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天下一处天幕。
一位锦衣男子与婢女御风俯瞰桃夭州大地。
苏季子面无表情,问那婢女道:“我们上一次回来,是多少年前的事?”
苗悦想了想,给出一个较为准确的答案。
他苦笑道:“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可我还是觉得,这样没什么意思,都死光了,又穿给谁看呢。”
主人心情不太好。苗悦能感受得到。
她问道:“主人要不要停下来休息片刻,那艘太乙舟速度其实不快,今日之内咱们便可以追上。”
苏季子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我亦飘零久,深恩负尽,死生师友。”说完这句话后,他身形一闪而逝,猛然朝那艘名为太乙舟的仙家渡船飞去。
苗悦不再说话了,身形同样一闪而逝,追随自家主人,奔赴太乙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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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家渡船之上,李俊霖闭目养神,灵力已经在体内洞府和窍穴并非运行了数个周天,修炼了一夜,修为又有进境。
屋内那柄仙剑不平,被少年放在桌上。
忽然,雪白长剑自行出鞘,径直飞向屋内一个角落,雪白长剑悬停在半空中,凌冽剑气却已经将地面撕裂开来。
在剑尖之处,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位男子,锦衣华服,面带微笑,一手负后,一手并拢双指悬停胸前,以指尖凝聚剑气,抵挡住仙剑不平的剑锋。
李俊霖如临大敌,翻身下床,抬起一只手,握住那柄不平剑,雪白长剑剑气更盛,剑光直接将整个房间照亮,通透无比。
苏季子同样加重手上力道,指尖的剑气抵在不平剑尖上,双方僵持不下。
其实是苏季子有意为之,否则,一位十一境大修士,真要倾力出手,即便是手持仙剑的少年,依然不是他一合之敌。
女子剑仙柳梦芝第一时间就在往这边赶,但却被苏季子的婢女困在梦境小天地,暂时无法脱困。
那位王语弦不知为何,没有出手相助,反而隔岸观火,心里另有打算。
苏季子微笑道:“李俊霖,好久不见。”
李俊霖微微皱眉,疑惑道:“阁下是?”
他不认为自己见过眼前男子,可是对方却能清清楚楚地喊出他的名字,实在奇怪。
苏季子接着说道:“我也曾在那桃源福地,桃源小镇,住过一年半载,算起来,咱们还是半个老乡。其实早先在镇上,咱俩打过照面,那时候你身边还有一个少年,叫做杨筠松,对吧?”
李俊霖面容冷峻,哪怕面对如此强敌,少年丝毫不露怯,反而握剑之手更加牢固,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屈指弹开少年手中的仙剑不平,摆摆手道:“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刘秦,可还有印象?你和那位名叫杨筠松的少年,可还在刘秦家住了一夜呢,对了,那位婢女做的饭菜,味道可是不错?”
李俊霖收起不平剑,“你是刘秦?”
不见那锦衣男子如何动作,他脸上便覆上一张刘秦的人皮面具,对少年笑道:“我那周兄弟,带你来我家住过。”
随后他微微一晃脑袋,脸上那张面皮便消失不见,又恢复了苏季子本来的容貌。
雪白长剑入鞘,李俊霖稍稍安心一些,朝那人抱拳道:“原来是刘大哥,只是你为何?”
苏季子知道少年想问些什么,他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笑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只是眼下,来不及跟你解释太多,我来找你,是想借一样东西,其实这件事哪怕不告诉你,我一样可以悄无声息地借走,但是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瞒着一个少年郎,不太厚道,所以我会先征求你的意见,你如果同意,那么我会大大方方地将那件东西借走,你如果不同意,那么我会悄无声息地把它借走,总之,无论你同意与否,那样东西我都非借不可,当然,在不久的将来会还给你,而且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反而还会给你结下一桩不错的香火情······”
那锦衣男子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少年听的一头雾水,开门见山道:“你要借什么?”
他下意识地望向自己手中的仙剑不平,觉得若是对方想借走这柄不平剑,自己应该也拦不住。
他更没有傻到,去问什么“既然我答不答应,事情都不会改变,那你何苦多此一举,询问我的意见?”
苏季子大袖一挥,给出答案。
“我要借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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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虚宫,一位小道童使出浑身解数,依然奈何不得那处师兄赵玄甫施展的结界,他无法离开此地,尽管如今也无心抄书,又无人看管自己,小道童依旧是半点不快活,百无聊赖之间,他开始练习一门掌观山河的秘法神通。
师兄赵玄甫精于此道,曾经不止一次,向他传授过这门神通,只是当时的范冲,自己不愿意学罢了,如今实在闲来无事,他便觉得,学一学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还可以掌观山河,看一看婆娑天下的怪人怪事,给自己解解闷也好啊。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还真就给小道童范冲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桃夭州上空,有金色光芒充盈天地间,磅礴龙气激荡于云霄之上。
声势浩大,惊天动地。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幕,惊讶得无以复加,说不出话来。
那是······
完了。
他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阴阳家找错人了,当初一行人进入桃源福地,从福地中带出的那个少年,并不是大新王朝遗孤······
眼前那金色的龙气,才是婆娑天下,曾经一洲为一国,位列婆娑天下十大王朝第一的大新王朝国祚。
范冲猛然惊醒,想起在小镇之上,跟师兄离开时,曾经转身回望的那一幕。
当时有个少年郎,在夕阳之下奔跑。
范冲感受到身后有人凝望自己和师兄的方向,便回望了一眼,当时他便有些许震撼,只是如今看来,想必那个时候,是有高人极力压制住了那少年体内的龙气。
尽管如此,当时的那个少年,依旧得到了范冲一句极高的评价。
范冲闭上眼,回忆起当时那一幕,心神被震撼到无以复加,越来越相信师兄赵玄甫所说,那个读书人,学问大过天的说法了。
他屏气凝神,开始在脑海中,细细摸索那段记忆,试图查漏补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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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清瘦少年气喘吁吁地一路从牛角巷跑到了临溪巷,在经过小镇门口时,远远地看见有一大一小两个道士正要离开。
感受到身后那抹目光的凝视,小道童范冲回过头来,遥望向在斜阳余晖下奔跑的身影。
好重的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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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手笔,伏线千里。
尽管已经身死,却依旧可以掌控身前身后事。
不是术法通天,是什么。
范冲回忆完毕,脸色阴晴不定,被算计了。
他和阴阳家。
整座婆娑天下,皆被一对师兄弟算计。
还是两个死人。
大新王朝国师,伏慎。
桃源小镇教书先生,伏哲彦。
想不到世间真的有人,棋艺高超到如此地步,竟然能够料事如神,算无遗策,直接算到自己身死数十年之后的事?
而另一位读书人,竟然能够与前人阴阳相隔,只凭借对师兄的了解,便代替师兄执子,继续下完那盘前人来不及下完的天地大棋,还无缝衔接?
范冲喃喃道:“好一对师兄弟,好一双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