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中蔓渠(一)
四个锤子兔2020-02-12 11:544,124

  贺元岁的重生颇有古早传奇故事中冤死鬼回魂的味道。

  浓云掩映的黑色天幕之下,狂风暴雨不断在林中肆虐,把树压得直不起腰。白亮亮的闪电伴随着巨响,一道惊雷穿进了三尺厚土,直接劈开了她的棺材。

  贺元岁一个激灵,久违的刺骨寒意传到了身体的每个角落。她从棺材里一个起身,接着被寒冷的雨逼着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身上的斗篷淋了雨变得更加沉重。待到双足都脚踏实地的时候,她才意识到:

  “我,贺元岁,居然活了?”

  临死前的惨象还留在她脑海里,墨桃山庄的大火中,她被困在白家的祠堂里,从天而降的横梁压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火苗吞噬着她身上每一寸皮肤,究竟最后是被烧死的,还是被烟熏死的,她已经没有意识了,只剩下剧痛仿佛还残留在身上,使她一阵激灵。

  贺元岁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四肢,居然温温热热,光滑如常,毫无损伤,甚至手臂因为刚刚爬出棺材被木头擦伤了,流出了一点鲜血。

  她庆幸地用手抹了抹伤口,真真切切感觉到的痛楚让她的语调变得欢快起来:“祸害遗千年这话真没说错,我就说老天爷才舍不得让我死呢!”

  贺元岁又眯起眼睛观察着周围,天上是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连绵的暴雨让整个树林都变得雾气腾腾。地上尘土飞扬,身旁是青翠茂密的树丛,看来现在是夏天。她又转头看向被惊雷炸开的棺材和身上陌生的白斗篷和贴身穿着的一身白裙。这一切都这么陌生,这是哪儿?为什么她死后会被埋在这里?是谁把她埋在这里的?而且,为什么周围没有她的墓碑?

  棺材很重,周身还缠绕着两根粗长的铁锁。她抬了半天才把棺材盖翻过来,上面居然贴着两道极大的黑纸符咒,上面用血画着奇奇怪怪的图案。

  “不宁咒?”她诧异地揭起两张符纸。

  旁边散落了一地的钉子,是从棺材板里掉出来的。每一根都像被烧红的铁,足有成年人的两指长,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只看得出又坚硬又锋利,像小型的匕首。

  “落骨钉?”她的表情更加不解,“不会吧?难道是因为我在临死前放走了魔头秦怀璧,就成了武林人人唾弃的罪人?”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罪名太大,有人恨她也不是不可能。

  落骨钉和不宁咒是江湖中被禁多年的邪物,源于几百年前湮灭的南疆邪教凤画门,她也只在书上看到过。传说中这两样东西可以使人死后不入轮回,堕入十八层地狱,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如今这两样东西一起用,看得出使用者对她有极深的恨意。

  她蹲下身子把符咒和几根钉子收在衣服里,又嘲笑道:“可惜呀,虽然我不知道谁这么恨我,但这两样东西一起用也没让我魂飞魄散,还让我重生了,买的是假货吧?”

  雨越下越大,贺元岁起身把斗篷的帽子一戴,整张脸裹得严严实实。下一步,就是问问附近的人今夕是何夕了。

  因为夜间眼睛不太看得清东西,她在林中穿梭了不知多久,才看到了尽头的大道。贺元岁暗自叹气,老天啊老天,怎么让我重生了还不给我一双好眼睛。

  路旁开着一家客栈,匾额上书四个大字“蔓渠客栈”。客栈里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因为这又是大雨又是郊外,今日投宿的客人尤其的多。

  贺元岁越想越觉得奇怪,她死在墨桃山庄,尸体居然被埋在了距离墨桃山庄千里之外的蔓渠山,这究竟是为什么?

  有了躲雨的地方,听到久违的人声,闻到窗户口往外飘的饭菜的香味,贺元岁坐在客栈外走廊的一角,这时候脑袋才算真正的清楚了。

  客栈里靠着窗口坐的是一桌少年,有男有女,大概都不超过十八岁的样子。他们的服装各异,佩剑却极为相似,剑柄上都镶了一块名贵的玉石。

  “是长天派新收的弟子啊……”她喃喃自语道,想起长天派,她脑海中浮现出的,首先就是连绝盈的脸。

  长天派是江湖中捉妖四大门派之首,风气相比其他三派存月谷,神峰派和求如派要自由许多,例如女弟子可以当掌门,例如不会硬性要求弟子穿一样的衣服,例如掌门传位时从来都传贤不传亲,从来没有父传子“世袭制”的说法。

  长天派坐落于和山,和山盛产玉石,所以长天派的弟子人人都有一块师父亲自挑选给他们的玉石,镶在剑柄上,意在人养玉,玉护人。玉石随着修为提高会不断变光变亮,也可以替人挡去一部分灾祸。

  贺元岁突然想起连绝盈剑柄上的那块白玉,莹莹亮亮,在夜里也能发光。她大晚上的看不见东西,因此每次在夜间走路,她都躲在连绝盈身旁,他的剑柄一晃一晃,她的眼睛就跟着剑柄看路,夜里再黑也不会怕了。

  桌旁边的几个少年似乎吃着吃着吵起来了,一个粉衣小姑娘有些后怕道:“连珂,你真的看见有人刚刚在树林里使崇吾剑法?”

  周围的少年少女都有些慌张。

  “崇吾剑法,就是魔头秦怀璧的剑法吧?”

  “是啊,听说当年秦怀璧就是用这套剑法,杀了不少名门正派的大侠……”

  “秦怀璧在八年前的前的墨桃山庄大火里失踪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难道,难道他今晚出现在了这里?”

  贺元岁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八年,原来,她已经死了八年了啊。

  她打量着名叫连珂的少年,身着青衣五官清秀,此刻他的脸和眼睛因为愤怒而通红。她很难将当初追在连绝盈身后奶声奶气喊二叔的小男孩与此刻这个少年联系起来。

  连珂就像一头凶猛的小狼,他愤怒地瞪着对面的少年:“是啊,就是崇吾剑法,它的招式我一眼就认得出来。白容,要不是你的狗太忠心,说不定我早就和魔头正面交锋了。”

  名叫白容的少年原本脸上还维持着温柔体面的笑意,此刻也已经挂不住了:“连珂,你说话太难听了。都是同门师兄弟,不必如此。七九他把你强行带走,也是为了大家好。”

  连珂嘲讽地转向白容身边的少年:“姓殷的,你到底记不记得,八年前你爹也死在墨桃山庄,死在魔头手下?”

  殷七九,殷七九,上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也还是个小孩子,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八年的时间真是长,足够让她记忆里的一切都面目全非。

  殷七九眉眼间的稚气还未完全褪去,脸上却尽是戾气和嘲讽。他冷冷道:“所以呢?所以我要看着你也死在魔头手下?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你觉得你打得过谁?你死不要紧,我们大家还想活。”

  连珂听了这话更加暴怒:“你……”

  “况且,你只是看到了崇吾剑法罢了,未必就是魔头再现人间。听说魔教的人都会使这套剑法,搞不好,是你二叔也说不准。”殷七九语气依旧冷漠,却仿佛在餐桌上烧了一把火,气氛瞬间变得一触即爆。

  贺元岁还没反应过来殷七九的那句“魔教的人”和“好二叔”之间的联系,便听见连珂拔剑怒吼道:“什么二叔?他早就叛出了长天派,一个叛徒,一个魔教护法和我们连家有什么关系?”

  谁?叛徒?魔教护法?连绝盈?贺元岁在脑子里飞速地想象着这个画面,却怎么也没办法把这三者挂上钩。在她的记忆里,连绝盈的身上有一种生来的正派气质,一直是一个很“稳”的人,干干净净坦坦荡荡,既不嚣张狂傲也不阴阳怪气,话很少却不冷漠。如果用水来比喻他,也不是幽深古井和神秘寒潭,像山间淙淙泉水,流得很安静很缓,哪怕你丢块石头砸了他,也只会听到一声闷哼,看着他把石头全收了,激不起什么水花。他的剑从来为了长天派“为众生”的派训而出鞘,是个为了天下而斩妖除魔的侠客,现在,他居然叛离了从小到大最信任的长天派,还成了崇吾教的护法,难道,他……

  只听见饭桌上的人都讷讷不语,只有白容环视了一圈,强撑着打圆场:“好了七九,你也少说两句。咱们一会儿还有正事要办呢。看,窗外有个穿破斗篷的老婆婆,她肯定饿了。外面雨那么大,你端碗鸡汤去给她暖暖身子吧。”

  贺元岁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斗篷,无奈地笑了。是太破了点,怪不得被人认成老婆婆。只是他说的要办的正事,不知又是什么。若是能和长天派弟子套个近乎,说不定能探听到更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殷七九端着汤碗走出来,碗里热乎乎的鲜笋香菇鸡汤冒着香气,他粗略地看了看面前的女人,一手把碗递过去道:“给你的,大娘。”

  “谢谢你了,大爷。”贺元岁自然地从兜帽里露出脸,双手接过碗大口吃起来。

  殷七九看到她的脸,一时脸上的神色变成了不可置信,怀疑和狂喜的结合体,与刚刚饭桌上的冷漠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你……”

  贺元岁咽下一块鸡肉之后摇了摇手,用唇语示意:“说来话长,不要声张。待会儿换个好骗的人过来。”

  殷七九定了定神。

  她呼啦呼啦地把一大碗鸡汤都喝完,又故作大声道:“小少侠,我看你们桌上的蜜橘不错,你给我拿一个吧?”

  殷七九心领神会,冷笑一声进了屋对白容说:“什么老婆婆,就是个流浪街头的女人。看样子有手有脚,也会点功夫,就别让她蹭吃蹭喝了。”

  好心眼的白容果然上钩:“话不能这么说,我们长天派讲究的是为众生,男女老幼,不管会不会法术武功,皆是众生。既然她想吃,我便把我的给她吃吧。”说罢便拿了蜜橘走了出去。

  所谓诡异,就是和平常发生的事不一样。例如为人冷漠的殷七九如果和一个流浪街头的女人攀谈起来,其他弟子肯定会好奇女人的身份。但若是为人和气的白容和陌生人聊天,别人只会觉得再正常不过,更有利于她隐藏身份,向他们打探消息。

  就像此时此刻。

  白容虽然年纪不大却能说会道,贺元岁又是个惯会瞎扯的,一来二去两个人竟聊得挺开心。

  “原来前辈你也是捉妖师啊?在下白容,不知前辈师从哪里?怎么称呼?”

  “我……姓傅名笙,笙歌的笙,向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学过几招捉妖的本事,平时就四处替人家除妖赚点吃饭钱。只是我这个人向来好赌。你看,今天这一天就赌的只剩下衣服了,逼得我没办法,只好躲在客栈门口避雨。”贺元岁扯着自己被淋湿的斗篷讨好地看着白容,“小白兄弟,你们是长天派的吧?这次下山是来捉什么妖的?有没有报酬?若是有报酬,我可以帮你们一起啊!只是事成之后也得分我点银子……”

  若是一上来就不计报酬地主动帮忙,只会让人觉得奇怪。想和一个人套近乎,最重要的就是放低姿态,把自己的“有所图”摆在桌面上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像图钱,就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白容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一来是面前的女人身上不仅没有妖气,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看着面善,也确实身无分文的样子。二来当前他们也的确遇到了不能破解的困局,就当多个朋友多条路,便点头道:“实不相瞒,我们确实遇到了点困难。”

  贺元岁一听便来了兴趣:“哦?什么困难?”

  白容道:“傅姑娘,你信不信,人可以死而复生?”

继续阅读:雨中蔓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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