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因果
十一珺2020-02-17 13:184,409

  大夏天往街上跑真的不是一般的可怕。刚踏出门乔许阳就觉得粉底浮了厚厚的一层,一滴一滴的白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上了地铁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就是地铁上的冷气真的太足了。环视一圈周围,周末出行的大多都是打扮靓丽的俊男靓女们,和朋友们约着逛街看电影然后坐下来喝个美美的下午茶。

  盯着恨不得把立在中间的那根扶杆抱回家的油腻男人看了半分钟后,乔许阳还是走到两米远外的另一个扶杆旁扶好,打开手机刷了会微博。最近的商业街只有两站,很快就到了。这站下车的人也很多,跟着人潮出了站,就是一片熟悉的繁华景象。

  把印有“GLAM”四个大字母的鸭舌帽往下压了压,乔许阳顺着步行街店铺一家一家往里走。按照以前的印象,需要招募暑期工的都会在门口的玻璃橱窗上贴一张大字报,直观又醒目。这次也有,走了一段、拍了几张后乔许阳就随便找了张长椅坐了下来,点开相册慢慢比较研究,最后把目标定在一家服装店。

  海报走的海军风,红蓝白的主配色鲜艳而不杂乱,同时青春洋溢。最上面用PPT自带的艺术字体写着“招贤纳士”——虽然这种敷衍的态度实在有点劝退,但把职位要求和待遇条件都写清楚还是让它在一众模棱两可的“进店详询”中脱颖而出。又坐着看了几分钟的人群,乔许阳朝那家服装店走去。

  虽然已经给自己鼓足了气,挂科都不怕、跟痞子吵架都不怕、问问招人的情况算事吗?但踏进去的一瞬间还是有些空洞洞的畏惧感。

  “欢迎光临,”店员小姐姐很快就迎了上来:“请问需要看些什么?”

  “我……”乔许阳把帽子摘了下来:“我来应聘销售。请问是……”

  “噢,那边,”小姐姐冲着收银台的人喊道:“来招新人了!”

  顺着往收银台看去,那儿站起来了一个没像店里其他员工一样统一着装的人,对视上的那一瞬间,乔许阳从对方眼里感受到了一丝怪异。

  她走了过来:“你好,请问是大学生还是……?”

  “你好,”乔许阳简单打了招呼:“大学生,九月份大二。”

  对方简单打量了一下,目光最后停在她的头发上。虽然从染发到现在走在街上常常能感觉迎面走来的人不经意间会往自己头上瞟、回头率高得也习惯了,但被人这样打量还是让乔许阳有些不悦:“怎么了?”

  “你……”对方顿了顿语气,右手轻轻拍着握拳的左手:“那个……大一的同学也没什么简历可写嘛,我就随便问问吧,希望你不要介意。请问你是——哪个学校的?”

  没了解过面试流程的乔许阳一愣,简历——她还真没想到,也不知道对方是真的没准备看简历还是看自己两手空空为了缓解尴尬才这么说,她张口答道:“H大F院。”

  H大是本市一所普通一本,F院是H大的挂名独立院校,也就是所谓的民办。

  “噢噢,我们这也不需要特别高的技术含量,F院够了。”她点点头,继续往下说:“工资是按月结的,必须做满一个月。排班的话一周三天加上周末可以吗?因为周末客人多,所以双休挪到工作日——具体哪两天休、是连着的两天还是分开的两天需要服从那一周的安排。这是我们的时间要求,你看……?”

  乔许阳点点头:“可以。”

  “第一周不算,必须做满7天——多出来的两天是用来培训的,毕竟不了解分类和尺码,需要人带,而这是耽误了工作的。”

  乔许阳继续说:“没问题。”

  她点点头:“这就是最基本的情况了。那个——”她再次看向乔许阳的头发:“如果你来上班的话,可以把头发染回来吗?”

  “啊?”

  对方看着因为没注意表情而直接露出不解甚至厌恶的乔许阳,也不想过多客套了:“这关系到店铺形象,我们可以接受染成深棕或者浅棕,但是太过张扬了还是——不好意思。”

  乔许阳点点头,说了声“谢谢你,麻烦了”就转身出了店铺,然后漫无目标地往里走。

  能介绍点要求就已经是在耽误别人的工作时间了——虽然招人也算在她的工作内容范围内。只是刚刚态度的变化自然让她明白这是由于自己的表情,想到这里乔许阳又露出了不屑的笑,怎么说呢,她回头看了看那家店,连“染奇怪发色即不良”的理念都别不过来打着“时尚潮流”的招牌。也罢。

  原本还准备多试几家比较一下,想到刚刚店员的眼神还是让她没了心情。何况尝试这些面试还真是不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甚至把自己推销出去的感觉不太好。

  仿佛“推销出去了我才有价值,不然我就是废物”。

  步行街两旁的店铺虽然都开着冷气又敞开大门欢迎八方来客,但跟室内还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完成任务似地又转了会后乔许阳往地铁口走去,眼瞅着冷气就在前方,乔博的话却不知是适时还是不适时地在耳旁响了起来。

  赚一百给三百的信用他还是有的,乔许阳相信假如自己能拿一万甩在他面前,他也会立马拿出三万来作为对这句话的兑现。问题是——假如自己一分都拿不出呢?

  想到这里,她走到一旁摸出了手机。

  手机里不一定有新消息,但不知道该干嘛的时候看看手机总是第一个蹦到脑海里的答案。这好像是现代人逃避问题的方式,即使清楚地知道不能获得任何实质性帮助。

  出乎意料地,一大排匿名新消息,都来自班群。

  【油桃】:高数已出,祝大家好运。

  【菠萝】:我挂了……

  【葡萄】:我也挂了……

  【油桃】:真的?

  【石榴】:凉凉。

  【油桃】:我也挂了……挂的是不是特别多?

  【橘子】:我没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给老黄磕头

  【甘蔗】:挂了+1,楼上闭嘴

  【橙子】:橘子闭嘴+1

  ……

  乔许阳倒吸了一口冷气,大脑飞速转动思考着要不要现在查分。

  考试的时候转不动,现在转得再怎么快也没用。平复了一下心情,斟酌了一下最后得出“反正学在平时自己的水平自己有数分数什么的已成定局迟早都会知道”的结论,乔许阳点开了教务系统。

  祈祷是没用的,一个醒目的红色数字出现在屏幕上。

  挂科。

  上学期的高数凭着期末周死记硬背公式勉强考了个43分,然后在平时分给100的情况下跄跄过了60——现在想想那个43估计也有老师帮忙改答案的成分在里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如果勉强及格了,不是你努力了,而是我努力了”,这次的红灯笼才是自己的真实水平。

  现在真没心情再研究打工的事了,乔许阳把手机收起来,茫然地望着地铁口来来往往的人,然后叹了口气,进了站。

  回到家时许文正在阳台上收衣服,听见她的脚步声回过头:“回来啦?有合适的吗?”

  乔博也放下了手机看着她,乔许阳说不清楚他的眼神里包含着什么,期待亦或是看嘲讽?应该还是期待吧,虽然怎么看都觉得有点看热闹的成分。

  “没有。我去问了——”乔许阳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他们嫌弃我这头毛。”

  “我早就说过让你别染吧,”许文还没说话,乔博的话题先上来了:“真的不正经!你们班的女生染你不要跟着学,你看看在街上一转有几个染这种色的?这在以前就是混混!”

  “真的吗?”许文的言辞则温和了许多。其实她也欣赏不来这个颜色,只是看在女儿那么喜欢的份上也不好多说,现在女儿真的因为头发被人看不来也就有了理由:“那你要不——给染回来算了吧?也是,确实很少看到这种颜色,也许是你们年轻人的新潮流,但是吧,”她吸了口气:“如果小朋友,或者我们这个年纪看到了,难免多想。这个打不打工倒还好,你说以后正式找工作的时候面试官介意,可能真的会对你有点影响。”

  “那如果是周楠呢?”乔许阳问:“以后拿着N大学位证的周楠去面试,也会这样吗?”

  “周楠就不会搞这些名堂!”乔博说得很笃定:“趁早染回来。”

  “可能也是会的,”不同于乔博,许文的语气很恳切:“第一印象太重要了。”

  乔许阳往房里走去:“随便吧。”然后掏出手机给周楠发消息:“从前有棵树叫高树,上面挂了很多人。”

  “那你还打不打工了啊?”乔博边说别走过来:“头发这事不解决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赖在家里……”走到房门口时话还没说完,看见每时每刻都拿着手机的乔许阳火顿时就冒上来了:“我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现在又在干嘛?你什么态度!”

  乔许阳眼皮往上抬了抬:“讨论学习的态度。”

  知道周楠一般不会秒回消息,乔许阳也就不盯着了等,按了锁屏键就把手机放在一边,抬头正对着乔博:“在听,你说。”

  “你要是不一天到晚都抱着那个屏幕就好了,”乔博的语气也缓和了,夹杂着语重心长的劝导:“省下的时间可以干很多有意义的事。”

  乔许阳笑了:“比如去店里推销吗?”

  许文还是比较开明的,觉得大学生不应该再像高中生那样埋头读书,能及格就行了,和同学约着出去玩玩顺便体验一下社会是最好的。乔博就不一样了,不觉得“不挂科”是个合适的目标,对乔许阳提的要求甚至有些匪夷所思:

  “我们当时都在看书、预习,你们现在赶上好时候了,电子资源那么发达,可以用来学习给自己充电的途径太多了,不要一天到晚只知道玩。”

  “预习,”乔许阳重复着:“你真的太看得起我了。”然后画风一转:“——你怎么知道不是复习呢?”

  “挂科了?”乔博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惊讶:“也是,你那态度不挂科都难。”

  “没关系,”许文的圆场打得巧妙:“大学挂科不是什么稀罕事,高数是吧?高数挂的人多了去了。没事的,补考会给你过的。”

  “什么补考啊?”乔博说:“之前新闻里不都说很多学校取消补考了吗?挂了直接重修!你知道重修是什么吗?是本来用来放松休息的周末要去上课!用来补之前的缺漏,重修!丢不丢人!”

  “有补考,”乔许阳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得重修?”

  “那么多学校都取消了补考就你们学校有?”乔博绕起来没完没了:“是不是重修的太多了老师管不过来所以在给自己减轻压力?学校这个态度就很不负责任!你也是的!”他又转向了许文:“她一直不喜欢数学,你给她报什么经济?”

  “经济有前途啊!”许文甩了甩手:“各行各业都用得上,不然学什么?画画有出息吗?我们单位那个刘阿姨,她的小孩就学设计,根本望不到希望!”

  又开始了。乔许阳被他俩吵得心烦,索性望向窗外,看着不远处的那棵银杏树发呆。

  从小学开始,这课银杏树就构成了乔许阳对“季节”最原始的理解。温度变化太抽象了,冷或者热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银杏叶却不一样。抽芽到叶茂,到遍地金黄后只剩下秃秃的枝丫,一轮就是一年。这课银杏树不知道已经这样经历了多少年,乔许阳只看了十几年就感觉腻了。

  腻了容易,想改变却不容易。不是每个向往星辰大海的孩子都能像幻想中的那样够撑起一片帆:“就留在本地,你去了外地不还玩疯了?”“妈妈也方便去看你呀,想家了就回家多方便啊”“周楠自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你知道吗?”

  过了很久,感觉周围安静了,乔许阳起身关了房门,从抽屉里拿出了那盒固体水彩。

  水彩很旧了,大部分颜色上都有着凹坑,自带的调色盘也因为洗不干净的层层颜色而泛了黄。盯着看了几秒,又或者是几分钟,乔许阳叹了口气,还是又合上了盖子,重新把它放进了抽屉。

  抽屉推进去的一瞬间,好像关上了整个世界。

继续阅读:5.“暑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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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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