害人,这下真的是时穷势迫了!
早知如此,真不该救她!骆世臣心中潸然,把眼圈都打湿了。
李婵香终究是动手了!她随手一扬,空中污浊之气飘散,浊气中飞出一只蛊虫,默不作声,围着李婵香绕了一圈,又遁入草丛中,潜去全身,无处寻觅。
那怪人倒是没发现自己身后的情况,他一脸嘚瑟,似乎拿住骆世臣是志在必得,却听身后道:“小女子见过大侠。”
那怪人一愣,急忙转身,见适才还躺在地上的女子,竟已稳稳站起,心中一阵欣喜,连忙指着泡在水潭中的骆世臣,朗声道:“姑娘身体无恙吧?你刚才神志不清,差点被那小子给轻薄了,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恐怕……”话未说完,他即感到浑身松软如棉,一个站立不稳,旋即晕倒在地,把草丛弄得“哗啦”一声响。
那怪人中了蛊,晕过去了。
骆世臣着实大吃一惊,这李婵香为何不先对付自己,却将矛头对准了那怪人?莫非她跟那怪人有仇?骆世臣眼前豁然开朗——自己满肚子全是《大光明经》第八卷的经文,李婵香定要将自己带回去复命。可那怪人又偏偏出来打抱不平,横亘其间,对骆世臣用强,且武功高森莫测。李婵香吃不掉他,便只能先发制人,采用施蛊放毒这等下三滥的手段,置那怪人于死地了!哎,也活该了那怪人,想要当英雄,却成了狗熊。
“他死了?”骆世臣对巫蛊神教的人杀人越货已是习以为常。
李婵香的话却是让他愕然:“你放心,我不会杀人的,我不过是对他施了金蚕蛊,此蛊会让人昏昏欲睡,半个时辰之后,他自然会醒来。相比他而言,你还是多多关心你自己吧,你没有看到,我放出的三条青花水蛇已没入潭中,正乖乖朝你游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