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奔地飞快，把瘦弱的元拂儿颠地东倒西歪，李公子细心地揽住她，生怕她磕坏了一点。
坐在他们对面的吴中令脸色漆黑，也不知在为什么恼怒，在看到李公子温言细语安慰着元拂儿时，终于忍无可忍地清了下嗓。
“咳咳！本官简单说一下宫里的局势。”
一听到宫里，元拂儿才抬眼看向他，此时的她一身脏破，再配上如今骇人的神情，让吴中令竟然有些慌乱。
“如你所讽刺的那样，皇后娘娘嫁给了如今的陛下，日子并不舒心。再加上陛下多疑且霸道，容不得我们这种曾为假皇帝效力过的人。所以我们要把陛下被换魂的事情公布天下，而你，把所有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就行了。”
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杀头大罪，也亏得他敢说出来。李公子自是不敢置信，但元拂儿本就是心知肚明的。
她只是觉得讽刺，当初她指着假皇帝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清楚了，没有人信她。如今又需要她来作证。
何等可笑。
不过吴中令说的没错，就算她不愿意也没办法，如今她还有什么本事反抗？能有个好机会笑话四方四纪不是很好么，只要能看到她那副错付良人的凄惨模样，她就能高兴。
从北境赶回皇城最快也得五六日，还要注意后面有没有尾随的可疑人等。一路上李公子片刻都不敢离开元拂儿，反复问着是不是元小姐立了功，就真的能被赦免。
吴中令一面要盯着不被人发现，一面还要应付他一脸傻笑的问话，早已经烦厌，“啧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要不是看在老尚书的面子上，哪有你的好事。”
可他刚说完话，就听到远处有一阵马蹄声，就连驱车的马夫也注意到了，神色不免紧张起来，“吴大人，看来真有人追上来了。”
吴中令暗道不好，他此番可是秘密前来，会被人追上肯定是有人知道了他的行踪，会是谁，陛下么……
他强自镇定命马夫再驱快些，又让李公子护好元拂儿。万幸他想得周全，车里还有一名护卫随行。
双方一明一暗你追我赶，但还是在傍晚时分撞上了。彼时李公子刚刚起身，就只觉耳尖一阵刺痛。原来是一支利箭破空而来，那帮人竟是要下杀手的。
吴中令有些慌了，让马夫变个道绕路，然而还没行两刻钟，又再次被追上。
这样的架势，十有八九是陛下的命令，如若这样可就糟了，那表示陛下不仅知道他们想干什么，还知道皇后娘娘的意图。
手段雷厉的陛下到底会怎样，他连想都不敢想，也管不了那么多。还是先想想如何才能逃出生天吧。
不消片刻，吴中令的马车就被人砍坏了一边车轮，元拂儿差点摔出去，惊叫着被李公子堪堪拉住。
好在被派来剿杀的人只有三个，吴中令带来的随行护卫堪堪还能应付一下，吴中令也当机立断弃车上马，领着李公子和元拂儿继续逃回皇城。
夜色已渐渐浓重起来，前方的路不大看得清，倒是给了他们偷生的机会。算算路程，只要能熬过今晚，明日就该到达皇城外围了。左将军早已备好了接应，再加上信国那一边……
只愿娘娘此刻没有被陛下制衡。
“嗖——”
就在他策马狂奔时，又一支飞矢冲来，差点射中了他的后脑，也堪堪被李公子躲过。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透了。为了躲避追杀，吴中令不敢点灯，摸着黑艰难前行，一面还得考虑如何甩开他们。
就在这是，李公子的马突然踏空一角，嘶鸣声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立马暴露了他们。
李公子心里一紧，听到不远处的马蹄声更是慌得不知该怎么办了。还是吴中令经历过风浪，立马拉着他的马跑开，“不行，得想个办法引开他们。”
本来那个随行的护卫能派上用场，可是他以一敌三毕竟吃亏，这会儿恐怕已经……
谁知他刚想到这个，突然就被李公子喊住，还没等他开口，怀里就犹如塞来了一堆枯柴。
李公子把元拂儿交给了吴中令，又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吴大人，您能保证元小姐入了皇城，按照你说的做了，就一定能脱罪么。”
“不是李公子你这……”吴中令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居然让李公子有了以身犯险的想法。
他可是李尚书的独子啊，要是他出事了，可怎么向老尚书交代。
可李公子满心里只有元拂儿的安危，在暗夜中一把扯住了吴中令的袖口，哪怕此刻暗无星光，也能让人看清他的眼。
“您最后再说一次，是不是，一定能赦了她的罪，保她此生无忧。”
谁知元拂儿竟然伸手拉住了他，“你别。”
两字虽轻，却是她对李公子说过的最有情意的话了。就算是顽石，也有被磋磨地温润的那一天。她元拂儿从往日辉煌到跌入深谷，只有他在身边，一日两日感动不了，难道他所做的一切付出，她当着看不到。
后有追兵，此时他舍身引开他们，焉有生机？她好不容易想要与他过安稳日子，他们该一起回皇城的。
可眼下就他们三人了，吴中令和元拂儿是一定不能有事的，唯有李公子看起来不那么重要。
追兵已经近在眼前了，没时间给他们犹豫。李公子还等着吴中令的回话，“大人！您保证？”
吴中令深吸了一口气，终还是重重点了头，“我保证。”
如此，李公子才算是放心，又看了眼元拂儿，哪怕他该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元小姐，在下李卿。愿您此生长乐。”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便一把拍在吴中令那匹马的脖子上，将他们推开。自己则调转马头，把追兵引向另一边。
果然，他跟着元小姐来北境是对的，至少今天，终于护了她一次。
啊，真是可惜啊，没机会与她拜堂了，不过不要紧，只要她能活得好好的，就够了。
策马嘶鸣，和弓弦紧绷的声音，这是元拂儿在暗夜里能听到的全部。她回过头，望着李公子，不，李卿的方向，终于明白什么叫舍不得。
可惜她刚明白，就已经晚了。她懂事地太迟，而明日，是她为曾经的不懂事弥补的最后机会。
只要她能活到那时候。
皇城外的艰险奔命，深宫中并不能体会。但身为皇后，怀着身孕的四纪同样不轻松。
她害喜的反应非常大，入口的汤水都会吐出来，急坏了薄颜，却也没办法替她分担。
他把四纪接来粹安宫，说是让她看看长华殿的摆设，心里也能舒服些。
四纪觉得好笑，嫁给他这么久，终于有一次懂得体谅她了？不过她也无需靠一个假的长华殿慰藉，待到明日元拂儿入皇城，她就能开口提和离了。
筹划这么久，她都没有惊动母国，只靠着几位融国臣子们，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她是信国的镇国大长公主，有她代表母国就够了，没有易沉的融国，于她而言没有意义。
但薄颜似乎没有看出她的一切计划，依旧尽着自己做夫君的本分，揽着她轻轻哄着，“你想要什么？朕给你。”
或许是因为怀了孩子，终究留着母性，也是为了遮瞒薄颜，四纪越发地温顺起来，也不再反呛他的话。
老实地窝在他的臂弯里，四纪的长睫扇了扇，“陛下已经对妾身很好了，并不需要什么。”
她的目光偶然扫过墙角的一幅画，便没再移开目光，“那是……”
那副画，是薄颜当年所画的，还是因为易沉，她才知道这幅画的存在。此刻被装裱妥帖挂在墙上，眉目依然是那么柔美。
十六岁的她，远没有如今的锋芒，对薄颜也是一往情深。难怪薄颜会觉得她变了，他忘了四年的时间，能把一个人磋磨到什么份上。
看着这幅画，她的心里想的却是与易沉款款道来的那个晚上，那个时候，有好多萤火虫在她的身边围绕，映着这幅画，和他的侧脸。
也是那个时候，她第一次发现薄颜的脸可以有那么温柔的表情，只因为皮囊里换了个人，就能让她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薄颜。
她站起来，缓缓走过去，指腹摩挲着画中自己的眉眼。如今的她，还能像当时那样温柔么。
薄颜见她如此，便自作多情地上前环住她，“当时的我们，年少情深，多好。”
四纪违心地笑笑，忽而想起易沉曾画过一幅特别难看的笔墨，不知还在不在这里。
她目光闪烁地转身对向薄颜，“陛下，妾身突然像作画了。”
她能有这样的兴致，薄颜自然高兴，又听她说“可妾身以前都是一个人在长华殿里默默着笔，今日也想回味一番，陛下可否允许妾身单独铺墨？”
薄颜虽然觉得她任性，但想想还是同意了，“行，容皇后稚气一回，朕先去偏殿批奏折，过会儿再来。”
说罢就真的领了宫人出去，只留几个近侍伺候，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盯住她。
四纪睨了那些宫人一眼，不以为然地自顾自翻起架子上的画卷。她记得当时就把那画卷放在这里的，这点小事，薄颜应该不会在意。
可找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那卷画，她有些奇怪，难道被扔掉了？
这时，翠榴上前来帮忙，只觉得架子的最下面有一卷画比旁的更新一些，就抽了出来。
“殿下您看看是不是这个。”说着，便展开了画卷，却有什么东西卷里掉落出来，捡起一看，该是封密信。
四纪警觉起来，为什么会有密信被藏在这，稍稍犹豫后还是小心地打开。
可那信上写的内容，却让她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