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无限循环的一天。
沈时清颓然地在大通铺上睁开眼，抬眼看了看窗外的艳阳，每天早起的天气都很好。
掀开被子坐起身，周围的宫女早就起床干活了，她在乾和宫受罚，夜间就在最低等宫女的屋里休息。
她揉了揉肩膀，一脸颓然，也不知道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她起来洗漱穿衣，玲儿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沈时清在用冷水洗脸，连忙道：“沈将军，奴婢去给您打盆热水吧？”
玲儿是睡在沈时清边上的，每晚睡前都会帮沈时清把床铺好，应该说整个屋子五个宫女对沈时清都很是恭敬。
眼里的仰慕之情藏也藏不住。
也不知道她们是仰慕她曾经的丰功伟业，还是仰慕她在金銮殿上的所作所为。
沈时清混在军营多年，什么艰苦生活没体验过，这有冷水洗脸已经很好了，在沈时清看来不是什么难过的事。
但是在玲儿看来，就一脸心酸了，堂堂一代女将，居然沦落到和她们这些宫女一起吃穿用度，早起洗脸也没有盆热水。
沈时清谢过玲儿的好意，笑眯眯说她不是个娇贵的人，大夏天来点冷水清醒也是极好。
沈时清皮肤很好，细腻白皙有光泽，平易近人也很好说话。
沈时清当初被分到这个屋里的时候，这些宫女还暗搓搓激动的睡不着觉。
快到卯时，她要赶快收拾好到乾和宫外跪着了。
许是心里想着昨天顾九洲被黄蜂蛰的场景，手下的动作都不利索，她一直都穿不好宫女繁复的衣裳，心一急差点就把系带给扯了，还是玲儿见了沈时清有心事赶紧放下手上的活来帮她穿衣裳的。
夏天日头长，未到卯时天已经大亮，百官早已在午门外等候，沈时清要走前，玲儿还贴心的把那两个落在床上的棉护膝给沈时清绑上。
沈时清笑眯眯地在十八九岁的玲儿脸上捏了捏，跟她说了句谢了就抬脚跑了。
接下来几天，沈时清不断重复，她试过将顾九洲留在屋子里，绝不让他踏出乾和殿一步。
结果顾九洲好好喝着茶被茶水呛死，不然就是沈时清一个劲拉着皇帝温言细语剥葡萄给他吃，结果一个不甚被葡萄噎死，再不然就是好好坐在殿里的时候被百年房梁砸中当场断气。
沈时清的任何努力都会在那天傍晚夕阳渐渐淡去后失效，无论如何，顾九洲都会在那个时间段死去，无人可解。
后来沈时清麻木了，再也不做这些无意义的事，在无数个轮回中，顾九洲都是要去御花园，然后在御花园里，或摔死、或被砸、或被莫名冒出来的眼镜蛇一口送命，或被毒蜂蛰得气绝当场。
每每沈时清都在他身边，感叹时间对她的格外怜惜。
不是怜惜是什么，别人都想青春永驻，她多好，永远在这一天循环，诡异得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转眼间被困在宫里三个月了，她军中的将士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曾经一起打天下的副将有没有在认真训练带兵，年过花甲的父母也不知道是不是愁白了头发。
沈时清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做的梦还很新鲜，曾经在战场的画面一幕幕流去，开心的，难过的，惊险的，胜利的，老父母殷勤叮嘱多加衣，瘦弱弟弟床前吟诗词。
原本这些才是她沈时清的生活和人生，却好似已经过去千万年之久，回过头来再看，许多小细节还没有这几个月在宫里来得清晰。
很多想法渐渐在大清早成型。
顾九洲的死亡时间必须是每天傍晚太阳即将进入云层的前一刻，除了这个时间段，其余时间他都极度的安全。
想通这一点之后，沈时清跪完早朝后，就先跑到顾九洲的面前，向他求一个出宫的口令，她想回家看看父母。
但是，顾九洲却拒绝了沈时清的请求，只听顾九洲凉凉说她一个罪臣，不好好赎罪，妄想出宫去，我看不是去看父母，是想去军营了吧等等语气凉薄又带着鄙夷的话。
随后不等沈时清再求上一求，顾九洲一甩衣袍就前往长寿宫。
沈时清气的攥紧了拳，怒视顾九洲挺拔如松的背影，心里狠狠问候了他的祖宗十八代。
还没等长春宫的人来，沈时清就消失了，她顶着热烈的太阳，漫无目的的在宫城中行走。
走到朱雀门的时候，大红色的宫墙高耸厚重，带着历史的沧桑感，她选了在宫墙的阴影下走动，路上还遇到许多带兵巡视的禁卫军。
大家都很熟了，有些禁军将士还是从她军中出来的，双方见到都会恭敬朝沈时清作揖，沈时清点了点头又继续往前走。
过去十几天，这个时间段的沈时清都是在长寿宫盯着顾九洲，现在想清楚之后，也就随他作妖了，反正不论怎么做，他都会死的。
一直走一直走，她只想在静谧的充满历史气息的宫墙中散步思考，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后妃居住的乾西十三所。
她耳力极佳，刚走到钟粹宫门口，就听到远处宫门内有宫女在惨叫。
这夹杂着惨叫和呜咽的声音可不就是玲儿的声音？
听罢沈时清三步并作两步就朝前走去，等到了宫门，才知道是长春宫。
她没有马上进去，这宫门紧闭，也不是能随意擅闯的，她轻轻一跃，爬上围墙，想看看怎么回事。
庭院里，常贵妃雍容华贵的站在屋檐下，望着前面跪着的五个宫女。
除了玲儿，还有春夏，秋云，小冬，柳溪，全都是跟沈时清睡一个屋的宫女。
此时她们正跪在大太阳下，沈时清没看到她们膝盖还跪着碎石子，也看不到她们疼到变形的脸，但是却很感受到她们内心的恐惧和无助。
六月天的阳光能晒死人，玲儿几个已经是汗流浃背，边上拿着鞭子的太监立在一旁等着常贵妃吩咐。
常贵妃今日很气愤，派去通传沈时清的宫女说找不到沈时清，怕是随皇上去了长寿宫，听完常贵妃哪里还能忍，这小浪蹄子，不把她抓到敲打一番，她贵妃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派出人手到沈时清休息的屋子里，没见到人，就把正在浣衣局洗衣裳的几个宫女全都绑了来。
常贵妃问她们沈时清哪里去了，玲儿等人只能哭喊着摇头说不知道，每日沈将军的行程都是早出晚归的，她们这些低等宫女怎么会知道。
常贵妃不信，一努嘴，边上太监就是一鞭子下去，把玲儿几个打翻在地，掌心接触到滚烫的地面又尖叫着收回爬起来跪好。
太欺负人了。
沈时清从未有过的气愤，这些宫女就像她军中的将士般，待她极是恭敬，如今却因为她在这遭了无妄之灾。
难道每一次循环，玲儿她们都会被牵连在这里受苦吗？
沈时清以为自己已经过烦了这一天，过腻了这一天，她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这一天是掌握在她手上的，她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她知道太阳几时落下。
而在她视线范围外的人和事，她却从来没有在意，即使她重复着这一天十几次。
就好像现在被打得摇摇欲坠却不能喊疼的玲儿脸上，是她不曾见过的悲伤。
那太监还想下手，沈时清一把抓过围墙上的瓦片，用力掷了过去，太监的手腕顿时一阵吃痛，鞭子落地，人也跟着强劲的撞击而摔倒在地。
变故发生的瞬间，沈时清已经轻飘飘站在玲儿她们的面前。
“常贵妃，这里可是皇宫，不是天牢，你这样滥用私刑，恐怕不妥吧。”
阳光打在沈时清的肩上，在地面上折射出一道欣长的影子。
“沈将军……”
玲儿见到沈时清，原本悲伤的眸子瞬间就充满了希望。
沈时清回头给了她们一个放心的微笑，随即拉下脸对着边上围上来的太监凉凉道：“我这一出手可就不是小打小闹的，你们自己掂量好再上来受死吧。”
果然，这狂妄的语气一出，边上的人立即不敢动了，大周谁人不知南沈北顾，这可不是玩笑话，百里穿杨取敌人首级的大将军，他们这等身手根本不够看。
常贵妃气急，从贵妃椅上起来，她从未见过哪个女人敢在她面前这般嚣张，直嚷着太监上去收拾她。
沈时清知道常贵妃找她茬的症结在哪，不等她发难，沈时清就说：“常贵妃，有时间这边瞎猜谁勾引陛下，还不如回去多绣几个荷包，本将可不是你们这些深宫妇人，屁本事没有只会仗着帝王恩宠家族靠山兴风作浪。
要不是本将军在外征战，逼退边关十六国，你以为你能好好当你的贵妃？本将军再怎么样，还是大周的武官之首，这一点，你最好牢记在心，下次你再随意抓这些宫女打骂，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常贵妃没想到自己还没发难，沈时清倒是先入为主，她从小骄纵贯了的，何时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翘起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抖着道：“一介罪臣还敢出言不逊，在陛下面前装得柔弱可欺，到本宫这就态度狂妄大放厥词，真是贱人！来人，给我拿下她！”
随后是一阵的呜咽声，惨叫声，重物落地声和花盆破碎声，最后夹杂着常贵妃怒极的气愤声。
沈时清拍了拍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呻|吟的太监，以及扎在常贵妃贵妃椅上的短刀和她花容失色的脸。
沈时清冷哼：“想拿我？下辈子吧。”
随后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带着宫女大摇大摆走出长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