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李俊霖在梦中看见苗悦的身影后，立刻陷入更深层的梦境。
进入一种并未完全失去意识，却比普通梦境中那股朦胧感更加虚无缥缈的状态。
梦里做梦。
更深一层的梦境中，李俊霖已经无法辨别谁是“我”，“我”又是谁。
更不用说凭空出现在他梦境中的婢女苗悦。
在一望无际的白色水面上。
苗悦向李俊霖缓缓走来。
她面带微笑，踏波而行。
在李俊霖眼里，却看不真切，一种强烈的晕眩感袭来，他的意识彻底沦陷。
梦中做梦，形、声、闻、味、触五感尽失。
在梦境之外，躺在床上的李俊霖却本能的收缩身体，出于对危险的恐惧和预知。
同样蜷缩着身体的，还有睡在一旁的杨筠松。
一少爷，一书童，此刻都在梦里做梦。
而拜访两人的那位“客人”，皆是婢女苗悦。
其实苗悦本名并不叫苗悦。
她叫苗魇，梦魇的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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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得好。”
“不过你暂时还不能离开。”
“刘秦”转过身，缓缓走到“周亦然”身后，将手轻轻搭在这位白衣书生的肩上。
周亦然不敢动，只是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偏偏他还“哭不得”，只因人的七情六欲中喜、怒、忧、思、悲、恐、惊，它领悟的不够完整。
身为一只百年修为的小精怪，在夺舍周亦然肉身之时，这位蠹鱼精乃是先悟“眼、耳、鼻、舌、身、意”六欲。
而七情就悟的更晚，因此，这位夺舍了周亦然肉身的蠹鱼精，眼下七情当中唯有悲字尚未完全悟得，故而如今悲不能泪。
“刘秦”笑道：“不用紧张，我们确实已经达成了一笔交易，你帮我将这两个孩子带来，我饶你不死。”
他又绕了一圈，回到周亦然正面，看着这位白衣书生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样子，他收起笑容，略带怜悯地说道：“你们这些精怪，个个拼了命的想修成人身，好不容易修成人身后，又嫌弃人身太过脆弱，实在可笑。”
忽然想到了什么，刘秦又笑了起来，补充道：“也很可怜。”
周亦然眼神晦暗不明，心境破碎不堪，显然已经无法再承受此人的言语刺激了。
那人又说道：“不过我向来讲究公平二字。以前如何，与我无关， 以后如何，与我何干？你既然办成了第一件事，我自然不会为难你。只不过······我想再提出一个交易。”
就在周亦然心境即将完全沦陷之时，刘秦又突然抛出了一线希望给他。
白衣书生小声问道：“什么交易？”
刘秦指了指北方，“送他们到镐京，我便帮你补全‘七情’，到那时，你方可真正算得上是一个‘人’。”
已经顾不上震惊了。
在这位大仙面前，自己没有秘密可言。
他能勘破自己的根脚，能看到自己这局肉身的缺陷，能够见微知著，一叶知秋，通过个别细微的迹象，可以看到整个天下大势的发展趋向与结果。
那么自己七情未全，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周亦然并未立刻答应下来。
刘秦也不催促，而是耐着性子，为这位灵智初开的小精怪讲述了一个故事：
在佛陀还不是佛陀的时候，只是一名小和尚，他整天坐在那座普彤塔底潜心修行。
有一日，小和尚闭上眼，不知神游几万里后突然睁开眼睛，大汗淋漓，不停地重复：“罪过，罪过······”
此后每当他饮水之前，总会念一句话，之后才会将水喝下肚。
有人问他为何如此。
小和尚说：“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若不持此咒，如食众生肉。”
周亦然听完后，冥冥之中好像悟了点什么，却又抓不住。
就在它即将把那根线条抓住的最后关头。
刘秦身形暴闪，猛然出现在白衣书生跟前，一只手径直“伸入”他的身体，从里面取出一根细不可闻的线条。
“这是‘悲’，答不答应，都随你。”
刘秦神色冷漠，看待周亦然，如同看待草芥一般。
那缕承载着周亦然成人的最后一丝希望，七情之“悲”，被刘秦捏在手中随意把玩，看起来随时都可能不复存在。
它就是个开了窍的蠹鱼精而已，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啊。
眼前这位神通广大的大仙，先是以纵横十九道剑气化作棋盘将自己困在其中，后又用不知什么术法开了“天眼”识破自己的根脚。
再就是莫名其妙让自己答应他做一件事。
可如今人都已经给他带来了，还要如何？
周亦然既畏惧，又后悔。
早知道做人这么难，还不如待在那书山文海之中呢，每日在书页中沉淀，啃食那些文字，虽说修为涨得慢，却比做了人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要好得多。
就算是被那该死的周书生熬成药水给喝进肚子，那也是个痛快的死法，总比如今这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灰飞烟灭好的多。
“你既有通天本领，为何不亲手杀了他们？何须费尽周折，让他们成为你的棋子！？”周亦然怒吼道，他再也无法忍受眼前这个疯子的折磨了。
这声怒吼宣泄出去后，白衣书生神色苍白，面容憔悴，脸色更比衣裳白。
身死道消也好，形神聚散也罢，死在这人手里也好，他只求个痛快，当大梦一场。
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刘秦哑然失笑。
刘秦走到院内两株野草旁，伸出一只手，随随便便就折断了野草，叶落在地，根茎犹有生机。
他伸出另一只手，悬停在另一株完好无损的野草上方。
一丝一缕“气数”被剥离出根茎，刹那间，一株劲草便翠绿不再，瞬间枯黄，萎靡在地，生机全无。
周亦然吓的瘫软在地，无法动弹。
这等术法，他还是蠹鱼的时候，在一本书上见过。
“抽丝剥茧”，一种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诡术。
一句冰冷的话语出现在白衣书生的耳边。
“杀了一个人很简单，手起刀落，人头落地，太无趣。”
“毁了一个人，费尽周折，步步为营，看着他一点一点迈进你布好的棋局中，充当一颗浑然不觉的棋子，若是没用了，那便当做弃子，榨干一切价值后扔掉就好。”
“此中乐趣，你便是补全七情，也体会不到了。”
夜幕里。
白衣书生周亦然肝胆俱裂，心境稀碎，颤抖着说出那四个字：“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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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亦然回屋后，刘秦覆在脸上的面皮自行消散，脚尖微微点地，身形飘上屋顶。
露出真容的苏季子懒洋洋地躺在屋顶上，遥望向其实仍被大山挡住了视线的远方小镇。
他看起来胸有成竹，轻轻伸出一只手，对那个万事皆在掌握之中的读书人隔空说了句。
“请先生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