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韩司令的初登场
尼罗2020-07-21 00:003,548

  卫长明从茅房回来之后,也就不肯再睡了。

  他照例是先把自己那只百宝箱拎出来靠墙放了,然后铺开一条床单,单手打了个轻飘飘的包袱。丁曼菱在旁边几次三番的想要帮忙,然而一直插不上手,干脆小跑着出了去,从叶永嘉房里翻出了两身干净男装送了过来。

  卫长明打好包袱,扔给了她:“你背着它。”

  丁曼菱立刻就把包袱斜背了起来:“一点儿也不重,那箱子也归我拎吧。”

  “你的手不行,让叶永嘉拎。”

  丁曼菱把两只手伸到了他面前:“我这手怎么不行了?”

  “细皮嫩肉,没劲儿。”

  叶永嘉登时“哎?”了一声:“这怎么回事?老卫,你怎么睡了一觉之后,还学会怜香惜玉了?”

  卫长明对着丁曼菱挥挥手,丁曼菱先是一愣,随即会意,转身进了堂屋。卫长明拿起她方才送来的两套男装,先捡出一条长裤,扔到了叶永嘉怀里:“自己换上。”

  叶永嘉弯腰先去脱鞋,脱得艰难:“老卫,朋友妻、不可戏,你可别给丁三儿好脸色,要不她非蹬鼻子上脸不可——哎哟,这脚不行了,一动就疼得要死!”

  卫长明走过去,蹲下来给他脱了鞋,又撕撕扯扯的帮他换了裤子。最后起身将一件上衣往他怀里一扔,卫长明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对你们是一视同仁。”

  然后他收回了手,自行更衣。

  叶永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卫长明方才那一拍,让他感觉有点亲昵,也有点“僭越”,因为他做惯了叶大少爷,而叶大少爷的脑袋,向来是不许人随便上手的。连他父亲叶督军,也只敢在他年幼时才对他这样拍拍打打。

  他有那么微微的一点不悦,但是没往心里去,因为老卫与众不同,老卫对着人,似乎要么是完全没有心,要么是干脆捧出一颗血淋淋的真心。而他既是已经收到了人家的血和真心,难道还不许人家拍拍脑袋瓜吗?

  ※

  ※

  赶在天亮之前,三人出城,离了开封。

  韩记的阴影覆在他们头顶,让他们一刻不敢多停,只想尽快远离这一处是非之地。却不知他们看人家是阴影,而韩小南和凌剑秋对于卫长明,也很有活见鬼之感。所以就在他们一路疾行之时,韩小南和凌剑秋也调转回头,火车汽车换着坐,火速的赶回北京城去了。

  ※

  ※

  韩小南这一路,总感觉自己有点不对劲。

  倒也不是要生病,可就是手脚无处放,心里又烦又慌。然而若说心事,她检讨内心,除了差事没办好之外,却也没什么额外的烦恼。

  凌剑秋看出了她的异样,于是在进北京下火车之前,告诉她道:“收收心吧,你我这样的人,没有痴心妄想的资本。”

  她含笑看着他:“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无非就是那个叶永嘉罢了。”

  她依旧含着笑容,心中则是如梦初醒一般,大大的“噢”了一声。

  “噢……”她无声的自言自语:“原来我是在想着他,所以才这么混身的不自在。”

  然后她想自己真是胸无城府,有城府的人——比如干爹——是会喜怒不形于色的,而她做不到,因为她只是个野丫头,她能成为韩步武的干女儿,能得到这样卖力卖命的机会来博些金钱与前程,已经是走了不可思议的大运。

  她对自己的要求不高,所以意识到自己胸无城府,也只是无可奈何,谈不上羞愧。抬眼再看凌剑秋,她迎着对方那张正气凛然的面孔,笑微微的又开了口:“我是不是不该想他?”

  凌剑秋对她有畏惧、更有怜悯,以至于不愿意和她兜圈子,哪怕得罪了她,也要实话实说:“对,不应该。”

  “那你替我保密,可别把这事告诉干爹。你替我保密,我到干爹面前,也为你多说些好话。叶大少爷半夜跑了这事,责任由我负,和你没关系,你看如何?”

  “我本来也没打算告诉司令。你的感情私事,你自己掂量着办。”

  韩小南当即庄重起来,煞有介事的抬手向他一抱拳。

  凌剑秋见了她这瞬间变脸的本事,心里就忍不住暗暗纳罕。他自己是个讲规矩的人,永远按规章办事,所以有时候看着韩小南,就要诧异。她像只野猫,像只小豹子,有欲望,有智慧,有力量;没规矩,没道德,没廉耻。

  ※

  ※

  临下火车之前,凌剑秋出了包厢。

  他在包厢门外的车窗前站了,包厢里是韩小南在梳头更衣。要去见司令了,她需要把自己打扮出个人样子来。

  凌剑秋只在她这些小心思上能瞥到一两丝人性之光——她这可不是要到司令跟前去搔首弄姿,她单只是想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一些,因为韩司令大病新愈,还很虚弱,而她听说脏东西上面全是细菌,而细菌就专爱毒害那些虚弱的人。

  细菌究竟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上个月还特意问过凌剑秋,凌剑秋向她解释了,可她因为太无知识,所以听得懵里懵懂,还是不甚明白。

  片刻之后,包厢门一开,韩小南走了出来。她将长发中分开来,梳得顺滑,贴了头皮,因为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是营养不良,所以并不是“鬓发如云”的好头发,只能打出两条泛黄的细辫子。将身上的青豆色小袄又拽扯了几下,她又低头一提裤脚,检查了鞋面。凌剑秋的目光也射向了她的双脚,性子野,脚长得可不野,窄窄的,薄薄的,是双很秀气的小脚丫子。

  凌剑秋老觉得她的来历会是一部传奇,她那未曾谋面过的父母,极有可能会是个名妓或者名伶,不知道是哪一步走错了,走出了这么一条小生命来,于是便将这条小生命当成累赘,干脆利落的抛弃了。

  平凡的小老百姓,生不出这样体格清秀的孩子。

  他再去看她的脸,她也瞅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滴溜溜水汪汪,正是一双可以含情的秋水眼。

  可惜她是真不知道自己生得美,秋水眼只被她用来东张西望,菱唇贝齿也只会说与吃。

  ※

  ※

  下了火车,坐上洋车,二人直奔了韩府。

  在韩府的小客厅里等了足有半个多时辰,他们才终于等来了韩步武。

  韩步武今年不过三十几岁,说起来是春风得意、正值壮年,实则不然。跟他久了的人,都知道这位韩司令真和戏文里的张生一样,是个名副其实的“多愁多病身”。愁,是因为他仕途不畅,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的不畅,隔三差五的就会惹些麻烦上身,隔三差五的就要下野避风头,为了维持住自己的权势和地位,他活得殚精竭虑,不像是军界的武夫,更像个神经衰弱的阴谋家,时常是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

  他二十几岁时在战场上受过两次重伤,当时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落了顽疾,后来又采取了这种呕心沥血的活法,所以那病也就不请自来。远的不提了,只说今年年初,他因为受风寒发高烧,不得不进医院住了一个礼拜。大病刚愈,他那位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太太——脑子里生了个瘤子,几年来一直是缠绵病榻——终于熬到灯枯油尽、离了人世。他和太太感情甚笃,如今太太一没,他受了打击,当即又回了医院。

  这回在医院里躺了三天,他强撑着出了院,为太太操办后事,结果等太太入土为安之后,他肺病发作,再次躺倒,直到如今,也还没好利索。

  所以论起韩步武司令的人生,实在是不大好评价。说他凄惨,不甚准确,因为他确是有些权与钱,在这直隶一带,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可若说他幸福,不管旁人如何判断,反正他自己就第一个不承认。

  他提前收到了凌剑秋的电报,如今得知他们到了家了,也并不急于露面,而是自顾自的吸足了鸦片烟。及至鸦片烟发生了效力,他那偏头痛有所缓解了,这才起身披上睡袍,扶着个勤务兵慢慢的下了楼。

  他一进入小客厅,沙发上的凌剑秋就立时起身,打了个立正:“司令好!”

  然后韩小南也站了起来,上一眼下一眼的看他。他没理凌剑秋,只对韩小南放出了几分好脸色:“看什么看。事情办得一团糟,还有脸回来见我?”

  韩小南对谁都是混不吝,唯独在他面前,会有那么一点拘谨:“我看你的气色呢。”

  她总是学不会那个“您”字,对谁说话都是“你”啊“你”的,韩步武听习惯了,也不和她一般见识:“我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老样子。”

  韩小南上前去,挤开勤务兵,要亲手扶他。他是中等个头,书生面孔,单眼皮,高鼻梁,本来就瘦,如今用睡袍一裹,越发成了个细长条子。韩小南有点天生神力的意思,叶永嘉那等大家伙都搬运得动,韩步武在她眼里,更是堪称轻飘飘。韩步武是还没有病到瘫痪的地步,否则她能直接把他端到沙发上去。

  如今她是不必端,但出手还是重了,韩步武本打算慢慢的踱向沙发,然而一条手臂被她抓了住,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架到沙发前摁了下去。

  这几步走得太快太猛,让他眩晕了一下。他仰头后靠,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同时就听那位力大无穷的养女问自己:“你的肺病好些了没有?我在外面不惦记别的,就只惦记你的肺。”

  他摇摇头,睁开了眼睛:“我没事,这是我的老毛病了,一年犯一次,不必管它。”

  韩小南低头望着他,对他的感情是既有尊敬、又有畏惧、又有怜惜——自从他死了太太、成了个病病歪歪的鳏夫之后,那怜惜就压过了尊敬与畏惧,占了上风。

  迎着她的目光,韩步武抬起了头:“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小南溜了凌剑秋一眼,随后答道:“怪我,是我轻敌了。”

继续阅读:第三十章:凌剑秋口阔一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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