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入春,夜里泛起风来还是十分刺骨的,周围灯光稀疏,完全看不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
四纪清楚,这里只不过是城市边缘罢了,她没有力气逃得太远,此刻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被易沉拖在怀里喘着粗气。
头好疼,胸腔里的心跳也感受不到,就连他的声音也十分朦胧,反而让四纪定下了心。
易沉急得满头汗,仓皇地巡望着四周,“四纪你又施咒术了?我们当着那么多人……这要怎么解释啊。”
四纪却笑了,虽虚弱,却安心地很,“傻子,还解释什么啊,我们回不去了。”
不管是和赵老板撕破脸,还是在新闻媒体的镜头下大变活人,他们都不可能如愿在这个世上安泰顺遂地生活了。摆在他们眼前的只剩一条路,反而是没得选才干脆。
“易沉我们离开这里吧,一起回去,回到信国好不好?”
从目睹四纪对主任下手的那一刻,易沉就猜到了这个结局,她果然还是不听话。但他并不想怪她,毕竟她在这里并不开心,信国才是她的家,才是她能光明正大活着的地方。
“可是你受不了的啊,咒术反噬那么大,你看你现在的脸色!要不我们先躲起来休息几天吧,你看这里也荒僻……”
四纪摇摇头,指向远处的一丛灯光,“你以为那里是哪里?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追上来的,你这个世界不是什么消息都散布地很快么,躲?”
这么两句话,她就歇停了好几口气,让易沉更加担心,“如果你出事还有什么意义?四纪你撑不住的!”
一阵风吹来,带着咸腥和濡湿,伴随着起伏的波涛声。易沉顿住了后面的话,诧异地扭头望向身边的一片洞黑。
这个城市是靠海的,难道他们……
下方传来海浪拍击礁石的动静,远处甚至听到了警车的鸣笛,四纪撑起精神揪住易沉,“看清楚现实了么,我们没得选,趁我现在还有力气,走吧。”
易沉的掌心渗出汗,看着她早已残了妆的脸庞,那么惨白,怎么还能冒险。
他的踌躇不定让四纪耗不住了,猛地把易沉拽向悬崖边缘,使出最大的力气把他推了下去。
易沉没有松手,连带着她一起落下,海浪声淹没了一切,所幸还能听到她在耳边的一句“闭眼。”
失重的下坠感让他心慌,听话地闭起了眼,还不忘死死将她搂在怀里。四纪仿佛笑了下,紧接着,海水席卷了他们所有的感知。
易沉不敢睁眼,怕四纪窒息只能摸索着与她口对口换气,四纪给了他回应,在微温的海中与他紧紧相拥。
很快,被海水包围的压迫感消失,也再听不到任何声音。易沉仿佛游到了海的尽头,隔着眼皮也能看到强烈的光芒,有隐约的气流扫过,待光芒黯下,终于回归脚踏实地的触觉。
“好了,睁眼吧。”
她的声音细弱蚊吟,依然藏不住欣喜。当易沉睁开眼时,咒术的光芒彻底消失了,他们俩被浸没在一处暗无光线的漆黑深处,远远的水滴声泛着空洞的回音,该是在某个山洞里。
“我们……回来了?”
或许在易沉的心里,也把这里当作了真正的故乡吧。说实话能再次回来,他确实是高兴的。
四纪虽然大伤元气,勉强比想象中的好些,顺势坐在了地上,“等到天明后,咱们再出去吧。”
地面湿气重,易沉可不敢委屈她,让她躺在自己怀里。好在她一身嫁衣还算厚实,至少能熬过今晚。
四下寂静,更能听到相互的心跳声,没想到就这样回来了,摆脱了现世的种种麻烦困顿,回到了无需遮遮掩掩的家国。
一天的动荡下来,他们都很累了,山洞避风倒也不冷,两人互相依偎着浅睡休息,不知哪个角落里的水滴声极有规律地刻画着时间,不急不躁地静候着黎明。
两边的世界是同步的,春日的破晓也早些。易沉被酸疼的后背激醒,深深吸了几口气后望向不远处的亮光,那里是洞口,洞外仿佛是一片山林。
没有睡深的四纪也醒了,脸色依然不好看,瞥见洞外光线后很是高兴,想要起身出去。
易沉扶着她,还没站起来就听到洞外有动静,有男人的说话声,人数还不少。
脚步声越发逼近山洞,易沉不放心,把四纪拉回怀里,准备藏起来却发现这个山洞并不深,甚至没有分支,直通通的一个大洞。
四纪看出他的意图,摇摇头没有动,“不行,躲在最深处反而不好脱身。咱们只当不在意他们,不然更容易惹麻烦。”
刚说完,洞口就有几个男人现身了,瞧见四纪和易沉有些意外,尤其是他们的一身打扮。
四纪就算了,兴许是那个贵族小姐出逃。可护着她的这个男子……一身墨绿色的怪衣服,上面还……满是血迹。
几个男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犹豫要不要靠近他。同时易沉和四纪也在打量他们,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猎户,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利器,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见几个猎户对易沉颇为忌惮,心里有了计较,冲几人略一致意,“几位大哥不必拘束,时辰还早,不妨先歇歇脚?”
猎户们见她还算客气,又瞅了眼易沉。易沉起初还有些纳闷,后来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一身是血,也就装起了模样,扶着四纪坐下休息,好似根本不在意他们。
猎户们衬度片刻,还是小心地低头钻了进来,四纪正好想从他们这儿打听消息好回去,客气地开了口:“几位大哥,小女落难至此,不知此时为何地?若要回国都要怎么走?”
“国都?”其中一个猎户有些狐疑,“信国的国都?”
“对啊,这里离信国国都很远么?”
谁知那猎户却淬了口唾沫,愤愤不平地冷笑,“远,也不远,反正这天下就那么一个国都了,还能远到哪儿去!”
其他几人也跟着陡起脸来,咬牙切齿地摇头,“小娘子你是信国人?怎么被人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怕是没出过门还不知道融国出什么事了吧!”
四纪暗惊,这里是融国?融国出了什么事她确实不知,摇摇头道:“大哥可否告知一二?”
那几个猎户相互看了一眼,脸色又狠了几分,“呸!四方四纪那个妖女,还不都是她害的!”
这可让四纪和易沉心悬了起来,怎么就扯上她了?!尽管如此表面上还不能显露出来,“四方四纪……怎么了么?”
“怎么了?呵呵,她就是祸国殃民的魔头!”那猎户说着话,还挪动了一下手里的镰刀,刀刃锋利反射着冷光,让易沉把四纪护地更紧了些。
四纪反握住他的手,面上依然平静,心里却如擂鼓,“这我就听不明白了,她一介女流怎么就祸国殃民呢?”
那些猎户没有怀疑她,正好也想一诉苦闷,就将来龙去脉通通说来,让四纪越听越是心寒。
原来在当初的横丘之战后,融国因为唯一的皇帝驾崩而陷入了混乱。群龙无首的官员们先是在先太后的母族中挑了一个嫡子做代皇帝,可有人不肯,由此引来了两派纷争。
后来在先太后母族郑氏中又有想出头做皇帝的,搅活了许多人的心思,一个个都不甘心为人臣,彻底把融国推入了大混斗的帷幕中。
国之不国,最可怜的莫过于百姓。贵族们欺压,官员们苛税,本来昌盛的融国成了民不聊生群阀割据的乱世。而这一切,都被归到了四纪的身上。
“她就是个灾星!自从她嫁给咱们先皇,融国就祸事不断!又是她害死先皇的,连累我们这些苦哈哈们连饭都吃不上。要是我们先皇还在该多好,要是我们先皇还在的话,一定能——”
“可他要是在,信国的百姓又该可怜了。”
谁知四纪自言自语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可吓得易沉猛一哆嗦,那些猎户们听到这句话也愣住,“……你说啥?!”
易沉按住四纪,四纪却来了脾气,“融信两国本来和睦相安无事,是薄颜先要攻占信国的,融国百姓可怜,难道信国就活该灭国么。再说杀了他的人也是他融国的,怎么就扯到——扯到四方四纪头上来了。”
几个猎户一听这话可不高兴了,在他们开骂之前,易沉赶紧挡住了情势,“几个大哥不好意思!我家小姐她没见过世面不懂民间疾苦,也是听别人道听途说的。几位大哥好肚量,还请体谅体谅。”
虽然还气着,但几个猎户见易沉一身血,有听他口口声声说什么小姐,恐怕是谁家的侍卫,这样的人一般身手都了得,还是别去招惹的好。
他们几个歇够了也该去干活儿,临走时回头看了眼四纪,“小妮子,你年轻不懂事,我们不会怪你,但你在外面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你要是不懂什么民间疾苦,出了山洞看看外面的世道,自然就懂了。”
外面的光线不算强,让那猎户的面目看着不真切,四纪迎着阳光,只看到了这几人眼里的无奈和沉痛,一时间竟忘了应话。
他们本是能安身立命就很满足的普通猎户,却有这般深沉的目光,不由让四纪有些心悸,如今的融国,到底成了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