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献小看了岑子矜的耐性。
岑子矜一行人在鬼市逗留了几天,岑子矜对小悠,确实是尽心尽力。在岑子矜的万番保证之下,小悠被放出了笼子,抚镇司的人在她身上下了缚灵箍,虽然能自由行动,灵力施展不出,也与常人无异。
正是辰时,店中却已经坐了大半的人,因着鬼市生意萧条,公孙献每日都是睡足了才肯下来。小悠一看到公孙献,便开心得挥手大叫姐姐。公孙献点了点头,岑子矜已经见怪不怪了,小悠对谁都戒备心很重,唯独对公孙献尤为热情,思来想去,大概因为都是女人吧。
公孙献坐到柜台前,看着厅中正在吃早饭的这一群人,心下也不禁犯起了嘀咕,也不知这群人还要待多久。
公孙献百般无聊,无聊之下,就偷偷地往岑子矜那边看去。
岑子矜夹了一个肉丸正打算往小悠碗里放,小悠看了看,皱起了眉头。
“我不吃熟肉。”
岑子矜下一个肉丸夹在半空中,往前夹也不是,往后也不是,只得尴尬地往自己口中送。
“嗯,很好吃的,小悠你还是尝尝吧,生肉吃着多没味道,对身体也不好。”
“我父亲说,不能吃不认识的人给的食物,父亲还说,除了他之外的男人都是骗子,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什么鬼话都编得出来,叫我千万不能信。”
“你爹都是唬人的。”
眼看着岑子矜的脸色越来越沉,公孙献噗呲笑出声来,
“她又不是人。”转头又对小悠说道:“你爹说得对。男的都不是好东西。”
听到连自己信任的公孙献都这么说,小悠就更加坚定了:“我爹还说,你们人类没一个好东西,我亲眼看见的,你们把狐狸姐姐身上的皮扒下来做成衣服披在身上。把乌龟爷爷捉来煮了吃,父亲说,我要是被你们捉住,就会连骨头都不剩。”
岑子矜再也忍不了了,站起身来,冷哼一声,说道:“你爹说的没错,人类的话都信不得,可你爹,不也是人类吗。”
“我爹跟你们不一样。”面对居高临下的岑子矜,固执地说道:“我爹是个好人!”
“噗——”看戏的公孙献再也忍不住了,一口茶水喷在了帐薄上。一旁的店小二连忙抢过来抢救,一时间手忙脚乱。
“该死的。”抚镇司的南无一边捂着胳膊,一边骂骂咧咧地往店里走,南无直接找了最近的地方坐下,鲜血不住地从手指隙中往下流,抚镇司的人一看这情况都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看南无的伤势。
伤口极深,长长的一条口子蜿蜒了半个胳膊肘,一看便是被刀砍伤。
“愣着干嘛,赶紧去找大夫啊。”岑子矜连忙吩咐人去找大夫,自己则叫来公孙献帮忙简单包扎下伤口。
公孙献看了看这伤口,也是一脸为难:“伤的太严重了。恐怕等到大夫来,这只手都废了。”
南无一听这话,气得咬牙切齿:城东那个无赖杂种。等老子抓到他,非得卸他一条胳膊!”
众人一听,也心知南无这家伙肯定又是去哪儿找人打架结果被人持刀误伤了。
“现下,倒有一个法子,可以保你这条胳膊。”公孙献笑着望向小悠:“你们应该不会不知道,自己抓来的是什么妖物吧?”
“耳鼠,兽,状如鼠,食之不采,可以御百毒。你们解了她身上的缚灵箍,让她为你疗伤,这只手,自然可保。”
南无看向小悠,又转过头向岑子矜看去,前者一脸不明所以,后者则是表情有些沉重。不解缚灵箍,南无手上的伤没法救,解了缚灵箍,又怕小悠会逃。
似乎是看出了岑子矜的顾虑,公孙献嘲笑道:“你放心好了,治他这伤,小悠必定会损耗大量精元,到时候肯定不是你们的对手。”
缚灵箍一解,一阵蓝光自小悠手上凝起,小悠将手抚上南无的胳膊,那蓝光瞬间罩住了南无的胳膊。光晕散去,小悠额上已经布满了汗珠。
南无惊奇地看着自己的胳膊,那道恐怖的伤口竟消失不见,南无看着自己这胳膊,哪儿有半分受过伤的样子。
“匪夷所思。”抚镇司的人争着抢着去围观南无的胳膊,仿佛在观赏一件稀罕物。
“啧啧啧,这小丫头这么有能耐,要不干脆让这丫头来我们刑部得了,反正都是我们抚镇司抓来的人。让谢大人去圣上前说说。”
“南无你想得倒美,你别忘了,当今皇后那病····、”
岑子矜一个眼神,成功地让那男子将话生生噎了回去。
小悠冷哼一声:“父亲说得没错,除了亲人之外。这世上所有对你好的人,不是喜欢你就是另有图谋!所以你们费尽心思抓我来,讨好我,是为了把我献给某个达官贵人治病,还是为了把我的皮扒下来做衣服?!”
岑子矜一时被噎着,是啊,自己口口声声说喜欢小悠,但自己如今所行之事,不是同小悠的养父一般吗。
一阵环佩声伴着脚步而来,随着环佩戛止,店外站了个身穿白色麒麟锦袍。手中握着唐横刀。额间系了根黑色眉勒。那少年生得既好看,只是眉目间皆是一股子傲气,更为怪异的是,少年的肩上,披着一件跟这个季节格格不入的狐裘。那狐裘质地纯白,竟无一丝杂毛。
少年跨入店中,脚上的云靴上绣着银丝暗纹。
“都在呢?看看我身上的这雪裘,好看不,这可是上了几百年的银狐皮做成,全昭陵只有两件,一件在太承殿奉着,一件就在我身上披着。”
得意之色尽显于眉底,公孙献无奈扶额,当真是,好大一根搅屎棍。
那搅屎棍一走进来,小悠就发疯了。
“谢大人。”抚镇司的人看谢瑾来了,也不再去围观南无的手臂了。
岑子衿连忙用眼神示意谢瑾离他和小悠远点。谢瑾却看不懂,上前关心问道:“子衿,你的眼睛怎么了?”说着,伸出藏在狐裘中的手,对着岑子衿的的眼皮就是一阵扒拉。
岑子衿欲哭无泪,眼看着小悠眼中怒火更盛,谢瑾却浑然不知。
上司是个二傻子,怎么办,好急。
“瞧这小脸冻得,都煞白了,来来来,快我想这狐裘披上暖暖。”说着,欲解开了身上的狐裘,披在岑子衿身上。
“呲——”撕拉一声,雪裘被撕成了两截。银色的毛绒如初雪满天飞舞。轻飘飘散了一地。雪色的毛和血色的血合在一起。
谢瑾再抬首,脸上赫然多出了三道血痕。谢瑾只觉得脸上凉飕飕的,看到抚镇司众人一脸惊恐的表情,随即反应过来。
老子毁容了。
始作俑者此刻已经穿过众人,站在了客栈门口。指尖化出的长指甲,便是作案工具。乍起的风吹散了她的银发,挡住了半边脸,看不清面容。
小悠冷冷的看着众人,随即便向外奔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待众人反应过来,却是来不及了。
耳鼠跑了。
“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我追!”
眼见着御赐之物被到手的肥羊给毁了,而那肥羊把自己这张英俊的脸毁了之后还飞了,谢瑾能不气?
众人反应过来拿起唐横刀追出去,却被门口一人给拦住了。
他站在店门口,堵住众人的去路,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拿着鞘,仿佛下一刻,刀便出鞘。
谢瑾此刻脸色很臭,和刚进门时形成了截然对比。
“岑子衿,你这是何意?”
岑子衿拱手:“谢大人,对不住了。”
接着,就是一阵兵器相接声。
店小二吓得连忙找了个角落躲起来,公孙献一边吃瓜子一边看戏。
这岑子矜倒是个能打的主,半天下来,面对一众人,还未落了下风。只是这只守不攻,怕也是坚持不了多久。
谢瑾的手慢慢抚上腰间的刀。沉声道:“姓岑的,你这是要忤逆上级?”
岑子衿收了刀,抱拳道:“谢大人,我不是你的对手,今日是子衿对不住你,来日自当登门谢罪。还望大人海涵。”说罢也追着小悠消失的方向离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谢瑾。
谢瑾很难受,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在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自己经历了这么多变故。
御赐之物被毁,引以为傲的脸蛋上也留下了几条疤。连自己的得意下手,也背叛了自己。
“谢大人,现在怎么办?”南无上前请示道,当初他们抓住了耳鼠,可是在大理事那边炫耀了好久,更何况这还是献给圣上之物。如今,如何向圣上交待……
“怎么办?!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一群酒囊饭袋,一群人加在一起连岑子衿都打不过!”
南无很憋屈,却是敢怒不敢言。
要不是你装逼,要不是你炫富,那耳鼠能溜?
是夜,长河似练,银月如钩。十里巷寂静的街道,唯深角一处明亮,长街深夜,打更人打更声尤其响亮。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鬼市今天来了名不速之客。
鬼市从不关门,就算是到了夜里。
白天待客,晚上招鬼。
来人一袭黑衣,倘若不是店门口昏黄的灯光,恐怕就与这夜色融为一体了。
他走进鬼市,解下黑色披风。露出身上穿的暗黑色长领袍。衣上绣的是金色焱火纹。
看清来人是谁,公孙献有些诧异:“哟,是什么风把鬼差大人给吹进来了?莫非最近地府又缺了些孤魂野鬼?鬼差大人,我们小店可是做正经生意的啊。更何况,我们做的是妖精的买没,没勾你们地府的魂。”
范无咎也不客气,拿起桌上的茶就给自己砌了一杯。送入口中。
“老板娘,人间的茶,都是这么苦的吗?”
公孙献愣了,感情这鬼差大人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倒像是来诉衷肠的。
“阎王收了我的镇魂鞭,夺了我的生死簿。拿了我的索命链。说我已有凡情。有了恻隐之心,已不适合做个鬼差,让我先去了却凡事。”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被革职查办了。
“鬼差大人这是又是红鸾心动了?”
这个“又”字用得极妙,起因是早在十年前,范无咎就滥用私权在生死簿上除了一个小女孩的名,又从孽镜地狱中盗来了一面镜子,赠与公孙献。公孙献才帮忙瞒天过海。
“我从未见过世间如此干净的眼睛,她求我,我就答应了。”
“你上一次,也是这么说的。”
“我这次来,是想让你帮忙救一个人。”范无咎向门外喊了声“进来吧”
鬼市门口便怯生生探出一个头来,来人怯生生走出来。
一头银发,满脸泪痕,望着公孙献喊道:“姐姐”
是小悠,而小悠身后,背着奄奄一息的岑子矜。
岑子矜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同纸人。嘴唇乌黑,而身上却没有伤势。公孙献伸手探去,分明早已没了气息。公孙献摇摇头 。
“五脏六腑俱损,虽然你帮他恢复了伤势,保护的很好,看着情形,已经死了好几天了,恐怕魂都到阴曹地府报道了,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啊。”
“你可以为他再塑一副肉身。”范无咎说的不紧不慢,仿佛再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老板娘,你不是专干这个的吗?”
“无魄无魂,形如傀儡,就算我为他造一具身体,那也只是个行尸走肉而已。”
小悠一听这话,原本泪眼汪汪的眼睛一下就有了神采。
“这个无妨,无常哥哥已经将子矜哥哥的名字收入七魂灯中了。就在这儿。”
七魂灯中,冥光荧荧。铜色的灯身上镶着护魂琉璃,公孙献接过,心道。好精致的宝物。范无咎一看公孙献的眼神,暗道不妙。
果然,下一句话就是:“小姑娘,祸是你闯的,你让我救人我就救,那我岂不是全天下的人都得救,本姑娘不得活活累死。要知道,凡事因果循环,你既犯了错,就得承担后果,付出点代价,才会长记性。我这儿不是慈善堂。你说是与不是?”
啧,范无咎心道:“打劫还这么冠冕堂皇,当真是厚颜无耻。”
小悠却是半懂半懵:“公孙姐姐,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救救他吧。”
诶,终究是涉世未深的小妖,点不透,点不透啊,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