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明趴伏着，上牙咬住下嘴唇，为的是把自己的喘息声硬憋回去。汗水，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冷的，顺着他的额角和两鬓往下流，他的双臂双腿都在颤抖，这非常的糟糕，因为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向来是力大无穷、不动如山。仿佛是沈明玉的疯和玄也多多少少的传染了他，以至于他身上有了些“非人”的特点。
他不爱做那个“非人”，认定了自己不该是那样的妖魔孽障，总想着要洗心革面，做回个平凡人去。但在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做人的时机还没到。悄悄收回左手来，他用嘴唇拨开衣袖，然后一口咬上了自己的小臂。
激痛直刺入他的头脑，让他振作了些许，让他魔怔了些许。松口咽了口带血的唾沫，他扭头望向那一铺炕，炕上叠着两个人，叠的姿势很别扭，但是他不发话，这二位也就乖乖的一动不动。
然后他又发现了个情况：外头没有动枪。
为什么不开枪，是怕子弹无眼，伤了房内的人？怕伤了谁？横竖不会有曼菱的事，能够成为目标的人，不是自己，就是叶永嘉。究竟谁是目标，那得看看外面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爬起来走到炕边，他单腿跪上炕去，俯身凑到叶永嘉耳边说了话。叶永嘉怔怔的听着，没听明白，但是也未多问，卫长明话音刚落，他就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叫过之后小声问道：“行不行？够不够惨？”
丁曼菱说“惨”，卫长明说“继续”。
于是他又哀嚎了几声，然后带着哭腔说了话：“老卫你别推我出去，出去我就死了！救命啊！救命！”咽了口唾沫清清喉咙，他再起高调：“不是我害你，你杀了我也没用……别杀我，救命啊！”他微微欠身，向着窗户的方向扯起长声：“不——是——我——啊！！！”
这回他喊劈了嗓子，真有了一点要嚎啕的意思。与此同时，卫长明已经摸下地去，拎起了一具尸首，狠狠的往那窗户上一撞，撞得窗棂摇动。叶永嘉探头看着，忽然感觉丁曼菱狠掐了自己一把，这才想起了卫长明方才的吩咐，连忙惨叫了一声。
卫长明抓紧尸首，又来了第二撞，这回叶永嘉看得真切，叫得及时，而那尸首鲜血淋漓，将窗纸蹭得红白相间，那血都斑斑点点的渗了出去。
这回卫长明脱手放了尸首，对着叶永嘉一招手。叶永嘉推开丁曼菱下了炕，轻声问道：“干什么？”
卫长明一指地下的尸首：“拖起他，继续撞。”
叶永嘉大吃一惊：“啊？”
卫长明不再言语，将地上那三把手枪捡起来，一把掖到腰间，两把握在手里，他再次站到了门旁：“快点！”
叶永嘉蹲下来，手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指尖又热又湿的，是碰着血了。苦着脸抬起头，他去看卫长明，想让卫长明体谅自己，别让自己干这个差事。可没等他看清卫长明的神情，忽听轰然一声，前方门板竟是直直的拍了下来，正是外头的人早运足了劲，骤然发力冲了进来。
与此同时，卫长明转身向着门口开了枪。
他双手一起连扣扳机，专往人脑袋上打，一枪一个准。枪口对着前方一人射出最后一粒子弹，他一松手指让手枪脱了手。前方那人顺着子弹力道向后一仰，握着手枪的右手向前一扬，结果被卫长明顺势夺过了手枪。
外头这些刺客先前没有主动向房内开枪，这已经让他对他们的身份猜出了一点眉目，如今见他们对叶永嘉如此关情，越发确定了他们全是韩氏一派。方才破门而入的几名刺客已经横七竖八的全躺了下去，前方黑暗无声，不知道犄角旮旯里是否还有伏兵。喘着粗气站在门内暗处，他微微的偏了头，做了一个侧耳倾听的姿态。
风声之中，另有其它细微的动静。他一边凝神留意着，一边动了动右手手指，同时发现自己的右胳膊中了枪——并没有觉出剧痛来，但是鲜血顺着他的袖子往下滴答，他能觉出右手的失控，手指已经无法攥紧。
他本来打算再和对方僵持片刻，房内房外一共躺了七具尸首，对方应该也不会再敢贸然的发动进攻。可在发现自己马上就要握不住枪时，他知道不能再僵持下去了，趁着自己现在还杀得动，得速战速决。
前方远处依稀有人影一闪而过，他抬手一枪，打了个空。可就在他这边枪响的同时，一道寒光激射向了他的面门。他下意识的一侧身，结果第二道寒光随即跟上，他只觉大腿一痛，身不由己的就跪了下去。
一把飞刀扎进了他的大腿，他还想站，可是单手扶着门框，他实在是站不起来了。
一个小黑影子从院墙头上跳了下来，一边向着卫长明疾行，一边举起了手枪。她早就知道这个姓卫的不好杀，也早就知道自己得用一批炮灰去换他的死，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也不许凌剑秋动。等到如今，时候到了。
卫长明先前站的方位太刁钻，凭着她那样的好眼力，竟然也看不准那门内的阴影里到底有没有他。幸而他忽然又开了一枪，这一枪让她的飞刀有了目标——还是飞刀好，就算打错了人，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打出人命来。两把飞刀让卫长明彻底的现了形，那么她现在也终于可以给他来个痛快的了。
姓卫的实在是不能留，不止是因为他挡了她的路，他就是不挡路，她看他也碍眼。叶永嘉那么个大娃娃似的可爱公子身边，怎么可以有这么个邪种？他连他的主子都能谋害，还能信他会对叶永嘉有好意？指不定藏着什么歪心眼呢！她欺负叶永嘉行，但她不许旁人打他的主意！
她没有对着死人废话的爱好，刚一瞄准了卫长明的脑袋，她立刻就要扣动扳机。然而房内爆发出了两声呐喊，紧接着卫长明身旁冲出了张牙舞爪的两个人，正是叶永嘉和丁曼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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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二位一瞧见卫长明竟然连站都站不起来，就以为他们的卫大哥这是要死了，要被外面的刺客杀死了。
于是，两个人就一起疯了。
叶永嘉在地上摸来了一把手枪，举起手枪冲了出去。丁曼菱比他早疯了两秒钟，双手高举着一只大马桶先行了一步，但是他腿更长，后来居上，又越到了她的前头去。韩小南冷不防的见他送上了门来，忍不住一笑，正要叫凌剑秋上来把他拿下押走，可偏在这时，客栈大门外忽然涌进了一队士兵。
士兵全副武装，举了火把端了步枪，看阵势，绝非本镇的保安队。客栈就是这么空落落的一座大院，几支火把便能把它照个通透。韩小南一愣，有心回头看个究竟，可前方一阵臊臭之风扑面而来，正是丁曼菱恨得红了眼睛，要举着马桶和她同归于尽。她不假思索的对着她要开枪，可是未等她的食指扣下，枪声先响了。
她猛的向后晃了一下，极度惊讶的，她圆睁了两只大眼睛，去看叶永嘉。
她想我是跟你闹着玩的，你怎么还来真的了？
叶永嘉双手握枪，对着她的眉心还要再来一枪，可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拽了她就往墙头攀去。院内的士兵一边吆喝着“不许动”，一边对着墙头恐吓“再动就开枪了”，结果是士兵们的话音还未落，墙头的人影子已然消失无踪。几名士兵见状，当即跑出大门去追，而一名军官走上前来，一脸警惕的高喊：“全出来吧！缴枪不杀！”
他重复着喊了两三遍，然而院内不见新人，他的面前就只有这么一对拧眉瞪眼的男女，叶永嘉已经放下了手枪，丁曼菱双手还举着那只马桶。
于是他皱起眉头，望向了叶永嘉：“你——”
叶永嘉忽然吼道：“要杀要剐随你们便，你们把我带走吧！别他妈的再害我兄弟了！我×你们十八辈祖宗！”
军官一伸手，从随从士兵手中抢过火把，然后上前一步，歪着脑袋细看叶永嘉。叶永嘉继续怒吼，口水都喷了出来：“看你娘的×！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你爹叶大少爷！来抓吧！抓我去见韩步武那只瘟鸡去吧！他妈的你们再慢一步兴许他就要病死了！”
军官抬巴掌一抹脸上的唾沫星子：“您是——您是不是大公子？”
“我公你祖宗！”
军官后方来了一名副官模样的人，副官是挤开士兵，一路小跑上来的，且跑且道：“没错没错，是大公子！”
那军官登时一跺脚：“哎哟我×！真是您老人家啊？卑职这命也太好了，刚出洛阳就把您给找着了！您不认识我了？”
叶永嘉莫名其妙：“你谁啊？”
“卑职是赵二虎啊，前年还陪您到木兰围场打过猎呢。当时卑职打了三只兔子，您那时候不敢开枪，就向卑职悄悄要走了两只，回家说是您自己打的，您忘了？”
“你们是我爸爸的军队？”
“您真忘啦？”
“我爸爸没事？”
“大帅他老人家也是说来话长，不过现在是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当啷”一声，叶永嘉手里的手枪落了地。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他的宽肩膀随之向下一塌——忽然又挺了起来，他转身跑向了客房门口，同时头也不回的喊：“那个二虎你赶紧过来救人！老卫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