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寨可比龙潭虎穴还可怕。”
“别危言耸听,我才不怕!”
“你们住高楼,那里是深沟,完全不同的世界···”
“小秋!”
李其绅淡淡地叫了一句,助理立马闭嘴。
林轻晓则皱了皱眉头,在深秋的风中一步一步地跟了上去。
每个城市都有阳面和阴面,所谓阳面当然是歌舞升平、安居乐业、灯红酒绿,处处洋溢着权利美色物欲的多姿世界,这里有大帅、巡捕、资本家、银行家、贵妇小姐,也有商人、小摊贩、车夫、舞女歌姬等,各行各业鱼龙混杂,构成了复杂繁丽的生活大画卷。
可是城市还存在另一面,这里污秽横流臭不可闻,低矮的棚户区蛰伏着衣衫褴褛的人,杀人犯、亡命徒、小偷、乞丐、赌徒、浪子、神棍、暗门子在此穿梭,像夜行的蝙蝠隐匿在看不见的地方,一言不合就可以摔杯拔刀拼个红刃白刃。
先前只不过是城北有名的贫民窟,后来随着外地流亡群体的加入,从前朝到现在逐步形成了规模宏大的连片棚户区,占据了城北四分之三的土地,十九寨的名声慢慢地响亮起来。
说也奇怪,虽然经常山头更换大王旗,但是这里倒是风平浪静,可谓流水的大帅,铁打的十九寨。
震泽本地人都知道,这是个令人厌恶而又恐惧的地方。
傅启校处理了半天文件,捏了捏眉心,忽而瞥了眼面前的怀表,忙拿起电话:“杨主管,可有消息?”
“方才来人报告,大少奶奶去了如意楼。”
“去那里干嘛?”,他低声嘟囔了一句,“你告诉他们一定要保护好少奶奶,信息通传的速度再快点。”
杨自通握着电话的手不禁颤了颤:“是,大少爷!”,心里却想道,要是每个人都抱个电话该多好,随时可以联络···
傅启校挂了电话,在办公室内走来走去,想起两人在如意楼见面的场景,那时候他已经心思紊乱,后来安排几波人去东市找林家的六陈铺子,心情失落了好几天。拍照那天,当他从帘子后面出来,看到眼前鲜活的人影,着实又惊又喜,导致自己极度地矛盾,做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举动。
他正陷入回忆中,忽然听到响亮的敲门声。
“大少爷,不好了,少奶奶她去了十九寨!”杨自通推门就把最新消息扔给他。
傅启校神色一紧,不自觉地露出凌厉的光芒:“怎么没有人阻止她?”
“您吩咐咱们的人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没有得到命令,不敢轻举妄动。”
“李探长他们呢?”
“据说一起去的,您也知道那李探长向来话少,少奶奶若是非要同行,他应该不会阻拦。”他看大少爷满脸的震惊和愤怒,连忙缓解几句。
“哼,不管他怎么想的,这件事情我会问个明白”,傅启校脸色阴沉,整了整衣袖,“马上给我备车!”
“大少爷,您可不能去十九寨啊。”
“我去荣盛银行。”
杨自通马上哦哦两声,这就下去叫司机。
“等下,若是我晚上七点还未回来,你就去找少帅,告诉他夫人的事情。”他冷静地交代清楚,面色越来越凌厉,把怀表装进口袋转身出了房门。
林轻晓他们很快就站在了一座青石牌坊下,跨过这道不起眼的牌坊,就进入了十九寨的地界。
几个邋遢的乞丐揣着手靠在牌坊上打盹,面前的破碗中除了几根杂草外干净的像被猫咪舔过似的。
他们原本望着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恣意极了,可是一看到三人像见了瘟神似的,脚下生风地溜烟跑了。
甚至连碗都来不及拿走。
“他们怎么跑了?”
“小偷见了警察当然跑啊。”
林轻晓被助理小秋鄙视了一眼,马上闭上了嘴巴,好奇地跟着李其绅走了进去。
这里的街面本来很宽,由于两边被棚户占据了大半,变得非常的促狭,地上污水横流臭不可闻,酒徒闲汉乞丐们高高低低地坐在街边,带着讪讪的笑意盯着他们,不远处几个衣着褴褛的人正在调笑一位身着海棠红的女子。
她银牙轻咬啐了几口,可是并没有恼,甚至眼波带着春意,慵懒的神情和脖子里永远都合不上的扣子明摆着是个暗门子。
众人正在调笑,看到他们马上不说不动,眼睛里带着钩子直直地盯着他们走过去,林轻晓心里通通直跳,若不是跟着探长,她就算浑身长了胆子,也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慌忙用力地压了压帽子。
“李探长,咱们要去哪里?”她好奇地问道。
“去找财神。”
“财神是十九寨的老大,就是所有人的头子,是鼎鼎有名的财神爷。”小秋立马解释。
说白了就是帮派老大呗,她心里嘟囔,终于明白他方才说的意思,这里就是巨大的堂口帮派,跟那什么斧头帮,青龙帮大差不差,只不过规模更大了些,竟然想形成了寨,可谓是城中城啊。
小秋看她不说话,凑近悄声道:“不过,你放心,有师傅在,财神爷也会礼让三分。”
“为什么?”
“不是很清楚,反正我只知道大家想去十九寨办事,都喜欢找师傅帮忙。”
她也不敢再多问,只好快步走在他们之间,稍微遮挡些不怀好意的眼神。
低矮棚户区中忽然拔高了视线,一座风格粗犷的两层楼房矗立在阳光下,与江南建筑风格完全不同,红砖和青石板垒砌而成,令人觉得沉重浑厚。
这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财神殿。
台阶上坐在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看到他们勉为其难地挪了挪位置,腾出个下脚的地方,李其绅站在门槛处用力地整了整衣服,旁边站岗的人动也没动,任由着他们进去。
我的妈呀,这些打手们竟然都穿着粉色的短打,实在太诡异了,林轻晓心里又害怕又好奇,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真害怕某处突然射出一把冷箭什么的。
三人沉默地进了大厅,一个光头的胖子正垂手坐在上首,一看到李其绅,肥硕白嫩的脸上立刻挤满了笑容,挪着圆滚滚的身子笑嘻嘻地走上前来:“不知道哪阵风把李爷给吹来了,方才他们报信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假的呢。”
报信?!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原来从进了牌坊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在监视之中,想到这里更觉得浑身发冷。
李其绅淡淡地点点头,拱手道:“二当家的有礼了。”
胖子嘻嘻一笑,伸手引导:“李爷这边请!”
没有一句废话,那胖子似乎深知李其绅的个性,不但没有问林轻晓是谁,甚至看都没有看一眼。
小秋凑近淡淡地说:“等会往我身后站一站。”
她忙不迭地点头,连走路的声音都轻了些,心里打鼓,不知道为什么进到这里总觉得到处都是压迫气息,令人大气不敢出。
后院与前厅的豪华相比显得清新雅致了很多,满院子里栽满了各色的菊花,此刻正是盛开的季节,浓郁的香气熏得她差点打喷嚏。
菊花之外,就只有院子中央一个宽阔的四角凉亭,它造型煞是奇怪,平顶,翘角,每一个角上都蹲着小巧的石狮子,四周边缘垂下来黄色的布幔,把整个亭子遮的严严实实的,此刻里面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看这亭子的装扮,难道这大佬还是个风雅之人,她心里正嘀咕,布幔被缓缓地拉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谁能想到,鲜花满园,丝绸翩飞,香气袭人的江南庭院里,有人竟然在打铁!
对,没错,就是在打铁!
烧红的铁片被巨大的铁锤一下一下地敲击,迸溅出火红的星星点点,与繁丽的菊花和柔软的丝绸布满形成了激烈的视觉冲击。
她生怕发出惊叹,忍不住地用手捂着嘴巴。
再看那人,只穿了一件扎腿长裤,精裸着上身,随着敲打的节奏,胳膊上鼓出浑圆结实的腱子肉,外露的胸肌上淌满了汗水,沟沟壑壑地落到几道深刻的伤疤中,然后再蜿蜒向下。硕大的肌肉块随着动作不停地上下起伏,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散发着强大的荷尔蒙气息,令人不禁有点面红耳赤。
李其绅见怪不怪地双手抱臂,好像在仔细欣赏对方的工作,小助理显然也是第一次大开眼界,跟她时不时地对望一眼,大气不敢出。
眼看着红红的铁片逐渐地变薄变透,那人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深深地吸口气,二当家的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多出来一件袍子,立马给他披上去。
他转过脸,把雪茄往嘴里一塞,大摇大摆地朝着他们走来,吓得林轻晓和助理后退半步。
她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传说中的财神爷吧,样子不但不凶神恶煞,甚至有点白皙清秀,壮汉的身材长了张书生的脸,颇有点金刚芭比的味道。
“李兄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找猫七。”
“去,把他叫来。”财神二话没说立马吩咐胖子去找人。
两人一句废话都没有,甚至基本的寒暄也避免了。
林轻晓和小助理都忍不住地朝着李其绅身后挪了挪,让出了小路。
财神大袖一挥,健步走上了大厅的太师椅,点上雪茄抽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