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看见了对方,林轻晓迅速地把食指放在嘴边:“嘘!”
傅尔嘉会意地点点头,指了指外面的花坛,她侧身看了看病房里依然安静如初,这才放心地离开,边走边想着,看来这大帅夫人果然好用,这么快就把人给放了出来。
花坛里月季、刺玫瑰、美人蕉开的很欢,散发出迷人的香气,他经过一晚上的牢狱生涯,脸上并无憔悴之色,只是声音有点沙哑,先行开口:“父亲的病怎么回事?”
“汉斯医生说年纪大了,受了刺激,一时之间气急攻心,只要以后好好调养,慢慢地就会恢复过来”,林轻晓故意轻描淡写地应付过去,心里明白,大家都不是医生,说多了只会徒增烦恼而已,进而转了话头,“母亲和小年他们呢?”
“她去庙里烧香,说是昨晚向菩萨发愿,祈祷我和大哥能够平安归来,现在我回来了,她觉得必须要去还愿。”
林轻晓吐了吐舌头,心想道我才是那个需要还愿的菩萨呢,这厢又问他:“你们还好吗?那些巡捕们没有上刑吧?”
“嗤”,傅尔嘉轻轻一笑,“虎落平阳被犬欺,等我找到了证据,定要狠狠地摔在他们脸上。”
她无奈地摇摇头,把自己思虑了整天的想法说了出来:“想找证据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我有强大的预感,现在发生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做局人或许已经铺排了许久,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你反击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想要短时间内翻身是不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还会发生不好的事情,而我们只能坐以待毙?”
“看到你之前我会这么想,不过现在倒是有了一点点信心,任何计划都有不可预测的漏洞,我相信只要咱们不自乱阵脚肯定能找到反击的机会。”
傅尔嘉疑惑地皱了皱眉头:“此话怎讲?”
“比如做局人千算万算也算不出我与大帅夫人之间的渊源,现在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商都想攀附大帅府的关系,朝中有人好办事,没想到我捷足先登。”
看对方疑虑,她把今天和那天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傅尔嘉惊讶地拍了拍脑袋:“原来我能顺利地出来,全都是拜嫂嫂所赐,还以为是包警长忌惮咱家,故意把我给放了呢。”
“这些都是后话,咱们现在最紧要的是想办法把你大哥保释出来,只要他出来,傅家的基本盘算是稳了。”林轻晓心里想着,必须全力以赴地把傅启校救出来,把傅家这棵大树稳稳地固定住,不然自己连个安身的场所都没有,这样的乱世之中,别说当大少奶奶,能够不饿死就不错。
傅尔嘉当然不知道她内心的活动,感动地说:“嫂嫂真是女中豪杰,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你放心接下来我定会全力以赴,争取早日为大哥洗脱嫌疑。”
林轻晓深感安慰,本想着这世家大族的公子没有经受过打击,他会消沉几天,没想到像打了鸡血,随时都是战斗的模式,与先前那个整天笑嘻嘻的样子大相径庭,于是轻轻地拍了拍他肩膀:“咱们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争取在你哥哥出来之前稳住傅家。”
他眼中迸发出坚毅的色彩,仿佛瞬间已经摆脱了先前的少年心性,连点头的动作都显得深沉。
“还有,你没有告诉父亲只有自己出来吧?”
他忙摇头:“看父亲那样子,我什么都不敢说,就笼统地告诉他我们都好好的。”
“这就好,他受不得强烈的刺激,若是知道你大哥还在巡捕房,估计又要晕倒。”
“能瞒一时是一时,不然以阿爹的性格,定然不会安生地躺在医院里。”
这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林轻晓差点给他来个击掌,她现在分身无术,只想稳住一个是一个。这厢商议好医院的事情,懵乱的心态总算得到些许的缓解,那厢她就拉着他一起去找杨自通共同探讨对策,可是当他们到达商行的时候,浑身的气力瞬间就散了。
商铺像被洗劫过似的,各种断胳膊断腿的桌椅横七竖八地躺着,瓷器扔的满地都是,门板上沾着臭鸡蛋、烂菜叶等污渍,关都关不上。
他们赶紧跑到楼上,推开门就看到几个伙计围着杨自通。他脑袋上和胳膊上都裹着纱布,眼角乌青,一个伙计正喂他喝汤药。
“杨主管,这是怎么回事?”傅尔嘉走过去,小心地扶着他坐起来。
“二少爷,您出来了?”平时严肃谨慎的杨自通,此刻委屈的像个孩子,环顾四周看了下,才继续说道:“大少奶奶,二少爷,杨某不才,没有看管好商行。”
“您不必自责,我相信您已经尽了全力。”林轻晓看了看目前的场景,心里已经猜到个七七八八,做局人果然一刻都不愿意停歇,势必要把傅家赶尽杀绝。
杨自通重重地叹口气,很快就讲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今天早上,商行刚开门就迎来了一批大客,他们声称是徽州商人,需要定制一千套梨花木的明式桌椅。杨自通当然亲自接待贵客,引领他们到处挑选样式,但是众人并没有表示出特别大的兴趣,反而到处摸摸索索。
他们在商行里各处行走,突然一声巨响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远在衣柜区的顾客抱头鼠窜。他跑过去一看,三层高的大衣柜轰然倒地,下面竟然还压着一个人。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人给抬出来,幸好当时只是为了摆样,衣柜只用了薄薄的一层木板,重力不大,那人暂无性命之忧。
徽商们却炸了锅,经过短暂的商议给出解决办法:要么赔钱,给300大洋了事;要么赔人,商行出一个人交给他们,以后生死勿论。赔钱是小事,赔人的说法一看就是无理取闹。
杨自通当场表示愿意私了赔钱,不过如此数目巨大的款项需要请求上司,奈何傅家能管事的不是进了监狱就是进了病房,而大少奶奶也不知去向,一时之间无人商议。徽商们觉得是他故意拖延时间,想要赖账,不由分说地群起而攻之···砸的砸,打的打,好好的商行登时之间变得乌七八糟废墟满地,并且他们还扬言明天再来,定要讨个说法。
傅尔嘉双手叉腰,气的哼哼叫。
杨自通耷拉着眼皮,思索了一会,又说道:“今日传来消息,那两个被查封的工厂里混进了小偷,外墙和厂房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那些贼人们白天踩点晚上翻墙,巡逻的工人们根本逮不住他们”,他想了想最终决定把今天的发生的事情全说,“还有,其他的工厂今天开始闹罢工,商行里有员工听说了大少爷的事情,害怕连累到自己,成群结队地提出离职···”
林轻晓捂着凉透的茶水,仔细地思索着他话中的信息,片刻之后才说:“做局人真是无孔不入,从商行到工厂到家庭全都不放过,不过俗话说虱多不痒,咱们不用样样都有回应。若是每一件小事都亲自处理,就算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以我看就抓大放小,集中精力解决要事,那些偷东西的辞职的暂时不用理会,随便他们闹腾,反正短期的小打小闹掀不起风浪。”
“大少奶奶的意思是?”
“咱们目前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洗脱傅家私贩烟土的嫌疑,把大少爷营救出来。对方最主要的事情是阻止我们查询烟土的线索···”
“所以今天的事情也是陷害我们的人安排的?”傅尔嘉猛然地反应过来。
“我也有这种感觉”,杨自通回答,“平常里接触过不少徽商,他们行走全国各地,深谙和气生财的生意之道,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打砸本地商行。”
“徽商和罢工的是头等大事,处理不好咱们就要关商行和工厂,所以明天必须快速地解决掉”,林轻晓边思索边说,“杨主管明天就镇守商行,无论徽商提出什么要求,都一口答应,千万不要起冲突。我去处理罢工的事情,看看他们究竟想搞什么幺蛾子。”
“我呢?”傅尔嘉着急地问道。
“你去码头找叶三,问问他那天晚上货船被调换之后有没有奇怪的声音或者什么人出现!”
“保证完成任务。”他根本不问缘由立马答应。
“还有”,林轻晓看着他,转着眼珠子想了一会,“你若是有空就找同学们打听下当今大帅对于烟土的真实态度。”
“据说这大帅十分厌恶烟土,曾经发过很多通告明令禁止烟土交易,不然大少爷也不会···”
“不一定,当权者都喜欢明令上大张旗鼓地禁烟,可是背后却态度暧昧,不然为何街面上的烟馆从未真正消失过?烟土带来的巨额利润让他们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大帅也是表面功夫的话,咱们就好办多了,只需要多使一使银钱便可,如果他动真格的,想拿着傅寒两家杀鸡儆猴,那咱们不但要找到证据,而且必须是铁证才可以。”
其他两人听到她分析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轻晓其实心里也没有底,所有的事件万箭齐发同时扑面而来,打得她和整个傅家措手不及,本以为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就可以暂时轻松一下,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就接到了商行传来的紧急消息:
杨自通被捕了!
她慌忙地吐掉了口中的早餐,听完伙计的汇报之后,二话不说地冲出大门,心里祈祷着,杨大主管你可千万不能出事,不然我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巡捕房大厅站了不少人,杨自通双手被缚蹲在角落里,旁边一个妇人哭天抢地地论诉着冤屈,七八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义愤填膺地瞪着眼睛,情绪十分地激动。
林轻晓表明了身份之后,他们哗啦地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叫道:“你能代表傅家吗?”
“我能!”
她斩钉截铁地回答,反而噎住了质问者,他们狐疑地相互传递眼神,最终方才的长脸汉子气势汹汹地嚷道:“既然是傅家人,那就赶快给我兄弟赔命!”
林轻晓被他大手一推,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被身旁的巡捕给扶正,此刻小胡子包警长走了过来,厉声喝道:“干嘛呢,干嘛呢,在巡捕房吵吵闹闹,当我是摆设吗?”
众人立马怂了。
她则笑盈盈地上前:“包警长辛苦了!”
“你们傅家的事情还真不少,桩桩件件都证据确凿,让我很难做啊!”他肩膀一耸,双手摊开做无可奈何的样子。
“对不起包警长,真是麻烦您了。这件事情请您务必查清楚,我们虽然伤了人,但是不至于害命,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误会?!”尖利的声音几乎刺破耳膜,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原本跪在尸体旁哭泣的妇女凶猛地大叫着朝她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