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副那还有假的表情说道:“寿知堂传到我这一代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别人没有的药我这里有,别人没有的方子我也有,不然怎么衬得起震泽第一药堂的美誉。”虽然有点夸张的成分,但是说的也算是事实。
接着手指一扬:“当年震泽城第一起用麻沸散开膛手术就是我们寿知堂做的。”不满意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我不比洋医生差。
林轻晓笑的脸都要僵了,差点都要给他鞠躬、捶背、捏腿。
大医生看她态度恭谨,也见好就收,于是说道:“大少奶奶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档案库里找一找。”
真是一个傲娇的老头,林轻晓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吕氏曾经提醒过,说大医生对自己的艺术相当地自负,忤逆了他一次,以后免不了被他唠叨。自己今天可算见识到了。
心里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回头就看到大医生从里间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片泛黄的绵纸,小心翼翼地摊在桌面上,她三步两步地走过去一看,只见上面驶竖排版的黑色小楷,写着“戒鸦片烟瘾方”。
高兴地直搓手。
“少奶奶现在需要抓药吗?”大医生敲了敲药单子。
“这个真的可以?”
“当然可行,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药方,别的地方看不到也配不出来。”他抚摸着小胡子,自信的语气不容置疑。
她悄然地凑过去仔细地看了看药方,好多字都认不出来,依稀看得见金樱子、半夏、阳春砂仁等,于是说道:“先给我配十五天的。”
“大少奶奶,这药又不能当饭吃!”
她二话没说把一袋子大洋轻轻地放在他桌上:“大医生,只管拿药就行。”
他翻了翻白眼没有吭声,把药方誊了一份交给小徒弟,又赶紧收起泛黄的纸张,寿知堂是医生坐诊就地抓药的药堂,所以药方绝对不会外传,省的你拿着去别的地方抓药,又泄露机密又损失钱财。
“少奶奶请转告你朋友,服药期间绝对不能吸食大烟,否则将会没有任何效果。”
“还有,这需要新鲜的罂粟花做药引。”
她认真地听着,郑重地点点头。
“戒大烟可是一个非常难熬的过程,如果熬不过去白受罪。”
“大医生给别人戒过大烟?”
“嗨,别提了,没有人能熬得过去,你那朋友自求多福吧。”
“大医生能说一下具体的方法吗?”林轻晓简直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地晃着他的胳膊,吓得老头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连忙放开了自己的手,“我是真心请教,您就说一说吧。”
老头子被她纠缠不过,淡淡地说:“其实没有特别的方法,就是硬熬。烟瘾上来的时候咬牙顶着,哪怕把自己撞晕也要坚持不抽半口。第一次熬过去,下一次就好多了,总之就是把持住坚决不抽,打熬过去又是好汉一条,熬不过去就前功尽弃。”
“什么时候知道全部戒掉了呢?”
“总共历程也就十来天,从此之后不再大规模地抽食,配合着药物治疗和食物调理,慢慢地就戒掉了。”
原来电视上那些鬼哭狼嚎戒大烟的场景是真的,这就是要熬!她信心增长了不少。
“这药一天两次,特别是发作之后半个时辰内饮用最好,能够缓解身体的不适。”
“明白了,谢谢大医生!”
她千恩万谢地拿着一大篮子药包离开,摇头望了望天上的圆月,心想道,那个叫振邦的人,明天开始你的好日子就结束啦,不要怪我~~
第二日,大帅府的气氛明显紧张了许多,林轻晓随着丁香侬和季淑念走入了一座幽静的庭院。
与别处的假山流水太湖石堆砌的江南庭院不同,这里格外地空旷寂寥。只单种了几棵高大的白玉兰,院子正中心放置了圆形水缸,上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西南角搭建着四方凉亭,摆放着石头圆桌和凳子,几株爬山虎绕到了柱子上,为庭院增添了些许的生机和绿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这少帅的品味着实独特,可能整日的呆在屋子里,不喜欢太多的植物遮挡阳光和视线吧,林轻晓环顾四周,暗暗地想。
此刻齐大少爷振邦的房门紧紧地关着,门口站着五六个小厮和丫头,垂手低头,好像遇到了难言之隐似的。
“少爷起床了吗?”
他们听到夫人的问话,面上起了难以名状的表情,其中的一个小厮大声喊道:“给夫人请安,少爷,已,已经醒了!”
丁香侬似乎知道了什么,低头咒骂了一句,“不成器的东西!”然后大步急匆匆地走向房门,猛然一推毫无动静,里面栓的很结实。她气呼呼地插着腰,用力地拍着门板,响声在整个院子里回荡。
不一会儿,屋里面响起一声绵软的男声:“娘!别敲啦!”
纹丝不动的房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怯怯懦懦的小丫头,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脸上红彤彤的,脖子里残留几个血红的印痕,手足无措地被堵在门口。
丁香侬翻了个白眼,扬起手干净利落地打了她一巴掌,狠狠地说道:“小贱蹄子,还不赶紧滚!”
林轻晓连忙把目光转向其他地方,这种事情随便一猜就能知道个七七八八,齐大少爷虽然整天抽着大烟不问世事,但是男人的需求还是有的,特别是自己抽嗨的时候,肯定要随手抓个丫头泄泻火儿。
看着小丫头捂着脸眼泪汪汪地跑走,她心里颇不是滋味,想到以大帅家的权势和地位,小丫头们除了乖乖的听话,别无他路可走。万一死命反抗伤了少爷,她们小命休矣。
其他人对这种事情看起来早就见怪不怪,丁香侬转身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说道:“家门不幸,让妹妹见笑了!”
她努力地挤出理解的微笑,有点恼怒自己为何站的这么近,太尴尬了,还没有想出该怎么回答,这时候一袭白衣出现在门口,齐大少爷穿着丝绸睡袍,双眼似睁非睁,薄薄的嘴唇玩味地笑着,苍白的面色中透着病态红,神态及其疲软,像一只慵懒的大白猫。
最要命的是他的睡袍并没有完全合上,瘦骨嶙峋的胸膛暴露无遗,如果他是一个健康的人,这将是多么诱惑的一幕,只可惜这病态的身子,此刻只会让人觉得恐怖。
林轻晓慌忙地往后退了退,心里揶揄道,这副吊样子,别说手无缚鸡之力,估计连一条死鱼都抱不动,竟然还不忘男女之事。呵,男人!
丁香侬迅速地合上了儿子的睡袍,斥责道:“你这什么样子,真是人不人鬼不鬼。”
“我又不是第一天这样子,阿娘你有什么大奖小怪的”,齐振邦压根没有心情看一眼外面七七八八的人群,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还大清早的,都日上三竿啦!”丁香侬虽然嘴上恼怒,但是到底疼爱孩子,上前扶着儿子说道:“振邦啊,娘跟你说件事情,从今天开始咱们戒掉大烟好不好?再这样下去,娘真怕···”
齐振邦慵懒的眼睛一下子清醒过来,瞪得大大的:“抽大烟是我现在最快乐的事情,当年可是阿娘你让我抽的,现在又让戒掉,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当年也是为了治病迫不得已”,丁香侬面色十分地痛苦,“阿娘已经纵容你四五年,如今再不下定决心戒掉,以后你的人生真的就毁了。我现在是通知你,并不是和你商量,这件事情必须马上办。”
他表情瞬间阴冷起来,抱着手臂不说话。
原来丁香侬怕儿子知道了消息会私下里藏大烟,所以就搞了个突然袭击,这做法不但给了齐大少爷闷头一棒,也令林轻晓倍感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齐振邦则大大咧咧地坐在太师椅上,胳膊搭在扶手上,活像一副骨架子,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皮肤白的近乎透明,蓝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嘴角轻轻扯起,玩味地甩着精美的鼻烟壶。
丁香侬根本不在意儿子的反应,吩咐小厮们把所有窗户都打开,把准备好的东西抬进来,看着屋子里逐渐亮堂,小声嘟囔:“这才有点人气儿”,连忙转脸拉着林轻晓,走到儿子身边:“振邦,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母亲新结识的妹妹,可是江北大儒风先生的女儿哦,她来亲自帮你戒烟瘾。”
齐振邦这才发现人群中多了个陌生人,淡淡地看了一眼:“风雅颂?!”
林轻晓心里扑通一下扔进了一块石头,又他妈的是旧相识?
幸好这时候季淑念走上前来,说道:“表哥当年也在赐闲书院求学,只不过他整天逃课,比我去的还少。别说风小姐您失忆了,就算不失忆也不会记得这号人。”
“表妹又在挖苦我”,齐振邦终于站起身来,似乎还晃了晃,“风小姐当年可是学堂里的名人,就算我们这些逃课的坏学生,也略知一二。”
“大少爷过奖!”她尽量少说话,免得多说多错。
“嗨,什么大少爷,你是我的妹妹,以后他就叫你姨妈。”
林轻晓和齐振邦被她这句话噎住,同时咳嗽几声。
齐振邦擦了擦嘴角,甩着鼻烟壶嗤笑道:“风家世代书香门第,怎么风小姐倒学起医术了呢?”
这句话明显有揶揄的意味,林轻晓假装听不懂,笑了笑回答:“我并不会医术,只不过对戒大烟的疗程有所了解。”
“风小姐不怕治死人吗?”
“···”
“跟你说了叫姨妈,戒大烟而已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丁香侬再次强调令人尴尬的称呼。
“哎呀,阿娘,你每年搞一次,累不累啊”,齐振邦收起了戏谑的神情,再次跌坐在椅子上,似乎站起来对他来说很费劲,“我的烟瘾一年比一年深,何苦做这些徒劳的事情。到时候还不乖乖的把福寿膏给我拿过来。早就跟您说过,就让我开开心心地活几年不好吗?”
“我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丁香侬眼圈红了,“这次不一样,你姨妈亲眼见过有人戒烟成功,她又知道法子,还亲自来给你操纵,我有信心肯定可以!”
林轻晓心虚地瞪了瞪眼睛,把脸侧向别处。
齐振邦本不在意,可是看到一尺宽的长凳子,眉头拧成疙瘩:“你们想绑着我?”
“你若是实在熬不过去···”他母亲看了看那些家伙事儿,似乎有点不忍心说下去。
“不一定用得上,但是有备无患嘛”,林轻晓上前解释,“若是烟瘾上来想要伤害自己,它们可以辅助你控制身体。”
“阿娘,你来真的?”
齐振邦转过头寻求怜悯,丁香侬紧紧地握着手帕,下定决定道:“这次你必须戒掉,不然的话阿娘随着你一块去死。”
“何苦!”他低低地嘟囔,大而突的眼睛里略过恼怒的情绪,不过很快就释然地笑了笑,估计吃准了母亲嘴硬心软的性格,懒洋洋地说:“如此,就让姨妈多费心。”
林轻晓从他的神情捕捉到其他的意味,心里正琢磨着,这少爷和夫人之间难道有什么心结?听到对方叫自己姨妈,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皮笑肉不笑地回敬:“我定当尽心尽力。”
转念一想,天上忽然掉下个大侄子,还是帅府的少爷,仔细地分析下,似乎还不错!
丁香侬跟着自己的丈夫走南闯北,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不但把需要的东西准备的妥妥当当,还换掉了所有的下人,把儿子身边的人摘除的干干净净。她的信任令林轻晓倍感压力,等所有人都退去的时候,更觉得慌张,小心翼翼地把汤药端给他:“齐少,喝药了!”
齐振邦倒也配合,端起碗一饮而尽,甚至还把碗底倒过来给她看看。
林轻晓蹑手蹑脚的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特别是看着齐振邦惨白的面色,心里总会不自主地感叹:吸血鬼,真像吸血鬼!
其实齐振邦的样子并不差,遗传了母亲好看的眉眼,又有点英朗的气质,但是因为瘦的脱了相,整张脸没有半点肉,仿佛骷髅头披了张人皮,总给人不敢直视的阴森感觉。眼睛本身就大,瘦了后更显凸出,黑色的瞳孔若是盯着人看,仿佛要吞进去似的,令人望而生惧。
她故意避开对方的眼神,跟着小厮丫头们收拾和整理房间,就这样开启了戒大烟旅程,好在齐大少昨晚抽得比较饱,白天除了偶尔打哈欠流鼻涕外,并没有出现其他症状。
第一天的状况比自己想象的平和,林轻晓等着齐振邦就寝后,安排好所有的事情,才如释重负地打道回府,路上还在想着真是老天眷顾,今天安安生生地过去了!
可是事实很快打了她一巴掌,午夜时分,大帅府的人把她从睡梦中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