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离踩上去，围着剑转了一圈，剑身上是陈年的红色锈迹，剑柄处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长尾黑鸟。
黑鸟身体圆润小巧，黑色的尾翎却极长，眼睛是带有质感的茶绿色，像是活着的一样。
厌离试着拔了一下，锈剑纹丝不动，后面又试了好几次，皆以失败告终。
“够了。”
厌离闻言，身形僵了一下，慢慢转过身，
“师父……我想再试一次。”
“不用了，你拔不出来。”
厌离微愣，随即从台子上跳下来，长长的睫毛挡住眼底的情绪，整个人都透露着无措，他倒不是对那柄剑不舍，他只是不想让她失望。
厌离垂着头站在圆石台一侧，像是做错了事在罚站的小朋友。
连陌看着少年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圆台都没上去，顺手就将那把祖师爷用过的剑拔了出来，递到少年眼前，语气里带了几分自己都不易察觉的轻哄，
“祖师爷曾经以剑入道，以凡人之躯成就仙体，他的剑，目前来说是最适合你的，叫你上去，只是想看看它会不会排斥你的半妖体质，就没想过你能拔出来。”
厌离看着连陌手里的剑，蓦地抬头，眼睛都是红的，就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
“可是师父拔出来了。”
说完又倔强地偏过头去。
“……”连陌看看手里的剑，又看看委屈的少年，终是叹了口气，随手将剑插回去，认真地道，
“那你再试一遍？”
祖师爷的剑：“……”
我特么没有剑权是吧？想拔就拔，想插就插？？？
厌离眨了眨泛红的眼睛，伸手握住那柄剑，试着往外拔了一下，没有拔动，眼看少年又可怜巴巴地看过来，连陌锐利的视线像两把寒光凛凛的刀子射过去，祖师爷的剑颤了一下，发出一声嗡鸣，厌离顺利地拔了出来。
厌离看着手里的剑，心里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可就是因为清楚，才更觉得心里暖洋洋的，看着连陌，突然扑进连陌怀里，吴侬道，
“师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连陌浑身一震，看着怀里的少年，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尊雕塑，她需要冷静一下。
007此时站在屏幕下面看得正开心，一回头就看见连陌，吓得手里的薯片都掉了，
【宿，宿主，你怎么进来了？】
连陌看着屏幕里暂停的画面，有些头疼，“这次的目标怎么回事？”
007咬了一口薯片，一脸无辜道，【养成类啊，宿主你不觉得亲手养大一个对象是一件很美好、很有成就感的事吗~】
“不觉得，我觉得我在养孩子。”
【宿主要是想养孩子，我也可以让目标变成孩子。】
“……”连陌看着007不似作假的声音，顿时沉默下来，盘腿坐下，长长的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藏起眼底翻涌的情绪，“他跟我初见时不一样了。”
【有吗？没有吧，我看着挺好啊。】
连陌深深地看了一眼007，退出空间，此时少年已经从连陌怀里爬起来了，正万分乖巧地看着她，似是在等一个答案。
连陌想了很多种回答但是没有一个是她想要表达的，看着少年眼底的期待，才忽然发觉自己被少年带偏了，连陌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眼神更冷漠一些，
“我刚给你上过的课，不要问为什么，忘了？”
厌离看着突然离开的身影，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低垂着视线，手里的剑越握越紧。
“痛死你大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大叫，厌离被惊了一下，循着声音看向自己手里的剑，剑柄上那只栩栩如生的鸟此刻正转着眼珠瞪他。
厌离眸色幽深满含戾气地看着剑，声音冷冽好像冰渣，“你是个什么东西？”
剑柄处的鸟抖了抖翅膀，像是彻底活了过来，扬着鸟头，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能量，大着嗓门道，
“呸！大爷是你大爷，才不是东西！”
厌离目光阴鹜地盯着剑柄处的鸟，忽然咧嘴笑道，
“不说也罢，撕了你的嘴，以后也不用说了。”
少年说完，那把曾经被连陌扔掉的匕首重新出现在少年手里，闪着寒光的刀尖正对剑柄上那张一开一合的鸟喙，匕首高高举起，狠狠落下。
黑鸟惊得羽毛都竖起来，“我是剑灵！别杀我！！！”
锵！
匕首被一道劲气弹开，厌离抬头，竟是连陌去而复返，一瞬间，少年脸上的表情僵住，片刻后眼里突然续满泪水，低着头站在原地，浑身抖得像筛子，有什么东西从少年眼里掉落，吧嗒吧嗒落在地上，溅成几瓣，
“师父~我的存在真的是多余的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我是小杂种？我娘为什么要生下我？我爹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我跟我娘吃苦的时候，我爹从来不出现，为什么我是半妖？难道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越听连陌的眉头拧得越紧，到最后声音都是冷的，
“这些话是谁说的？”
厌离侧眸看了一眼手里的剑，咬着唇摇头，“没有人。”
连陌顺着少年的视线一眼就看到了剑柄处那只鸟，神色一下沉了下来。
黑雀猛地一惊，“我草！你不会以为是我说的吧！”
连陌不是以为，而是确定，白色长袖一挥，黑雀刚想给自己辩解，才发现被禁了言，顿时睁着绿豆眼瞪厌离。靠靠靠！阴险！
连陌看着还立在原地的少年，迟疑了一下，才走过去，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
“别想太多。”
“嗯！”厌离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子，挂着眼泪的脸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连陌心跳猛然间漏了一拍，随即又蹙起眉。只不过，眉头刚刚蹙起，一点暖意就点在眉心。
连陌诧异地看着少年踮起脚尖，神色认真又珍重地轻轻抚过她的眉心，声音软糯，
“师父~以后不要皱眉头了，厌离会心疼的。”
连陌瞳孔震颤，脑海里有一个温柔的女声似乎说过同样的话，
“陌陌乖~不要哭，妈咪会心疼的。”
连陌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里猛地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捅了一下，带着沉重的压抑。
厌离震惊地看着突然落泪的人，手足无措，
“师……师父……”
连陌回神，伸手一抹，怔怔地看着指尖的眼泪，伸手去擦，但是却越擦越多，像是断线的珠子，连陌仰起头，强迫眼泪往回收，可还是顺着眼角滚进脖子，一直烫进心底。
“师父……”
厌离此刻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地捏在手里揉搓，他没想到自己说的话竟然触动了师父的伤心事。
“我没事。”连陌直接用灵力止住了眼泪，声音平静清灵，完全没有哭过之后的沙哑，如果不是脸上有凉意，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流眼泪。
果然是因为受了那部分记忆的影响……她得想办法，把剩下的都拿回来。
“是谁动了我设的禁制？温、连、陌！！！”
听着头顶如雷声一般轰隆隆的怒吼声，连陌拉着厌离果断离开，就在两人刚踏出剑冢的一瞬间，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出入口封死。
连陌看着封死的入口，想到华颜跳脚的模样……果然还是回自己的无涯峰躲几天吧。
连陌前脚离开，华颜后脚就赶了过来，进去又出来，剑冢里祖师爷那把黑雀果然已经不见了，华颜气得差点从万剑峰滚下去。
连着一个月，整个万剑峰都被低气压笼罩着，有耳闻的弟子见了华颜全都是绕道走的，只有不长眼的跑到跟前去触霉头，短短一个月里，光是被华颜赶下山的就不下十人。
无涯峰，
连陌带着厌离刚回来，几个黑影就从不远处跑过来，是之前死缠烂打非得跟上来的几只小妖，小狐妖吃了妖丹，此时已经完全恢复，妖力在几只小妖里一跃成为最高。
看到连陌就跟看见亲人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连陌挨个发了一枚大妖的妖丹，几只小妖这才散去吸收妖丹去了。
连陌松了口气，耳边顿时清净了不少，刚要回屋，就被少年拽住了袖子，委屈的眼神直直看着连陌，
“师父……那些是你送我的妖丹。”
“……”连陌看着已经见底的袋子不语，她把这事给忘了。
就在厌离以为连陌不会回答的时候，厌离怀里被丢了一本书，封面是一串看不懂的字符，厌离翻开看了一眼，里面的字倒是都能看懂。
“我住在主屋，其他三间你自己挑，每日饭食会有人送来，这本书好好看，什么时候突破第一层，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眼看连陌说完要走，厌离一把拉住连陌的衣服，
“师父你去哪儿？”
“有事。”
“那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连陌想了一下，才道，“我每晚都在主屋，有问题可以问黑雀，解决不了再找我。”
“师父，那我不需要从锻体开始吗？”
“你先看书，锻体我会告诉你的。”
“嗯。”
目送着连陌离开，厌离长出一口气，看着手里的书跟剑沉默不语。
黑雀已经被解了禁言，此时警惕地看着少年，也不说话，生怕一言不合小命不保。然而出乎黑雀意料的，厌离并没有打算做什么，而是把剑放到一边，开始认真看起书来。
春夏交际，正是雷雨时节，大道剑宗虽然建在灵气充裕的群山之巅，但到底还是在同一片天之下。
外面雷雨阵阵，连陌听着窗棂被狂风吹得疯狂作响的声音，翻了个身。雷电劈开厚重的云层，照进屋子，屏风上，一道人影骤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