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郑择
十一珺2020-02-24 08:043,899

  乔许阳捏着杂志的手紧了紧,使得她更像一个为了买杂志而错过时间的人。

  “没事,没事。”那个男人说:“爱看书好啊!我正好有事没忙完,刚让他们也处理一下自己的事,正好现在你来了。”

  乔许阳点点头,处理自己的事等于玩手机,这个道理约定俗成。就像上课时老师说“这节课我先讲到这里,你们看看书,有问题问我”,基本等于“我讲完了,你们玩手机吧,我也看看手机。”

  “那,大家坐吧。”老师憨厚地搓着手:“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叫大家来,相互认识一下,了解一下情况。”

  ·

  除了乔许阳和王佳蕊,另外还有三个男生,五个人在不大的教室愣是坐成了一排,老师随手把前排最中间的板凳转了180度,也坐了下来。远处体育场偶尔有人大喊大叫,但上课时间教学楼内部的走廊还是很安静的,教室里的六个人像是按要求摆成的某种宗教仪式的阵法,莫名有些喜感。

  “我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姓郑,叫郑择,物竞天择的择。”说这话的时候他左右手相扣,轻轻敲着桌面:“博士毕业后来你们学校教书,两年来主教的还是经济学,比如你们学的微观经济宏观经济这些基础课。就,学校安排的这个导师制嘛,跟你们的论文暂时还没有关系,所以暂时先不要紧张,我不是来找你们催论文的啊。”

  看得出他是在努力营造幽默,可是好像没什么用。在得到五个人默不作声只是点点头的回复后他继续说:“这个导师制,主要还是学校为了学生的综合发展而采取的措施,你们理解成相应教育部的号召也行。但是这个‘综合发展’吧,它得有一个界定,就像给你指明一条路,你要到达终点,首先要有一个起点。所以我在开始的时候还是想问问你们关于‘未来’,可能你们觉得这像小学生作文,但是没办法,还是希望你们能配合。”

  莫名地,乔许阳觉得这个老师的语气里透露着一种卑微。老师稍稍环视一圈,目光停留在两个女生身上,想了想还是先问王佳蕊:“要不从你开始?先介绍一下你的名字?”

  乔许阳松了口气。王佳蕊却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开口,说完名字之后还是先问了一句:“老师,这个话题太宽泛了点,能不能给个例子,比如是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还是别的方面?”

  郑择肯定没想到会有人这么问,他说:“其实想说什么都可以,考研考公还是直接就业、第一份工作、第一份收入……什么都可以。你们别想得太复杂,又不是高考算分,这种问题都没有正确答案的,人生也是。谁的就完全对、谁的又完全错,说得清吗?至于例子,我就拿我举个例子吧,就当我们相互了解。我本科是数学与统计专业的,说白了就是数学系。那叫一个头大。这个专业听着高端,学起来要命。因为我本科是双非,就业不那么有优势嘛,长话短说,我还是决定考研。跟数学有关就业面又宽的应该就是经济学了,其实我对经济是没什么兴趣的,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

  乔许阳在心里默默摇了摇头,然后听到郑择继续说:“但是学了数学再学经济,各种理论公式,还是比较容易理解的。所以我考研是一次就成功了,从双非跨到211,这个也是我以往给学生的建议。我上个学期在H大——对你们应该还不了解,学校这个项目是针对大二的同学,比如你们,不像大一那么懵懵懂懂也不像大三那样目标清晰,对吧?学校就分学期来,秋季F院春季H大。我上个学期在H大也是鼓励他们去考一个211的研究生,还是比较现实可行的,未来也有竞争力。”

  三个男生交换了一下眼生,王佳蕊也朝乔许阳看来,乔许阳回看了过去,耸了耸肩。郑择也不介意他们的反应,继续说:“毕竟本科,不管是你们,还是H大,其实都不是……你们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吧,其实都不是特别有……特别有竞争力的,读个硕士研究生就不一样了。但是我不太鼓励学生去读博,因为说得功利一些,博士虽然回报更大,但是投入比硕士还是高太多了。你们看看我,”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这就是读博对我的摧残。博士厉害,但是一方面又有局限:读了那么多书,是不是指望以后能稍微有点高收入呢?不说搞科研拯救世界,对普通人来说,收入不就是一个衡量标尺吗?但是很多企业没必要招博士啊,他们不需要你的那么多知识,所以我的很多博士同学——包括我,最好的出路就是留在高校教书。”

  收入不就是一个衡量标尺吗?乔许阳想到了乔博,还有他那个毫无意义的职称评比,以及许文那句“拿了工资还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看着眼前这位学习快学秃了才得出这个结论的郑择,乔许阳暗自对他产生了不知道是应该有的还是不应该有的同情。

  郑择仿佛猜到了部分同学可能产生的想法,继续说:“当然,如果是对某一行业特别热爱,比如想投身于伟大的医学科研事业,不断深造后留在研究所是很不错的选择。我只是针对大部分人,其实真的,说到底,绝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没有那么多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都只是尽可能地生活得让自己满意。能够真的做到推动世界发展的,都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了,如果你们中有人有对世界产生重大贡献的目标,我还是为你骄傲的。”

  没有。乔许阳干巴巴地想。

  “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有一个对‘未来’的想法,无关于带来世界的变革,只是对于你自己,能让你活得满意快乐,就很好了。”说完他笑了,像是缓和自己造成的严肃而紧张的气氛:“那么现在,可以聊聊了吗?”

  没人做声。一秒、两秒、……郑择继续引导:“那就直接现实一点吧,说说你们毕业后的打算,这个可能比‘未来’来得容易一些?”

  三个男生又交换了一下目光,大概是觉得都不好开口,其中一个看了看王佳蕊又看了看乔许阳。郑择看在眼里,也不急:“看来F院的学生都比较腼腆啊,我之前在H大的时候大家都还是比较积极的。”

  乔许阳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在说出第一个字的一瞬间感觉周遭的快凝固的空气缓和了不少,虽然她在心里还是给那个毫无主见还怂的男生翻了一记大大的白眼:“我想画画。”

  郑择很认真地点点头:“所以为什么学经济呢?家长不让?”

  乔许阳没表示什么,就算默认了。郑择轻笑一声:“看来家长都差不多。我也不喜欢数学,当时想学医来着,家里有老一辈的观念,你们懂吧?觉得学医了以后,反正有点不吉利的意思。觉得学数学厉害,高端人才,而且我高中那会儿数学还挺好的,家里觉得有前途。”说到这他故意苦着脸:“他们哪知道大学里的数学那么难?”

  乔许阳来了兴趣:“那你考研选的经济呢?是兴趣吗?”

  “不是。”出乎意料地,郑择回答得快而笃定:“只是关于未来。读个本科其实也看开了,学什么都差不多,都是为了以后吃口饭而已。学医也苦,读得比别人时间都长几年,还累,没必要。学经济是因为好就业啊,各行各业都需要经济。而且,我说实话,一个数学系读下来,虽然我内心实在是厌恶,但是不得不说在考研这件事上它还是帮了我忙的。只能说过程苦,但日后总会有收获的。”

  “你刚刚说画画,以后是想从事设计类的工作吗?大人的理解其实也是有道理的,设计确实不比经济,何况——学经济听起来就仿佛踏上了康庄大道。不要求华尔街高薪,就在普通企业也算吃香。家长多少都有这种想法,是可以理解的。”

  乔许阳点点头。

  郑择继续说:“但我还是鼓励你去尝试一下你真正感兴趣的行业。毕竟如果不考研的话大学还是比较轻松的,不要随便就把时间虚度过去了。尝试一下也没什么坏事,我建议你坚持下去,找收稿的杂志,哪怕是公众号,不要求特别有名气,差不多就行了,试着给他们投稿……”

  乔许阳骤然一惊,刚刚来之前取的那本杂志正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卷痕还在,郑择也顺着她的目光看着那个不算精致的封面,继续说:“稿费暂时只是一方面,寻找自我认可是另一方面。这是你想做的事,对吧。但是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没问你们之前两学期的期末考试情况,我大概了解过了,我们学校挂科率还是……还是比较高的,我知道可能存在不想学习的情况。我也建议你们想清楚,一方面是想做的事,一方面是应该做的事。想做的事和该做的事都做好,是不冲突的。能理解吗?”

  乔许阳点点头,暗诽“可是这个该做的事真的没法做好”。

  一直都基本是郑择在唱独角戏,停不下来般地大段大段说着:“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是建议把专业课学好,以后最好还是深造一下,比如我说的考个硕士研究生还是很划算的,爱好也不用放弃。当然如果非要拿爱好当职业的话也是一个办法,但是实话实说,有很多人在拿爱好当职业后觉得那就不是爱好了,原本用来放松找乐子的东西突然变成了饭碗,你得做好、有人盯着你做好、有人说‘我知道你很厉害可你得按我的来’,这都是现实的问题。我说远了啊,如果现在暂时不想考虑这些也没关系,毕竟大二也还算早,以后的职业规划都可以慢慢想。但是眼前,我希望你们,”说到这里他环视了一下五个人:“去做你想做的事,但也请不要放弃你们该做的事。”

  五个人都点了点头,乔许阳竟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郑重。后来郑择又问了其他四个人,建议差不多,有种“这是万能钥匙”的感觉,但也不算敷衍,好像……好像这就是他的肺腑之言了。

  想做的事和该做的事都做好,是不冲突的。过程苦,日后总会有收获的。乔许阳双手撑着脸,盯着面前的杂志一边在心里把这句话嚼了又嚼。

  “那今天就先到这吧,快打下课铃了,也不知道这个教室等会有没有人要上课。我们还是建个群吧,方便联系。”郑择掏出了手机:“这个学期之内我就是你们的导师了,如果有什么问题,关于我们刚刚探讨的不算人生哲学的人生哲学也好,你们学专业课遇到的问题也好,相信我的话生活上甚至感情方面的问题都可以问我。其实我也没比你们大几岁吧,不到十岁?应该不会有代沟。”

  最后他还是很有仪式感地感慨:“第一次见面很愉快,接下来的一个学期——不到一个学期了,半个学期吧,也请大家关照了,如果你们愿意关照的话。”

继续阅读:14.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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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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