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晓艰难地穿过人群走过去，果然是熟人，热情地喊道：“姐姐，又见面啦。”
她仔细地瞧过，这地方就是传说中的VIP座位，比二楼雅间还舒适，况且她本就听不懂江南腔调的戏曲，自己一个人呆在雅间多没有意思。
那女子有些惊讶，不过很快欣然起身：“林小姐，你也来听戏？”
林轻晓不明白她与知先生的关系，撒个小谎说：“我就来凑凑热闹。”
“若是你不嫌弃，就一起坐吧。”女子慌忙地拿掉座位上的水烟筒，面色带着尴尬的害羞。
林轻晓毫不客气地坐下来，这软塌真舒服，累了的时候还能靠一靠，躺一躺，亲昵地问道：“上次走得着急，没有来得及打听姐姐应该怎么称呼？”
“贱名怕污了妹妹的耳朵”，那女子把水烟筒迅速地放在自己一侧，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想必以你的兰心蕙质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我们烟花女子没有名字只有称号，活一天算一天。”
“姐姐不要妄自菲薄，在这乱世当中，无论什么样的活命方式都不应该被嘲笑。”
林轻晓也是第一次直面传说中的妓女，心里着实有点复杂，但是看对方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禁生出强烈的同情心。
女子笑了笑，忽然转换话题：“据说傅大少很讨厌听戏，妹妹不怕他知道了会责怪吗？”
随便一个堂子里的姑娘都知道他的喜好，这傅启校果然是烟花寨中的盟主，林轻晓心里揶揄，冷哼一声：“听戏是我的自由，管他什么事儿，再说了，我们是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平常都不会见面的”，她说话间连忙塞了个瓜子在嘴里，防止因为撒谎变得口吃，“他贵为堂堂大少爷，不会屈尊跟我这个寄人篱下的小女子计较。”
“我多嘴问问而已，妹妹可不要在意。”行院女人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为自己的心思打掩护。
林轻晓害怕她再问关于傅家的事情，也想着快点转移注意力，指了指台上：“姐姐和知先生是老相识吗？”
话虽如此，但是她心里却在琢磨，这两人都是谁包养了谁呢？
这年头有钱妓女包小白脸的事情层出不穷，就比如云中楼背后就跟着一排想要包养他的男人和女人，其中单是如意楼的当红姑娘就有四五位，每次送的花篮和宝石不胜枚举。妓女和戏子瞒着背后金主搞在一起太常见，大家都是下九流谁也不嫌弃谁。
那女子破有深意地望了眼后台，摇摇头：“我哪能高攀到他···”
话说一半就被紧密的锣鼓声打断，好戏要开场了！
闹哄哄的戏园子刹那间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多说话，观众们伸长脖子等着目睹云中楼的风采。
林轻晓在她的示意下正襟危坐，眼看着锣鼓声一阵赛过一阵，忽然间静寂下来，台子上一声清脆的鸟叫，红衣丫鬟上场。
她昨日恶补了下《牡丹亭》，发现竟然与自己知道的故事大差不差，没想到生生死死的爱情故事是通行素材，两个世界的文化莫名地产生了联系。
丫鬟在台上压着小碎步走了几遭，甩着手绢来了个定姿，长长的戏腔叫道：“小~姐~”
姿容绝世的杜丽娘便踩着鼓点登场，明艳端庄、清理绝伦，静若娇花照月，动若弱柳扶风，颇具大家闺秀的风格气韵。
林轻晓惊呆地捂着嘴巴，终于知道了知先生为何只能扮小生，与云中楼想比，他的气质压不住大家闺秀的场，太过于邪魅，充其量唱一唱《白蛇传》里的蛇妖。
杜丽娘往戏台子中央定身立住，还没有开口就引来排山倒海的喝彩，他眉眼如丝在场上瞟了一圈，轻启朱唇：“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声线婉转、身段漂亮，唱念做打具是一流，别具一格的水磨腔把人的魂都给勾走。
她听不太懂吴越方言的唱词，正想找隔壁人解解惑，转头发现空空如也，怎么好戏还没有开场就撤了呢，心里嘀咕着眼睛四周打量，发现那女子正拨开人群朝着门口走去···
伴随着一声声的叫好，她回首发现柳梦梅已经登场，忍不住地发出“哇”的惊叹，与平时的雌雄难辨不同，他的扮相简直完美，狭长的眼睛以水粉勾勒上挑，剑眉入鬓，目若星辰，胭脂水粉的装饰下五官显得立体，英朗之气扑面而来，加之身段俊朗飘逸，表演行云流水，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柳梦梅，大概也只有这样的柳生才能让杜丽娘一往情深，生了死，死了再生。
林轻晓虽然是外行，但是看戏迷的反应也知道知先生绝对不是一般的票友，这功底至少练了十年。
台上的悲欢离合演透，台下的眼泪和呐喊俱下，不同境遇的人在戏里寻到相同的情感，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叹息，滚滚红尘里都是芸芸众生。
散场锣鼓结束，林轻晓随着戏迷来到后台，想一睹云中楼的风采，可是他的房间里三层外三层地被挤得水泄不通，垫着脚伸长脖子也只能看到一个个的大脑袋。
失望之余她推门转进隔壁的房间，准备等待时机再行探查，没想到抬眼就看到了“柳梦梅”，他竟然一个人在这里，此刻正对着镜子卸妆。
她愣了愣，心生疑惑，虽然风头和热度不及杜丽娘，但是柳生也赢得了满堂彩，怎么连一个戏迷都没有，与隔壁众生捧月的热闹相比越发的凄凉。
他从镜子里看到她，笑了笑：“没想到林小姐还来后台看我，着实受宠若惊。”
看把孩子委屈的，见个人都受宠若惊，她心里嘀咕，随手从门缝里捡到一支云中楼戏迷扔掉的鲜花，小心地递给他：“第一次听戏准备不周，请先生不要嫌弃，下次补上个大花篮。”
“多谢林小姐青睐。”他恭恭敬敬地接过稍微残破的花朵。
“我看你唱戏的时候喝彩声很响亮，应该戏迷蛮多的，为何···”
“角儿才有人捧，我们都只是搭子，能够跟名角一起登场很感激不尽。”
这冷面妖孽也没有那么冷淡嘛，她内心暗想。
“感谢林小姐赠花，不知道可否赏脸今晚吃个饭？”
“不。不。我要赶紧回家，我们寄人篱下的可不敢太放肆。”
他抿嘴冷笑：“据说傅家向来宽厚待人，你最起码还是远房亲戚，他们应该不会因为在外面吃顿饭就为难你吧。”
“当然不是，我自己要赶着回去处理事情。”
“跟傅大少奶奶熟吗？”
“见，见过几次面，不算熟悉”，面对他忽然转弯的问题，林轻晓差点露馅，不自觉地口吃，看着他笑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冷，心里有点没底，连忙告辞，“再见，知先生，谢谢您请我看戏。”
“我可没感受到你谢意的真诚，不如一起去吃个晚饭。”
“这，这不太好吧，我可没钱请你吃饭。”钱包丢了，自己买点零食都费劲。
“若是林小姐赏脸，咱们就去飞鹤楼。那里的松鼠鳜鱼可是一绝。
”飞鹤楼？！林轻晓心里一咯噔，忍不住地问：“那你记不记得有次在飞鹤楼撞到过一个人，还拿着木盒子丢给她。”
他皱着眉头打量她，眼前一亮：“哦，原来你就是那天撞我的小姐。”
“是你撞我！”林轻晓没好气地回答，“我肩膀可是肿痛了好几天呢。”
“所以上次在爱丽女装你故意让我花钱？”
我去，聪明人啊！她心里感叹。
他连忙笑道：“所以今日我要赔礼道歉，定要请你吃飞鹤楼。”
两人之间的感觉瞬间近了很多，她万万没有料到冷面妖孽变化这么快，想了想：“你今日又是请我看戏，又是请我吃饭的，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撞我的事情。”
“多谢小姐~”他弯腰作揖，唱出了戏腔。
林轻晓想到自己先前给他起的外号忍不住地笑起来，反正多个朋友多条路，自己孑然一身，除了阿苏平时连个说话的都没有，虽然与戏子交往比较掉价，但是她不在乎。
她只顾着开心，没有注意到知先生眼神里并无笑意，反而是饿狼捕捉到猎物的得意。陌生相逢，是福是祸，就要看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