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沥,山路泥泞。
桃源镇上迎来万物复苏的季节。
三名少年正在后山坡上追逐打闹,嬉戏于林。
“凉沛,筠松,下雨了,我们回去吧。”其中一名年纪最小的少年手里牵着纸鸢,快要追不上他的两个玩伴了。
跑在最前边儿的大男孩回过头,朝牵着纸鸢的少年大笑:“李俊霖,你个胆小鬼,早就说了你不敢进去看看吧?”
被两人夹在中间的孩子手持一根木棍,或许是为了壮胆,他将木棍边缘削尖,约莫是要将木棍当做剑使,只是手握“利器”,似乎也没能让他胆子大到哪里去,持“剑”少年颤颤巍巍开口道:“筠松,不如我们回去吧,我娘待会儿该找我了。”
为首的高个儿少年双臂环胸,高高扬起他的小脑袋瓜,颇为得意的说道:“李俊霖,赵凉沛,你们俩要是怕了就自个儿先回去吧,杨大爷我今天怎么都得进到里面去看看,不是我吹,上次光是在门口朝里头望了一眼,就差点碰到老神仙了,今天我往里头多走几步,怎么都该捡到几本秘籍、神兵之类的。”
话音刚落,杨筠松扭头就跑,接着朝他口中“能碰到老神仙”的那个山洞跑去,实际上哪有什么老神仙,更没有什么神兵、秘籍,甚至连山洞都算不上,那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坑罢了,一只手伸进去就能触到底。
也就两傻小子听啥都信,好让杨筠松显摆他的胆量,回镇上能在同龄人当中吹嘘一番。
李俊霖看着逐渐远去的杨筠松,又看了看不知所措的赵凉沛,为了拦住他,李俊霖说道:“凉沛,我跑不动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筠松回来吧。”
李俊霖不忍心揭穿杨筠松的谎话,便从来都由着他去了,不然天晓得这个三人之中年纪最大,长得最高,却反而最孩子气的大家伙会不会又哭鼻子闹腾个不停,所以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其实只有最单纯的赵凉沛而已。
本就不敢去山洞探险,却又不知如何拒绝玩伴的邀请,此时得了台阶下,赵凉沛小鸡啄米一般疯狂点头,答应陪李俊霖在这边等。
杨筠松一溜烟儿跑没影了,他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回望一眼,确定身后两个傻小子并未跟过来后,他一屁股坐在路旁的青石上,随手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往自己身上抹了抹。想着在这里坐半炷香再回去跟他们会合,到时候就说洞里啥都没有不说,还碰了一鼻子灰,让他们别来这边触霉头了,不得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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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宋掌柜正点头哈腰,跟迎面走来的熟客闲聊,说是去年的桃花酿如今享用滋味最佳,那人笑骂道若无红袖招的姑娘作陪,别说去年的桃花酿了,就是给他十年前的桃花酿都索然无味。
嘴上虽这么说,却不耽误他一只脚已踏进酒楼,一如往常,坐在一楼最角落,独饮一杯酒。
楼上的周姓书生意气风发,执笔挥毫,纵情笔墨,以宣纸上山水飞鸟佐酒,与三两好友谈笑风生。
屠夫刘二手起刀落,砧板上多了几块零碎,这些零碎是给隔壁的阿娇姑娘留的,阿娇姑娘每天都会来买半斤肉,雷打不动,刘二总是给她准备最新鲜的猪脸儿。
虽说阿娇姑娘早已嫁了人,年纪也大了,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刘二心中的地位,说来也怪,阿娇她男人跟弟弟去了京城讨生活,已经三年有余,至今未归。
如今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若是不回来,不晓得自己有没有那么一点机会哇?
在小镇门口摆摊的赵道长伏案打盹,桌案上撑着一柄谈不上多管用的大伞,伞挂着两幅歪歪曲曲的字,“解签”、“测字”,许是睡的太沉,雨点一滴一滴砸在桌面上,依然叫不醒赵道长。
这赵道长来桃源镇摆摊也有大半年了,分明年纪轻轻,却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生意冷淡的不行,竟也还没饿死,奇了怪哉。
红袖招的姑娘们今儿个心情不太好,一个个也没了凭栏远眺的兴致。
多是三三两两聚在楼顶碎嘴,打发难得清闲,却又没半点生计,便开心不起来的时光。
也就只有靠小声嘀咕几句哪家公子哥的风流趣事,能让美人不再蹙眉,也有那几名清倌,今日不必迎合客人的喜好,在房间里偷得半日闲,为自己奏上一曲,琴棋书画只有在此时才真正是琴棋书画,而非是覆在欲望之上的一层薄纱。
马夫牛大胆与弟弟牛青山从镇外回来,牛大胆走在前头,拉着马车。
牛青山走在后头,铆足了劲使劲推着车舆,门口这块疙瘩地坑坑洼洼的,牛车、马车在雨天愈发难走,饶是两个彪形大汉也需使上十分气力。
附近有几个稚童与小姑娘在玩扮家家,牛青山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异样的目光,刚要舔一舔舌头,便被牛大胆怒瞪一眼,随后悻悻然缩着头,继续假装卖力的推车。
学塾的伏夫子今儿早早离开学塾,扔下一堆课业给学生们,独自拜访好友林羽生,此刻二人正在院中竹亭内对弈,棋逢对手,两人在棋盘上纵横捭阖,你来我往杀了两百多回才快要分出胜负。
林羽生捻起一子,举棋不定,迟迟无法落子,他一会儿看看棋盘,一会又看看伏夫子,无奈笑道:“伏先生棋高一着,羽生甘拜下风。”
伏哲彦抬头看了一眼南方,心思完全不在棋盘之上,此时林羽生开口,他才笑道:“险胜,险胜。”
心生感应,伏哲彦忽然伸出双手,大袖飘摇,青衫双袖于风中猎猎作响,他朝好友歉意道:“有几只苍蝇。”
一粒芥子悄无声息的被伏哲彦收入袖里乾坤,几道身影被人以神通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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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渐浓,乌云罩顶,大风渐起,电闪雷鸣。
这场雷雨,将夜晚提前了许多,眼看着就要天黑了。
杨筠松还未回来,两个少年有些担心,面面相觑,李俊霖开口道:“不如我去找他,你就在这里等我。”
赵凉沛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一道电光横空出现,拦腰斩断一片乌云,将其一分为二。
随后,几道黑影从云层中飞过,速度极快,距离地面极远,始于南边,往桃源飞来。
李俊霖抬头望去,依稀可辨认那些身影像脚踩飞剑的仙人。
李俊霖瞪大了眼睛,想要努力看清仙人们的模样,只是一瞬间,就有人以遮天蔽日之神通将天空中的景象隔离,脚踩飞剑的仙人们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一切恢复如常。
再然后,雨越下越大,他只好将纸鸢小心翼翼的收回来。
只剩下电闪雷鸣,滂沱大雨。
这时,杨筠松双手遮住头,朝两位玩伴大步跑来,溅起无数水花,嘴里嚷着:“什么山洞,就是个破坑,毛线都么得,你们还是别去碰一鼻子灰了,今儿个都回吧!”
两个玩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刚才天上的奇异景观,李俊霖纳闷道,难道只有我看见了?只是雨已下大,来不及多问什么,三名少年下山回桃源。
回到小镇,赵凉沛的娘亲果然已在小镇门口等候已久,妇人站在路边屋檐下,此刻她正双手叉腰,对着赵凉沛破口大骂,说他又到哪里去野了,成天跟个野孩子一样不着边,若是在外面淋了雨,生了病,不得又让家里花好些冤枉钱,又说他爹走得早,自己含辛茹苦的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带大,还成天不让她省心,也是个没良心的。
妇人说着说着,就动手打了赵凉沛几下,也不知是把自己的手打疼了还是怎的,妇人打着打着就自己泪流满面,赵凉沛也嚎啕大哭起来,其实娘亲下手不重,他一点不觉得痛,只是看见娘亲哭,赵凉沛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最后,妇人将赵凉沛抱起来,埋头弯腰,用身体帮孩子挡着雨,一路狂奔回家。
李俊霖看了一眼赵凉沛离开的方向,一言不发,短暂失神,手一松,连纸鸢落地都没发觉。
一团龙气化作白虹破开天幕,却无惊天动地之声势,这团龙气悄然悬停在天空片刻,“望”向小镇口李俊霖与杨筠松所在的方向,似乎找到了它要找的人,龙气缩成一粒芥子,猛地朝两名少年俯冲而去,速度尤胜剑仙御剑!大雨之中更是难以察觉。
突然,这团龙气在半空中被人以神通死死摁住,然后在空中摇摆不定,像被人来回拉扯一般。
这团摇摆不定的龙气一闪而逝,如同被仙人收入袖中乾坤,再无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