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似锦在那张巴掌大的金箔纸上涂涂改改很长时间，我看镜子里头有些乏，就轻巧的打了个哈欠，长长的袖子拖在美人榻上。
偶尔趁着外头的阳光，会折射出细细碎碎的光，这东西是东海里的鲛人纱纺出来的，因为料子柔软，我心里欢喜。
后来龙王便送了我整整十仗来长的鲛人纱，说是权当个小玩意，这也直接的奠定了五方肆和东海的友好往来，从来间接促进东海和鬼界的贸易，可谓一举三得。
我还在闲散的想东想西，茶茶的小呼噜绵长且安静，就看着对面的姑娘，举着手里的金箔纸，如同多珍贵的宝贝。
那股子眼神里带着讨好，像是怕吵到睡着的茶茶，她就小声的同我对话，“阿音，你看这样可以吗。”
我就着似锦的手扫了一眼，画里的姑娘生的同傅诃有三分相似，都是一副清丽淡雅的模样，同平日里狐狸族群里喜欢的妖艳丝毫不搭边。
我以眼神对这姑娘的画技表示赞许，毕竟初初很多人，来到五方肆里同我换容貌，而她们笔下的脸，简直不忍直视。
或许是读懂了我的眼神，似锦就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郑重且郑重的把金箔纸放在我前边的桌子上。
“今个是我和傅诃认识整整一年，就当是给他的惊喜，用往后所有的平凡岁月换一年的轰轰烈烈，这不亏。”
姑娘像是在说服我，也像是在说服自己，而至如今，我便不好再劝她，只是拍了拍茶茶的脑袋，这个还没睡醒的肥猫，十分不乐意的翻了个身。
于是我手下揍它的力气又大了些，这才把陷入美梦里的小东西吵醒。
橘黄色的一大坨就挤在似锦旁边，人性化的打了个哈欠，因为不开心，头上的一撮呆毛高高翘起，趁着对我飞过来的白眼，别提多欠揍。
我拿手在桌子上敲了两下，茶茶抬头看了一眼似锦，像是明白了什么，肥硕但是轻盈的跳下了美人榻，然后往外间的架子上跑去。
沸腾的茶水渐渐变得温热，茶花在杯盏里缓缓舒展开筋骨，就听着珠帘互相敲打的清脆声，茶茶嘴里叼着个水玉的盘子，因为有些重，使了好大的劲才费劲巴列的爬上来。
盘子不大，胜在雕刻的精巧，这也是我在凤凰族里拿来的，像是龙凤一族，天生的就爱储藏这些灵动的小玩意。
水玉的盘子里已经有了张金黄色的金箔纸，我把盘子往似锦的方向推了推，以下巴示意她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去。
似锦不明所以，可还是按着我说的法子，迟疑的把东西放了进去，而在不显眼的角落里，就看着两张金箔纸，同时发出微弱的光，而后转瞬不见。
我拿茶花的杯盏递给似锦，在这姑娘接过去的时候，手里的折扇轻轻敲了敲杯盏的边沿。
“五方肆承接四方来客，一方心愿人，此茶一经饮入，心愿达成，再无退路。”
我不晓得姑娘在杯子里看到了什么，但是那足以让似锦义无反顾，随着幽蓝色的光芒闪现，似锦的模样，也随着那茶水的饮入而慢慢变了。
茶茶约莫是真心喜欢这姑娘，小东西跑进里间的柜子，从我的衣橱里拽了件鲛人纱的素色长裙，十殿阎罗找鬼魂里最好的绣娘，在下头以金丝银线勾的海棠花。
眉眼清丽勾人的似锦，这会子背挺的直直的，鲛人纱的衣裳穿在身上，比起刚来时候的平凡，着实如同换了一个人。
她就对着山海镜左右照了照，抿着嘴的时候，还能看到隐隐约约的小梨涡。
“我很喜欢，谢谢你。”
姑娘回头同我道谢，那副好看的模样看的我赏心悦目，院子里随着风摇摆的海棠花，在这样和暖的天气里慢慢悠悠的散发出自己的香气。
我随手捏了个诀，本来堪堪只能照个脸模样的镜子，这会子变的老大，我把这东西推在似锦前边，然后懒散的躺在美人榻上，顺便摆了摆手。
“不用道谢，只是同等交易，你给我我想要的，我拿东西给你换，这搁在哪方世界，看起来都是我赚了。”
诚然我这话说的真实而不做作，可似锦倒是垂下眼睑，本来欢喜的神情也变得平淡，我不晓得哪句话说错，茶茶就窝在我旁边，这会子看着它贼有好感的姑娘因为我一句话变了脸色。
恨不能给我刨上几爪子，只是因为胆小怕事，那张肥硕的猫脸上就满是纠结，我看的有趣，可又挂念着似锦这边的八卦。
想来脑袋来回转悠，着实有些不太够用。
而这会子我见犹怜的似锦，就着山海镜拿手仔仔细细的摸了摸脸，小姑娘声音里带着不知名的情绪。
“阿音，我不知道，如果我一生下来就长成这幅模样，是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不一样，我可能不会被抛弃，也可能不会遇见傅诃。”
我本来懒散的身子就一顿，脑子里也是绷紧了神经，想来这姑娘要跟我谈哲学，而以我的文化水平，在安慰人这方面，修为还不够火候。
可是不管怎么说，该有的架势还是要有，我就端端正正坐直了身子，对面的似锦也没等我回话，只是自顾自的看着镜子。
“这张脸真好看，我所有遇见的人里，最好看的便是阿诃，我同他在白狐山上生活了一年，那些平日里同我交好的女妖精们，个个都对阿诃图谋不轨，甚至于总是讽刺我，说我配不上他。”
“我晓得那话是真的，可阿诃总是摸着我的头同我说，不是的，似锦是最好看的姑娘。”
“阿音，或许对你来说，这不过是场公平的交易，可对我来说，这才是我同阿诃能够相配的第一步，我等会便要回去了，等我回去，阿诃应该会很惊喜的吧。”
姑娘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茶盏里沸腾的热水还在冒着烟气，我拿前些日子在篱笆上摘下来的茶叶在里头滚了一圈。
没有茶花种子，这不过就是一杯平淡无奇的茶叶水，泛着绿色的茶叶水和白开水放在一块，我绞尽脑汁的仔细斟酌了几句话，想来便是送给这姑娘。
“我不懂你们嘴里说的情爱，可以我的意思，人生就像是茶，两杯茶都是以沸水煮过来的，不过因为一个掺杂了茶叶的杂质，而另一个是干干净净的白开水。”
“若是说起味道，有的人喜欢茶叶，有的人喜欢白水，可能你觉着傅诃在安慰你，可你到底不是他，又怎么能晓得，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就是你这杯白开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