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华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八月底,阳光像刚榨好的辣椒酱,厚厚地铺满他-luo=lu-在空气中的每一寸肌肤。小孩儿不畏烈日,嬉笑打闹;旁边的大人抄着一口他听不太懂的西南官话,像麻雀一样吵闹个不停。大家都不太注意他,也没空搭理他。
这是赵华第一次来成都,因为大学放暑假赚够了钱,因为喜欢的女孩在这里长大,因为那个女孩放假以前和他说分手,然后就再也联系不到。
成都这么大,就连这个公园,他走了三圈,全身冒汗了,也还是不太熟悉。赵华小心翼翼地,一只手按住裤子荷包,一只手从中拿出手机,抽出天线,打开翻盖,想再给白柯通个电话。
这部手机是他勤工俭学了一年,又省吃俭用买下的。学校的公共电话不可以随时随地和白柯聊天,而且等着打电话的人又多,他不太好意思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给白柯说一些“喜欢你”之类的话。
几声嘟音以后,电话那边传来了清冷沉静的声音。“喂?”
“白柯,我是……”赵华赶紧张口,可是还没有等他说完,那边已经挂断。
他叹了口气,紧紧地攥着手机。毒辣的太阳又变烈了几分,他感觉脸上像被扇了一巴掌似的,生疼。
忽然,感觉到长椅往下略微一沉,赵华撇过头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年人杵着拐杖,慢腾腾地坐下。感受到旁人的目光,老爷爷转过来,对赵华笑眯眯地点点头。
“现在的太阳好凶哦,硬是晒得人皮都发lia。”
“什么?”赵华一头雾水,从昨天来,到现在,这儿的人都说着让他不明不白的方言。想请他们说普通话,可是他们大多只是放慢了语速。对于赵华来说,还是不太能听懂。
真是笨死了。他想到白柯当着全班同学对他说的话,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小伙子是外地来的?”老爷爷又问,这一次,用的是流利标准的普通话。赵华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自己穿着打扮都朴素过头,这两天赶路又风尘仆仆的,老爷爷肯定把自己当外来务工人员了。
“嗯。成都这个地方挺好的。我是河南的,老婆是成都人。”老爷爷撑着椅面,挪了挪-pi-股,靠近赵华,对他说,“去阿坝州玩过吗?景色好得很呢。赚钱不要一味地赚钱,休息下来看看风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赵华抿抿嘴唇,并不回话,点点头。他不想分享自己和白柯的感情,一方面是因为这关系来之不易,他追了两年,白柯才勉强答应;另一方面,是对自己不自信。白柯那样漂亮冷冽的女生,家境又好,能力又强,说他和白柯是男女朋友,大家的反应也不会和当时班上同学的反应相差太多。大多都是表面说着恭喜,背地猛啐一口,有谁会相信?
“你要是想去阿坝州,可以先去都江堰,看看水利工程,都是一个方向的。”老爷爷和蔼的声音又传过来。
太阳不肯躲在云层中,把行人晒得黑黢黢的,赵华不肯放弃自己喜欢的女孩,他只能把手机握得紧紧的。
微风拂过,有什么东西在赵华的眼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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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他返程的日子,还有十天。
他本来计划着和白柯见面以后,带白柯去吃她最喜欢的火锅,带白柯买她喜欢的书,带白柯去游乐园,带白柯去看电影。给白柯道歉,给白柯许诺自己还可以做得更好,求白柯不要再赶他走。
可是两天过去了,白柯没有回他电话。白柯的好朋友也不肯过多透露消息。他在成都的街头晃悠了两天,他蜷缩在漏水的招待所睡了两天。
赵华躺在-chuang-上,看着发黄的天花板,静静地,楼下大妈和对门大妈因为什么吵起来,闹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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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受了老爷爷的建议,到了都江堰。坐的大巴,颠簸了一个小时。下车以后,赵华就近找到一家面馆,一边吃一边看旅游宣传单。
“老板,我要一两酸辣粉,多放一点辣椒。”
赵华闻声抬头,一个约莫30岁的女人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她留着咖啡色的波浪卷发,穿长款宽松印花雪纺衬衫裙子。时尚的就像刚从杂志里面走出来的模特。
模特利索地拿起桌子上的抽纸,哗啦啦抽出一沓,像对待仇人似的,使劲擦着桌面。
赵华低头看看自己的位置,面碗和自己衣服之间,还有上一个人漏掉的红油珠子。他呼啦啦赶紧吃完最后一口,扬声问:“老板,我这里多少钱啊?”
“哟,你也是外地人?”模特好奇地张口,但是又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我是来四川散心的。不想待在那个破家,看着他们就心烦!”
赵华:“我……”
“我这次不玩个十天半个月,绝对不会回家!真是气死了。孙国书不跪着来求我,我绝对不见他。”模特忿忿地把纸往脚下的垃圾桶一丢。
赵华:“我……”
“不!跪着也不见。怎么都不见!不见不见就是不见!必须要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赵华:“……”
模特“呸”了一声,然后手随着深呼吸上下动作了两次,缓和了一会儿,这才想起对面还有个人。于是把胳膊支在桌子上,双手撑着下巴,带着名媛微笑,淑女又温和地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赵华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也是外地人。好,好巧。”
模特看着他这副囧样子,又上下打量了一分钟。“你看你紧张得,怎么,没有见过美女啊?”
赵华摇摇头。不是没见过,是没见过你这么一会儿风风火火,一会儿静若处子的美女。还有,白柯比你漂亮多了。
模特见他又不说话了,便开启教导主任模式。“你这小伙子,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不像我老公,我老公当年追我的时候,噗,真是傻得有盐有味的。哎呸呸呸,我怎么又在提他?不说了不说了,气死了!”
赵华冲她讪讪地笑着点头。然后把账结了,走出面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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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那天碰到的老爷爷所说的,赵华去看了都江堰。他没有跟着导游,也没有同行人陪伴,这一程显得无比寂寥。
走在安澜桥上的时候,赵华平静地感受着索桥地晃动,脚下是滚滚岷江水,带着轰隆隆的咆哮声;旁边是吓得发出高分贝尖叫的小孩儿,牵住父母的手不敢迈出一步。
他参观飞沙堰、宝瓶口,站在鱼嘴位置俯瞰,下面有几只悠闲的仙鹤,姿态高贵地小口饮江边水。休息够了,边挥动着翅膀,呼朋唤友往山边飞去。
千年的水利工程?他不懂其工作原理,只是觉得不过如此。
无趣的人看什么都自然无趣。
赵华出了公园,打算沿着隧道回去。他想改签车票。见不到白柯,成都就没有魅力。
正走着,他听到好几声熟悉的声音。
“哎哟我晕!怎么这么倒霉?”
“这什么破车?!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什么烂家伙啊!去死!”
哦,是吃面碰到的模特。站在一辆停在路边的轿车面前,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脚踢打车轮胎解气。
“姐,姐姐?”赵华走过去,“您怎么了?”
模特冲着这车努努嘴:“喏。车坏了呗!”
这年头,买个手机都算是非常奢侈的行为了。赵华看着那辆黑色轿车的标志,有点咂舌。原来这个模特竟然如此有钱。
以前白柯来学校的时候,就是爸爸亲自开车送他的。当时白柯骄傲地对赵华说:“我爸是我们那儿少见的有钱人,赚钱厉害得很!而且又会自己开车。我爸说他这个项目的钱拿到了,就给我们买奔驰!赵华,你见过奔驰的标志没?”
赵华摇摇头,摇着摇着,头就低到了尘埃里去。
白柯见状,翻了个白眼,轻轻嘁了一声:“奔驰都没见过,没看过电视吗?”
现在,赵华心想,原来奔驰车就是这个样子啊。真好看,真气派。那怪白柯会喜欢,他看见了也喜欢。
“气死了!”模特半蹲下来,没有蹲实在,垫着点脚,抬起肚子,“什么破车!死孙国书,还说这车好,好在哪儿?没长翅膀不能飞就算了,在地上跑着都出问题。诶,小伙子,你会不会开车?帮我看看。”
赵华又是一阵自备,摇摇头。以前车他都没靠近过,还开?怎么开啊?用抹布揩吗?
“但是我可以帮你问问。我们打电话找专门的人处理一下吧!”赵华轻手从荷包里面拿出手机,把天线抽长,拨通了昨天电视里面看到的热线求助电话。
赵华听完电话,又小心翼翼把手机盖好,装进一个小袋子,然后再把小袋子放进裤兜。“他们说半个小时会赶过来帮您修理的。”
模特点点头。“站的我好累,咱们到车里坐着等吧!”然后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让赵华进去。
赵华心想,你才站了多久,就累着了。
“小伙子,你叫什么啊?”模特把车门敞开,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袋零食,打开吃了一口,递给赵华,“尝尝?我叫陈姗姗,你叫我陈姐就可以了。”
赵华拿出一小块,咖啡色的薄片,入口微苦,慢慢有点回甜。是巧克力,白柯以前给他吃过。
“我是赵华。陈姐,你看起来好年轻啊。”赵华一边吃一边嘟囔着说。
“那当然!”说到了陈姗姗得意之处,她用双手把头发一甩,高级洗发水的香味扑鼻而来,“你能看出来你陈姐的大儿子都已经上初中了吗?”
赵华咳了两声,显然被震惊到。
陈姗姗满意地扬扬眉毛。“告诉你,我今年已经40了,现在正怀着我的-lao-二呢!”
赵华瞪大眼睛。难怪陈姐站一会儿就会累着。“可是……您身体不太方便,您老公还让你出来吗?”
陈姗姗把脸耷拉下来。“那个狗屎还不知道我已经离家出走了。我这次就是要等他着急。谁让他对不起我!”
赵华沉默了一刻钟,两个人相对无言,各自分食着巧克力。
“陈姐,”赵华突然说,“我觉得你和我喜欢的女孩性格真像。”
你们都是人中的top 20%,在富裕的物质中长大,一切我做梦都不敢拥有的东西,你们伸伸手,撒个娇就能得到。你们没有见识过贫穷会把人折磨到多么卑微,那种永远低人一等的感觉,你们永远不会体会到。
陈姗姗对着后视镜整理样貌,也没注意看赵华的表情。只是很敷衍地说:“是吗?可是你和我老公完全是不一样的性格。而且什么叫你喜欢的女孩?你们没有谈恋爱吗?”
“我们谈过。分手了。”赵华诚实地说,“我配不上她。”
陈姗姗目光中带着疑惑,转过来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像我老公,那个时候我爸妈奋力阻拦,就是觉得他配不上我。结果后来……”
咚咚咚!有人敲了一下车窗户。
“请问是赵华先生吗?我们接到电话,说车子坏在路中间了。”
“是的是的。请您帮忙看看呢。感谢了!”陈姗姗正要出去接待,赵华按住她的手。
“你让我去吧陈姐,你怀着孩子不太方便呢。”
奔驰车被送到最近的一家修车店去。陈姗姗和赵华在一家宾馆下榻。
“陈姐,我自己给钱就行。”赵华不太好意思,拿着房卡,不知所措。
“没事!”陈姗姗又风情万种地甩甩头发,干脆地说,“你当时看到我在路边有难,上前来问我,帮助我。我请你住一晚上怎么了?你去吧。这点小钱,又不是给不起了。”
赵华感激万分:“那谢谢你了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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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所有出问题的车子一样,第二天,陈姗姗的车没能修好,师傅说至少要等上四天。
两个人站在修车店前犯了愁。赵华不知道自己是该等着呢,还是提前告别回家。
八月底,虽然秋天已经悄悄宣告代替炎炎夏季,但是秋老虎们还在耀虎扬威着,成都独有的闷热让赵华心里阵阵烦躁。白柯还是不肯接他的电话。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活剥了皮的兔子,痛、可怜,只为求得喜欢的人施舍他一个目光。
“咱们跟团去阿坝州里面玩一圈吧!”半晌,陈姗姗猛地拍了一下赵华的背,惊喜地说。
陈姗姗眼睛瞪圆了,神采飞扬的。太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映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的,那团叫做古灵精怪的火焰,一下烧到了赵华的眼睛深处。
他失了神。陈姗姗那个样子好像白柯同意和他恋爱后,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白柯的模样。那天是初春,还带着一点寒意。赵华站在女神宿舍门前,还有点刺骨的冰雨随着风,像绵绵针,扎在他脸上。但是他的心是热乎乎的,是永远不会被熄灭的大火,是白柯的一颦一笑给他点燃的。
女寝陆陆续续有人下来,但是都不是他的女孩。他的女孩独一无二,像星河中最闪耀的太阳,其他也能发光的星星,不过是借助她的光芒而已。
白柯姗姗来迟。她穿着墨绿色的格子大衣,赵华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一定是她家在国外的亲戚给她买的。
“咱们今天去哪儿玩?”赵华忙不迭上前去给她撑伞,他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缝。
白柯抬头瞅了眼这伞的形状和颜色,不加掩饰地皱皱眉头。“你带我出去玩,还不知道去哪儿吗?”
“嘿,我对这里也不是很熟嘛。”赵华扣扣脑袋,把伞又往白柯那边举了举。
白柯不看他的脸,转过去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太耐心地说:“我也不是本地人啊,我就很熟悉?”
这下赵华的笑容凝固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接下去,只好闷头和白柯并肩走着。他的左边肩膀冷冷的,冰冰的,除了机械地挥动手臂,他仿佛感觉不到这边胳膊的存在。谁说这春天的细雨不能让人心寒呢?
“对了!”突然,白柯拉了拉旁边人的袖子,抬起头对上赵华的眼睛,机灵地说,“咱们去游乐园!你知不知道这里修了一个很大的游乐园?虽然比不上我姑姑他们那儿的,但是还是可以去玩玩!你知道我姑姑在哪儿住吗?他们一家人在香港,年前我和爸爸才去过……”
白柯还在讲她姑姑一家,讲香港的繁华。赵华温柔又珍惜地看着她,她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她小巧可爱、被冻得红红的鼻尖,她微启的红唇和白皙的牙齿,还有刚刚她抬头注视赵华的模样。
刚刚的阴郁一扫而空。天也放晴了。赵华鼓足勇气去牵白柯的手,把她的手和自己的手十字相扣,揣在包里暖着。白柯还在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来着,愣了愣,耳朵和脸倏地变红,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春天到了啊。赵华的笑容蔓延到心里。
“喂!赵华,去不去啊?”陈姗姗更大力地晃动赵华的胳膊。
赵华回过神来,柔和地笑笑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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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询问当地居民,找了一家旅行社,选好路线,支付费用,坐在店里等待旅游大巴。第一程是红原,去领略藏族人民的风俗。
当晚,他们住在特色的,像蒙古包一样的-zhang-篷中。所有游客一起,手拉着手,围着篝火唱跳。陈姗姗跳累了,一pi-股坐在草地上喘气儿。赵华也跟着蹲下来,询问:“陈姐,你还好吗?”
陈姗姗像壮士一样大手一挥:“能有啥事儿?我生老大的时候才没这么娇气。”
赵华笑了一下,小跑回到-zhang-篷,拿出一个垫子。“陈姐,垫上吧。这儿晚上还是挺冷的。”
“陈姐。昨天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陈姗姗把垫子垫上,一头雾水:“什么故事?”
赵华耐心地蹲在她旁边说:“就是你和你老公的故事呀。”
“哦哦哦!怀孕就是会让人记忆力减退,我给你说,我当年,一周以前随便瞄一眼的电话号码都能背出来。”陈姗姗用食指敲敲脑袋。
他们并排坐在一起,看黑夜中篝火冉冉,高原的天空星河璀璨。赵华安安静静的,听陈姗姗讲一个她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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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太阳暖暖的,风也暖暖的。
两个扎着麻花辫、身穿校服的女青年,正背着书包,有说有笑地走在放学路上。
“诶姗姗,我听说你读完高中,还要考大学吗?”同行的同伴问。
陈姗姗仰起头,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信,笑着说:“对呀!我爸爸说了,能读书就要一直读下去。况且我成绩还不错,我爸爸说到时候让我去我堂叔那儿念书。”
“你知道我堂叔在那儿教书不?”陈姗姗故作神秘。
同伴羡慕地摇摇头。
“在美国!”她停顿了一会儿,大声说,然后牵着同伴的手晃秋千一样在空中荡着,“我堂叔可厉害了!他当年考上清华,又到美国留学。现在是那边的终身教授!我爸说,我要是争气,就考去堂叔那个学校,然后一辈子呆在美国,找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人结婚,生一堆漂亮的混血儿!”
“天呢,姗姗,你真幸福。”同伴的声音透着一股子落寞,但是作为好朋友,她不能心胸狭隘,她要祝贺陈姗姗。
“哎呀丽丽,你别灰心。等我到了美国,我再把你接过来,我们一起找大帅哥!”陈姗姗语言上安慰着她,目光却落在街对面的一个男生身上。
那个男生在一家卖杂货店的店铺门口,摆了个什么摊子,前面挤满了人,只能看见这个高高的男生的上半身,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满面红光的在吆喝什么。
同伴王小丽的目光随她一块儿飘过去,然后不屑地收回来,拉着陈姗姗准备快步离开。“他你还不知道吧!叫什么,呃,孙国书。对!孙国书。是三班新来的男同学。他家是农村的,大山深处的那种农村。家里谁在城里面当商贩,把他接出来上学的。就凭他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在咱们学校。”
陈姗姗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男生。长得高高瘦瘦的,头发像是好几个月没有特意修剪过,像鸟窝一样乱糟糟的顶在头顶。面容倒算是比较上乘,浓眉大眼,鼻子直挺。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孙国书转过来,往街对面看去。
“糟糕!他要发现咱们了!快走!”王小丽迅速低头,拽着陈姗姗的书包带子就开跑。
陈姗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量拉扯着向前。她的目光来不及收回,正好对上孙国书神采奕奕的眼睛。那双眼睛,狡黠地冲她眨了眨。
陈姗姗心猛地跳漏了一拍。她慌张地低下头,牵着同伴的手跑了。
那天,天气很好。好像有花香,有鸟鸣,还有少男少女盛开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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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周末,陈姗姗的堂姐从美国来她家玩。两个人谈天说地,上到国家大事,下到隔壁帅哥的女朋友昨天又生气了,无一不坦白。
对美国的向往,让她忘记了那天那个在人群中与她对视的男生。嗯,想了想,还是金发碧眼的大帅哥更重要一点。
“我要考美国的学校!”陈姗姗重重放下碗筷,慷慨激昂地说。
“行啊!”妈妈揉揉她的脑袋,把书包递给她背上,“你先把今天的学上了再说吧。”
陈姗姗蹦蹦跶跶地走到学校,来到自己的位置。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子,正中间,放着一封信。
“这谁的啊?”陈姗姗不解,拿起来一看。
她生生地咽下还想说的话,像做贼一样,左顾右盼,低眉垂眼,面红耳赤。
那信封上面赫然写着:给陈姗姗的情书——孙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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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哥好会做人。哈哈!”赵华羡慕地说,“陈姐,那你同意他了没?”
陈姗姗嫌弃地瞥了瞥赵华:“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答应他啊!我当时可是打算远嫁美国帅哥的诶!孙国书那种,完全不能入眼。”
赵华憨厚地笑了两声,说陈姗姗和白柯很像,果然是真的。白柯心里可能也是这么想的吧。
跳篝火的人接二连三地都回去休息。没了刚刚的热闹劲,草原上冷冷清清的。只有天上不灭的星星与他们作伴。赵华扶着陈姗姗回去。自从他知道陈姗姗怀有身孕,就一刻也不敢怠慢。这小心翼翼的模样,被陈姗姗嘲笑他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送走陈姗姗,赵华一个人又回到草原,抱腿屈膝而坐。
他又想起了白柯,或者说,他无时不刻不在想白柯。他好希望自己可以操作时间,直接跳过他们吵架的阶段,永远只有幸福在一起的经历。
想着想着,他又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给白柯打电话。
“喂?”这一次,电话没打通几秒钟,对方就接了。
“白柯……”赵华的心紧紧地皱起来,像一只可怜的沙皮狗,“你,你过得好不好?”
电话那边是冗长的沉默。赵华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会了。
半晌。“挺好的。你呢?”
“我挺好的。嘿嘿。我就是,想,想问你,是我做的不够好吗?”赵华垂下眼眸,风吹得他牙齿都在打架,“我也一直在反省我自己,我太笨了,我不懂你说的每一句话背后的潜台词。我出身农村,你说的好多在你看来很平常的东西,我可能听都没有听过。”
赵华吸了吸鼻子,真冷啊,冷的他鼻音都有了。“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会慢慢改正的。”
白柯一言不发。赵华就只好沉默地抬头看着星空。
“赵华,我们开学再细说吧。”
赵华不知道白柯在沉默什么,在犹豫什么。但他知道,八月底,离开学已经不远了。
“好。我到时候在车站等你。”他激动地站起来,开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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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啊陈姐!”第二天,赵华起了个大早。他在当地居民那儿买了两盒本地酸奶,红着脸递给陈姗姗——也不知道是太阳晒的还是怎么回事。
“诶,你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呀!”陈姗姗接过东西,又仔细打量他一番。
赵华只是干笑两声,没有回答。开学,越来越近了。
“咱们接下来去萝卜寨。我带了相机,你给我拍几张。”陈姗姗从背包里把相机摸出来,“你就按这儿,快门。”
大巴车载着有说有笑的游客,乘着阳光,到达汶川萝卜寨。
可是刚下车,原本似火的骄阳一溜烟躲进乌云里,黑云压城城欲摧,像瓢泼一样的大雨刷刷落下。天空先是出现像枝丫一样的闪电,然后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怎么回事啊?”
“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这要怎么玩儿啊?”
“哎哟还是先进车里再说吧!”
游客们叫苦不迭,一个接一个迅速躲进大巴车里。赵华-tuo-下外套,遮在陈姗姗的头上,静等前面的乘客上车。
导游站在司机旁边,拿着麦克风说:“各位游客,请稍安勿躁。我们马上和旅行社联系,现在把大家送到预定好的酒店,请不要担心。”
“哎。烦死了。”陈姗姗低声抱怨,双手抱肩,闭眼休息。
导游分给他们每个人一个一次性的雨衣。赵华接过来打开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用力了一些,就戳了一个好大的洞。他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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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开始以后,就连着几天没有停过。特别是晚上,像是带着仇恨一样的大雨和闪电,无情地落在这片土地上。
前几天陈姗姗还苦中作乐,跟着驴友学会了打四川麻将,拉着赵华一起输钱。后来,雨不见得停,还越下越大,导致好几处路段发生泥石流和塌方,造成几死几伤。赵华和陈姗姗都开始有点慌了。
四川省气象局开始针对汶川泥石流启动重大气象灾害暴雨Ⅳ级应急响应。
“陈姐,你说现在怎么办?”赵华愁眉苦脸地问。
陈姗姗把自己当大姐头,拍拍赵华的肩膀,安慰他:“别急,你不害怕!我们等着,肯定有办法的。”
赵华在这没日没夜的雨中,听完了陈姗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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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姗姗,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王小丽来的比陈姗姗完,并不知道“情书”事件。
陈姗姗几度想要告诉自己的闺蜜,但是她碍口识羞的,说不出口,加上上周王小丽对孙国书的评价,她一直记在心上,内心深处她觉得自己是高王小丽一等的,她不想让王小丽知道自己对孙国书并不讨厌。
不过对于孙国书来说,事情就没这么复杂了。他开始正式地、轰轰烈烈地追求陈姗姗。
“陈姗姗!三班有人找你。”每次到了下课时间,坐在门边的大光头就会受委托,朝教室里面大喊一声。然后所有的同学非常默契地,不怀好意地看着陈姗姗,开始起哄。
最开始,王小丽还帮着陈姗姗打抱不平,不允许他们笑话她的好姐妹。可是流言蜚语,你就算把嘴巴捂住了,也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呀。
王小丽悻悻作罢。只能在心中默默给予陈姗姗精神上的鼓励。
陈姗姗在万众瞩目之下,觉得自己路都不会走了。孙国书靠在门板,含笑看着她。
“什么事?”她故作镇定。
孙国书冲旁边的兄弟使了一个眼神。走廊迅速被腾空,只剩他俩。
“没啥。就是想送你这个。”孙国书从校服包包里拿出一只洋娃娃钥匙扣,“把手伸出来呀。”
陈姗姗看着这个丑的侮辱眼睛的钥匙扣,有点无语。“你送我这个干嘛?我有钥匙扣,比这漂亮一百倍。是我爸爸从日本给我带”
孙国书拉起她的手,把钥匙扣放在她掌心。
“这是我自己做的。我表叔有个杂货店,我照着他们销量最高的钥匙扣做的。”他笑着说,一口干干净净的牙齿在阳光下白得发光。
陈姗姗又不争气地脸红了,她怔怔地抬头望着孙国书。
“快回去吧!上课了。”孙国书牵起陈姗姗的一只麻花辫儿,荡了荡,然后双手插兜,转身慢慢悠悠地哼着小曲回他自己班上。
陈姗姗把钥匙扣放在包里,她手腕还有孙国书拉她时候的余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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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姗姗的心思,一直在美国帅哥,和中国农民孙国书之间摇摆不定。
“不行不行!我要去美国的。孙国书,读完高中就不会读书了吧。”她脑海里浮现出孙国书的三四十岁的样貌,鱼尾纹长到了耳朵边,站在他们当地有名的桥边,吆喝着卖红薯。双手和脸颊都被冻得通红,眉毛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雪花。
陈姗姗不禁打了个寒颤,还是美国帅哥重要。
她把作业写完,拿出今天买的《青春月刊》,津津有味地阅读起来。《青春月刊》是当时女生最喜欢看的杂志,上面有诗歌、小说、散文。陈姗姗最喜欢看的就是“给温柔姐姐投稿”这部分了。
那些少女的顾虑、疑惑、哀愁,讲给温柔姐姐听,温柔姐姐都能和风细雨地给你回复。如果遇到了和自己情况很像的,陈姗姗就会觉得心有灵犀,感觉世界一下变得很小,大家都藏在这一本薄薄的杂志中。
她翻开温柔姐姐那一页。诶?纸怎么有点硬?算了,可能印刷方面出了点问题。
亲爱的温柔姐姐,你好。我是一名女学生。近日来,学校里面一个男生一直在追我,我心里对他有好感,但是还是举棋不定。他是农村来的,我是当地某个局的局长的独生女儿,我担心我们不是很适合。温柔姐姐可以给我一点建议吗?
陈姗姗看到这位女同学的提问,非常惊讶,惊讶之余,想到孙国书,又开始脸红。
温柔姐姐回信:妹妹你好。感谢你的来信。青春期就是这一点好,爱一个人,不会去在意他的身世背景,只希望他对自己永远如初就够了。你是思想成熟的孩子,考虑得比较长远,担心两个人相处不来。其实合不合适,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吗?这个男生如果上进、脾气好、人品好,难道比不上门当户对的局长家的败家子吗?
陈姗姗合上杂志,沉思。温柔姐姐所言极是。
她动了想给温柔姐姐写信的心思。以陈姗姗的爸爸每个月给她的零花钱,投个稿并不是难事。只是邮政局离她家特别远,走路要半个小时,蹬自行车也要十多分钟,她以前懒得去。
陈姗姗找出一张最好看的信笺纸,提笔写下自己心中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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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国书还是时不时就来骚扰她一下,给她送一点稀奇古怪的东西;王小丽还是对孙国书一脸看不上,每次孙国书靠在他们班门边的时候,王小丽总是用鼻孔示意自己的态度,然后翻了白眼,高傲地回到自己的座位;陈姗姗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只不过她私底下已经和温柔姐姐通过好几次书信。
每次拿出《青春月刊》的时候,都是她这个月最兴奋的时刻。她运气真是极好,每次都能被温柔姐姐选中。
亲爱的温柔姐姐,你好。我是晓珊。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暑假一过,我们就正式升入高三。想想真是很快呢。我爸爸打算让我高三下学期到美国去,参加美国的高考,他已经和我堂叔说好了。这本来是我最期待的事情,但是现在我心里却有一点舍不得。那个男生不肯放弃,一直在追我,更要命的是,我竟然越来越喜欢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去美国呢,还是留下来参加高考呢?
温柔姐姐回信:妹妹你好。感谢你的来信。为什么要去美国呢?中国难道不好吗?你成绩这么好,为什么不试试考北京的学校呢?那位男生也可以跟着你到北京的学校啊?上次月考的时候他不是还比你高出两分吗?听姐姐的,不要去美国。
陈姗姗看完温柔姐姐的回信,有点云里雾里的。“温柔姐姐怎么会知道孙国书上次月考比我高两分啊?我也没说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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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殷切盼望的暑假终于来了。
陈姗姗最终还是答应爸爸,参加美国的高考。她答不答应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手续什么的早已经办妥,7月中他们就会全家飞往美国了解学校和周边环境。
陈姗姗心里空落落的,她顶着骄阳,往邮政局走去,这是她最后一次给温柔姐姐写信了。
寄完以后发现自己好像把书本给落在那儿,又转身回去取。正好看到孙国书一边拆开信封,一边急不可耐地拿出里面的信纸。
“孙国书?”陈姗姗不可思议地喊。那信纸分明就是她的信纸!粉色的花边,还有她自己手绘的花瓣……
“你为什么在拆我的信?!”陈姗姗恼羞成怒,上去一把把信纸夺过来。
一旁的工作人员多嘴说道:“他呀,他来拿好几次了。每次你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来拿信。说什么好不容易让你给那什么杂志投稿,其实就是为了能够知道你内心怎么想的。这孩子,喜欢你的紧哟。”
孙国书也不打算继续伪装,一把拉住陈姗姗的胳膊,着急地说:“陈姗姗,我真的特别喜欢你,才想出这个办法的。还不是要怪你那狐朋狗友看我不顺眼,也不能帮衬着我点儿。我只能这样了。你不知道我上个月看到你说你要准备出国,我心里有多焦急!我不想你出国,你要是到美国了,这信在海上飘飘荡荡多少个月才能到你手上啊!”
陈姗姗愣了好半天,然后才嗫嚅着开口:“青春月刊从来没有收到过我的信吗?那温柔姐姐是怎么回复我的啊?”
孙国书委屈巴巴地说:“嗯,我都给你拦截了。然后每个月自掏腰包买两本,一本自己看,一本照着改。再把照着改的那一本放到你经常去买的报亭,和老板说好,每次你来,他就拿给你我改了的杂志……”
她明白了,难怪那一次她会觉得纸张变厚,结果就是孙国书用这种办法在打探她内心的想法。陈姗姗回忆起自己写的那些内容,那些问温柔姐姐自己喜欢这个男生但是不知道怎么办,那些温柔姐姐回复她要她勇敢面对内心……
结果都是孙国书自己在背后作怪!那他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陈姗姗觉得羞赧难当,拿起书本就要朝孙国书扔过去。
“陈姗姗,你别打我呀!我就是喜欢你,你不是也说了吗,你也喜欢我。既然都相互喜欢,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你相信我,我成绩也不比你差。我们一起考国内最好的大学,好不好?”孙国书闷声抗下陈姗姗那一下,然后弯腰把书本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还给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真诚又卑微。陈姗姗不知所措,对视孙国书的双眼,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里面只装着她一个人。
“好。”陈姗姗答应。
他们一起考国内最好的大学。合不合适,只有自己试了才知道。
那一年暑假,烈日和暴雨,陈姗姗的爸爸第一次动手打了他心爱的女儿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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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姗姗和孙国书,甜蜜地熬到了大学毕业。当时还是分配工作。陈姗姗不出意外,就是回家乡当一个小职员,孙国书是农民,没有子承父业的资格。
“我去找我爸,让他给你找份工作!”陈姗姗坐在大学校园里的椅子上,把孙国书的手放在脸颊上摩挲,“他给我们亲戚安排了好几个了。”
孙国书执拗地摇头。另一只手温柔地揉揉陈姗姗的头。他记得高二暑假,陈姗姗爸爸打她的那一耳光,他不想让自己喜欢的女孩受伤,就算是对方父亲也不可以。
“那怎么办!”陈姗姗哽咽着问,毕业在即,他们即将踏入社会,有的东西如果现在没有机会,以后就再也没有可能了。这几年她和孙国书在一起,学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永远不会放弃彼此。
“有办法的。”孙国书把她抱住,手掌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着陈姗姗的后背,“别哭。我有办法的。”
他已经做好了下海做生意的打算。现在国家趋势所致,他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有这个信心。
陈姗姗在孙国书的肩膀上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吸吸鼻子,坚毅地点点头。她也想好了她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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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姗姗的办法简单粗暴,当她拿着家里的户口本,大义凛然约孙国书出来之后,孙国书半天愣是没有憋出一句话。
“喂!”陈姗姗蹙眉,踢了他一脚,急眼了,“说话呀!害怕了?你是不是男人?我都敢做,你还怕什么?”
“你冷静呀陈同志!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你一个女生家家的,真的决定好了吗?”孙国书认真严肃地问她,他不想让陈姗姗日后回忆起来遗憾。
可是陈姗姗只是翻了一个大白眼。“啰嗦!你就说你去不去?”
孙国书沉默。不是因为这红色的小本本分量太重。是他已经和室友说好要下海做生意,听说那里住的是板房,蟑螂老鼠横尸遍野,吃也吃不好,几顿没得肉食儿,他舍不得让陈姗姗和他一起受这罪。
“乖,你先听你爸的。然后我们”
陈姗姗扭头就走。
孙国书一把把她拉住,搂在怀里。
“别哭,你别哭啊。我不是不想和你结婚,是我和我室友决心要下海。我舍不得你跟着我吃苦。你在这边,至少吃的好睡得好,可是你跟着我,说不定就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姗姗,我是不想你受牵连啊,你一直都是个小公主,这种苦头你吃不下的,我也不想你吃。别哭,你一哭我就没辙了。”
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只是太想和你在一起,太想给你最好的,不愿意你跟着我受苦。
但是最后,孙国书和陈姗姗还是低调地结婚了——在陈姗姗的威逼利诱下。
陈姗姗的爸爸差点气到住院。妈妈坐在一边不说话,想到自己的心肝宝贝要去遭罪受,就一个劲的掉眼泪。
陈姗姗不服软,梗着脖子,她就是要和孙靖陈在一块儿,天涯海角都要在一起。
可怜天下父母心,拗不过这个固执的大小姐,率先认输。“姗姗,我给你们安排工作。你让那小子别去了。”爸爸躺在-chuang-上,闭着眼睛,不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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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姐,爱你的人真多。”赵华又一次羡慕地说。
刚刚白柯主动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息,让他开学的时候带一点家里种的水果。赵华心里美滋滋的,白柯气性大,不愿意低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白柯已经原谅他了。
陈姗姗摆了摆手,看着窗外的大雨,雨水一大股一大股地沿着玻璃窗留下来。外面的土公路已经成了一摊泥-ning-,大家都穿着雨靴,如履薄冰地走,一不小心就会摔倒在地上。
赵华也跟着看向窗外。他也开始犯难,他想回家,他想回家给白柯拿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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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国书和陈姗姗到了同一家国企。陈姗姗每天都笑嘻嘻的。
但是孙国书却一天比一天沉默。
他们还住在陈姗姗的父母家里,也没有办过一场喜酒。
有一次吃过饭,一家四口外出散步,碰到陈姗姗爸爸的同事,寒暄问候着,她爸爸笑着说,家里的闺女还没出嫁。这是她外省来的好朋友。
孙国书没有得到岳父的认可。岳父每一个眼神都像刀子一样,狠狠地戳在孙国书的心上。
孙国书想的,就是给陈姗姗幸福,如果可以,还要给陈姗姗财富,无穷无尽的财富。给她买珠宝首饰,带她去商场挑选衣服,价格都不看一眼,只要陈姗姗穿着好看。
反正怎样都不是像今天这样,苟活在岳父的阴影之下。
那年的春天,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哭声大极了,像是自带麦克风一样。陈姗姗的爸爸难得地对孙国民露出笑脸,他居高临下地说:“这孩子,就叫他孙靖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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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国书还是开口了,他想下海。
那时候已经有一批成功致富的商人在内地分享生意经,全国上下、所有百姓的心都被下海搞得蠢蠢欲动。陈姗姗的爸爸听到他这个想法,冷冷哼了一声说:“去可以。只能自己去。没赚到钱,也就不要回来了。”
“好。”
“不行!”
两个声音同时开口,第一个是孙国书。第二个是陈姗姗。
兜兜转转一个圈,陈姗姗还是和孙国书一起,毅然决然地下海吃苦去了。孙靖沂在外婆的怀里大声哭喊着,小小的他,还不懂什么叫失去,却感受到了什么叫分别。
最开始,日子过得是真的难啊。两个人挤在一张单人-chuang-上。每到晚上,耗子便猖狂地在他们的出租屋横行霸道,叽叽喳喳,奔走在各个角落。陈姗姗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第一次就把她吓哭了,蜷缩在孙国书的怀抱里面瑟瑟发抖。
洗澡也极不方便,没有单独的卫浴,一层楼一个厕所。稍微洗的久了一点,后面的人便不客气地破口大骂。有时候还会碰到一些手脚不太干净的人,躲在某个角落流着哈喇子窥视。后来孙国民知道了,暴打了那个人一顿。以后每次陈姗姗想洗澡,他都带她去洗浴中心。
“很贵。我不去了。”陈姗姗去过几次,不想去了。洗一次澡,要花他们一顿晚饭的钱。
孙国民像个土大款,听到陈姗姗这么一说,嫌弃地回复她:“你个傻老帽!我赚钱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你能够过得平安幸福,不受伤害。你倒好了,本末倒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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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吗?陈姗姗的妈妈经常问。
不苦,好玩儿。陈姗姗嘻嘻哈哈地看向孙国民,回答。
孙国民也笑着。笑着笑着,他就沉默了。一沉默,他的心就紧紧的,酸酸的。陈姗姗故作轻松的语气像是一根弦,拨弄着他的心口,很疼。让他疼出来眼泪。
陈姗姗也在昏暗的灯光下,背对着他,悄悄揉眼睛。他们都不想让对方看到,因为对方会愧疚,会心疼。
日子终于在不要命的奋斗下慢慢变好。最开始是一个月进账一千,孙国书和陈姗姗结算的时候,都不敢相信地看着手里的钞票。然后是一万、两万……再然后,他们搬出了这个小家,租了个大一点的房子。再再然后,他们雇佣了几个打工仔,还把孙靖沂接到了身边。爸爸对孙国民也开始正眼相看。
所有的苦都成了甜。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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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华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白柯打来的电话。
“你来四川了?”不等赵华开口,白柯抢先问,“在哪儿?在成都吗?”
“不在。我在汶川。”赵华诚实地回答。
那头的白柯突然音调变高。“你去汶川干什么?你没看到电视上报道的消息吗?泥石流、塌方、暴雨!你都不知道吗?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赵华:“我来几天了,最开始是想来成都找你的。你不是忘了接电话嘛。然后我就想着先去旅游几天。你别着急。我在宾馆里面住着的,好着呢。”
一阵沉默,白柯软下性子。“好。你多保重。每天早上和晚上都必须和我通电话。”
“好。你也多保重。”赵华心里甜蜜蜜的。他没注意到手里刚刚发来的短信提示,电话卡上的余额已经不足5块。长途加漫游,话费经不住烧。
挂了电话,赵华还停留在那个姿势,好像被定格了一般,只有嘴角的弧度越画越大。
“女朋友?”陈姗姗笑着问。
“嗯!”赵华笑着答。
过了一会儿,赵华没有按捺住内心的好奇,问:“陈姐,既然你们这么幸福。为什么你还要一个人出来呢?而且你一直说他气死你了?孙哥到底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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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所有的现实家庭伦理剧一样,男人忙着生意上的事情以后,女人就被放在家里做摆设了。
最开始,孙国民不想陈姗姗继续跟着他四处奔走,给她买了大豪宅,雇上两三个保姆,让她在家里好好陪着孙靖沂玩儿。
然后,自己忙着拓展业务,回家的次数频率越来越低。每次回来就待上一两天,两三天,又出去工作。陈姗姗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心有不甘,想着哪天提出要求,还是得夫妻二人一起奋斗才行。结果就检查出怀孕了。
此时的陈姗姗已经40,是不折不扣的高龄产妇。
得知老婆再次怀孕的消息,孙国民又惊又喜,连夜赶回家。
陈姗姗看到他这股子兴奋劲,也跟着高兴,一起出去打拼的话又被她抛在脑后。两人仿佛回到了以前才谈恋爱的时候,你侬我侬的。
可是孙国民这次回来,还是没住几天,又匆匆走了。走的那天早上,竟然没和老婆打声招呼。陈姗姗醒来的时候,带着幸福和欣喜,想要抱着老公,像他们以前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面一样,谈谈心,说说话。
手一摸,那边冷冷的,人早就不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孕激素的原因,陈姗姗大哭一场,心灰意冷,随便收拾收拾,就负气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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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已经快黑透了,蓝黑蓝黑的。汶川迎来又一轮-da-暴雨。
高频率的闪电,瞬时点亮天空,诡异的光彩照在旅客的脸上,那上面写满了对自然的畏惧。
“天!你们看外面!”一个旅客惊恐地指着窗外大叫。
赵华和陈姗姗瞪大眼睛往那个人指的方向看,前面不远的地方,山体滑坡,大量泥沙如同洪水猛兽,汹涌地奔腾而下。保安亭,前天他们还去那儿领过救灾物资的保安亭,已经在泥石流的覆盖下,什么也看不到了。
陈姗姗用手捂住嘴不要自己发出声,眼泪重重落下来。
“别急,陈姐!”赵华感受到陈姗姗身体以很快的速度变冷,二话不说把外套-tuo-下,披在陈姗姗的身上。
泥石流还在继续,更多山体在陆陆续续解列,泥沙已经冲到他们所在的宾馆。
“所有人!!立马到楼顶!!快!所有人!!!”
脚下已经有了泥浆,大家陷入混乱。也顾不上尊老爱幼,都发了疯地往楼道跑。陈姗姗因为怀孕,身体虚弱,这下又受了刺激,完全走不动,跌坐在地上。
赵华咬咬牙。“陈姐,你先忍受一下!”然后一把把陈姗姗抱起来,冲向楼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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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姗姗觉得耳朵嗡嗡的,好像有人在耳边说话,又好像有人站在很远的地方喊她。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楼顶,带着滚滚泥沙的洪水已经冲到了大-tui-根,她看见高中时候的孙国书,穿着校服急匆匆地向她赶过来。
那时候的他,手里还没有大哥大,不会没日没夜地和所谓的客户交谈;也没有钱,不会说坐飞机就坐飞机,在全中国飞来飞去。那时候的他,心里只有陈姗姗,只想着陈姗姗笑了,陈姗姗脸红了,陈姗姗看见他就结巴了。那时候的他,不懂生活的苦,不懂赚钱的门路。
他们都天真的,像迎着风又迎着太阳的花,开得大大方方,开得自信烂漫。
孙国书跑过来了,终于。
他把陈姗姗紧紧地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带着哭腔说:“我来了,我来了。对不起,陈姗姗。你睁开眼看看我,我就在你身边呢!”
陈姗姗咯咯地笑了两声。这人怎么傻了?我不就睁开眼睛的吗?
“你还走吗?”她抬头问。
孙国书大喊着说:“不走,再也不走。我赚钱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你能够过得平安幸福,不受伤害。你个傻老帽。”
陈姗姗用手拂去落在脸上的,孙国书的泪水,有一点幸灾乐祸地说:“你才是傻老帽。那时候谁说我本末倒置来着?”
孙国民没有回她,把她搂得紧紧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
“孙国书,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你自己说的不走了,你自己说的赚钱是为了让我平安幸福。你可不要说话不算数。”
陈姗姗做完这个梦,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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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她看着围在周围的一群人,还有四周的环境,竟然乐得想笑。可是刚一出口,笑声无奈变成了咳嗽声。
“别急老婆,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咱们在医院里呢,你已经安全了。”
陈姗姗眨巴眨巴眼睛:“你怎么来了?”
“老婆,我对不起你。这两年我在生意场上迷失了自我,忘了初心。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住在那个破出租屋,你不想去洗浴中心洗澡,我怎么说的?我当时说,我赚钱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你能够过得平安幸福,不受伤害。”
陈姗姗翻了个白眼。我当然记得。刚刚在梦里我先提醒你的!
“我没有尽到一个老公的责任,我没有做到让你不受伤害。我错了。老婆,我再也不会了。”
陈姗姗看着他这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心想,你活该。
然后转头看向站在右边的赵华,诶,赵华后面还跟着一个不认识的漂亮妹妹。
“你就是白柯吗?”陈姗姗笑眯眯地问。
漂亮妹妹怔住,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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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泥石流,赵华背着昏迷过去的陈姗姗,跑到楼顶。他们所有人,在大雨中绝望地等待救援。天色漆黑,供电系统中断,他们像是被流放到原始森林的可怜人。
高速又大力的泥石流还在冲击着这所并不高级的宾馆。地基已经被泡的松软,整栋楼摇摇欲坠。赵华把陈姗姗高举头顶,如果没有办法活命,那就保证能幸运地走出去一个吧。
大雨把他的眼镜冲的模糊。他好像看到了白柯,披星戴月,斩破荆棘,向他奔来。
原来西南是这样的,原来你住的城市是这样的啊,赵华真想过去把她抱住,他好想她。很想很想,想了一个暑假,想得枕头都-shi-了,想得食不知味。
但是不可以,赵华感觉自己的双手像是快要废掉了。好累。“啊!!”他咬着牙坚持。陈姐和陈姐的孩子,一定要活下来,一定。
这栋宾馆只有三层,泥浆已经漫过他的膝盖。水流如果再湍急一点,他就会被冲走。
突然。一阵强光照射过来,赵华闭上眼睛,双手高举,他还在坚持着。
“赵华!赵华!”白柯的声音,“爸!你快点!”
真的是白柯!
赵华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团光明,真的是白柯,他的白柯,她穿着救援队的衣服,和其他志愿者、部队一起,披星戴月,斩破荆棘,向他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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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长的番外!写得好累,但是写得好开心。
陈姗姗女士怀的小孩就是孙靖陈啦!后来赵华和白柯结婚,生下一个小女孩,就是赵闻咯!这个故事大体还是比较现实的,但是具体我也没有做太多功课。可能会有一些bug,实在抱歉。最后是孙国书没有赶来,白柯赶来救援了。然后赵华用陈姗姗的手机通知的孙国书。
大家喜欢这种风格的番外吗?我下一本小说可能会用这种风格写呢,不知道读者爸爸们喜不喜欢,请在评论区告诉我吧!
呼~~~~~~~~好累好累。脖子好累,写了整整十个小时呢!土豆需要去睡觉啦!(今天没有时间敷面膜了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