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左长老的队伍择地安营扎寨。几顶帐篷如蘑菇般拔地而起,散布林间。其中一顶帐篷内铺着绒毯,置着案几和烛台,却没有铺设床铺。
小七和小八抬着一只箱子进到这帐篷里,把箱子搁置在案几旁。
小七将烛台上的蜡烛点亮。
小八打开箱子,问道:“主上要看什么?”箱子里面堆满草纸、树皮纸和竹简,有论著、地方志和文书。
他们的主上正惬意地躺在案几后的绒毯上,闭目养神。
“你们去休息吧。”
小七小八得令退出帐篷。
案几后的左长老又躺了一会儿,直到帐外没了人走动的声响,才坐起身,趴在箱子沿上,拿起一张树皮纸,抖开。树皮纸又自己卷了回去。
这样来回抖开,卷起,抖开,卷起,几次之后,他把树皮纸丢回箱子,又拿起一张草纸,展开,盯着看了一会儿,随手把草纸搁置在箱盖上,又拿起一卷竹简,在手里掂了掂,似乎满意了。
他把竹简放在案几上,摊开,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坐正。眼睛虽盯着竹简上的字,字却没有入他的眼。
深夜时分,两个护卫守着一丛将熄的篝火,在夜晚怡人的凉风中,昏昏欲睡。忽然,一股来势不明的风拂过二人身畔,将他们面前微弱的火光带走了。
现在,幽暗的林间,只有一处格外耀眼——左长老的帐篷。
账篷入口的帘布拉起,暖黄的光朦胧地飘出来,像在引一位心心念念的归人。
如风向那光凑过去。
她还是日里那一身装扮,半袖上衣配齐膝短裤,飞着毛边的宽布条做腰带,只是头上多了一顶破旧的宽沿笠帽。
那笠帽虽破旧,却有神奇之处——戴在头上,可隐去身形,使他人对自己视而不见,是如风颇为自豪的作品之一。
当初她三岁便被送上祈山,拜师研修术法。可惜她整日贪玩,偷懒旷课,导致学艺不精。再加上后来师尊下山仙游,一去不归,好多正经法术都学得一知半解。
不过她仗着悟性高,无师自通了一些需要借助外物施展的变种小法术。譬如这隐身的法术让她稍加变通,施在笠帽上,虽做不到隐去气息和灵力,却比给自己全身施法要方便易行得多,平常的潜入潜出也足够了。
如风站在光线之外,歪着脑袋向帐篷里探看。
帐中只有一人,一袭白衣,坐在案几后面,一手支着头,低垂着眼,似乎在瞧案几上铺着的书简,又似乎已抵挡不住困意,神游天外。
如风一闪身,进了帐篷,又向那人走近几步,以便能够仔细端详他的脸。
烛火微微颤动,衬得那张脸柔和又标致,透着将脱未脱的少年稚气。火光映照下,白皙的肤色将眉眼的黑和嘴唇的绛对比得愈发浓郁,煞是好看。
忽然,上翘的睫毛微颤,目光随着竹简自下而上地移动,最后停在了虚空。
如风屏息静气,看到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那人卷起竹简,握在手中,起身绕过案几,慢慢地向如风站立的方向踱步。
如风的心思全在那双眼睛上,直觉告诉她,哪里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已挡在了她和出口之间。
诶?莫不是发现我了?如风心想。可他看起来悠闲得很,好像只是在回味书中的意趣。
按照惑惑说的,这位应该就是左长老了,如风心道,可这位长老怎么这么年轻啊?似雨不会是看他长得好看就让他当长老了吧?还是惑惑搞错了?
如风还在琢磨,那人却突然挥起手中的书简袭向如风。
如风矮身躲闪。
竹简从她的笠帽顶上将将擦过,又立刻回转向她袭来。
如风倾身后仰,再躲。
竹简这一次又从笠帽的边沿擦过。
如风后退半步。
那人随即进了半步,又把竹简挥向她。
就这样你来我往,过了几个回合。
那人攻速虽快,却并不心急,像在逗玩猎物。
如风心知已被人发现,需得尽快离开。可要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间被这位左长老逼向了账里最深处。
又是你来我往几个回合。
如风有些不耐烦了,索性向上一跃,从那人头顶上越过,直接跃向账门,可还没摸到门帘,便腰上一紧,被那人扯住腰带,拉了回去。
在腰带的牵引下,如风在空中被迫调转方向,落回到那人身前。
那人抬起手。如风下意识地向后仰身想躲。结果他只是挥手掀去了如风头上的笠帽,动作准确得就好像他能看见那帽子一样。
如风在那人面前显出了身形。
“厉害。”如风真诚地道。
那人看着如风,弯起嘴角,笑得一脸春风得意。
如风平生第一次被诱饵生擒,却感觉有一点儿开心。因为这诱饵的笑容让她觉得十分亲切。
如风正觉得那人亲切,那人却暗中从自己的袖口放出一道细细的银色锁链,缠在了如风的腰上。
“你就是这林中捉人的女妖?”那人问道。
“不是……”
“看我如何?”
“好看。”
“那我们走吧。”那人拉着如风的腰带,向帐门走去。
“去哪啊?”
“回你的山洞啊。”
“我没有山洞。”
“有房子住更好。”
“停停停!”
那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一只脚已经迈出帐篷。
“左长老,你见我不用行礼吗?”如风问道。
那人停住,收回脚,“你回奉仙宫坐上君位,我就给你行礼。”
“似雨呢?”
“他跑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他让我来找你。”
“啊……”
如风和似雨是一对孪生姐弟,长得有八分相似。似雨没有灵力,只会一个法术——感应如风。如风的喜怒哀乐,还有喜怒哀乐时的地理位置,只要似雨想知道,如风想躲都躲不掉。
如风转身退回帐里。
“既然我们都跑了,就说明我们家的血统不适合当国君。我看左长老你年少有为,姿容出众,和那台前君座倒是十分相配。不如我就此禅位与你。你放心,我完全可以代表我们家上上下下两口人。”
左长老没想到如风会有这一番说辞,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如风道:“这样,我写个禅位诏书给你。有个凭证你也好拿去给右长老看。”
说话间如风已经走到案前,凭空变出笔墨和树皮纸卷,开始认真斟酌用词。
可她端着笔,把自动卷起的树皮纸顺了又顺,却始终无从下笔。
“要不你说我写。”如风尴尬地看向左长老。
左长老却只是看着如风,一言不发。
“算了,随便一点儿,更像是我写的。”如风道。
如风提起笔,磕磕绊绊地写道:
问右长老和致远哥哥安。我如今过得颇为自在,不想回奉仙宫。似雨一生被国君之位牵绊,好不容易逃脱,便让他自在些日子。我看左长老……
“你叫什么名?”如风问道。
左长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一愣。
“名字?没有吗?”如风又问。
“有竹。”
“哦。”如风低头要写,又顿住,抬头问道:“怎么写?”
左长老把“有竹”二字写在案几上。
“竹子啊……”如风道,“只有朗月国才有竹子。”
她继续书写道:
有竹年少有为,颇有干劲,不如就禅位于他,由您和致远哥哥从旁辅佐,处理奉仙国大小事务。
“嗯……”如风咬住笔头,一番思索,忽而看向有竹,问道:“你寿数几何?”
“寿数天定……”
“大概嘛,一百,二百,三百……”
“一百。”
如风又埋头书写:
待左长老归隐天地,似雨也自在够了,自会归家。到时再议。
如风把诏书写得如同家书。写完后递给有竹检阅。
树皮纸又不听话地缩成一卷。
有竹把纸放在案上小心展开,微微拧起眉头,认真地看。
如风趁他扶着树皮纸阅读的工夫,扣上笠帽,一溜烟跑出了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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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有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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