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献最近很烦。
店里来了位瘟神，打不走，骂不得。还极难伺候。
谢瑾被抓伤之后很生气，商量之后，耳鼠逃跑这事只能瞒下来，这几天，让抚镇司的人在城外秘密搜查。
谢瑾放话，自己受了重伤，无法走动，只得继续在山海记住下来。
连抚镇司这群官二代也觉着这谢瑾实在不像个男人，不就是脸上挂了彩，就没法出门见人了？只恐怕这谢侍郎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受了重伤无法动弹，分明是心里头那颗桃花心，又泛滥了。
谢瑾依在柜台前，一柄折扇，笑得满面春风。只是脸上的三条杠，实在有煞风景。
“在下谢瑾，字必安。接下来几天要劳烦姑娘了，只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姓公孙，名献。”公孙献冷冷回道。
“看姑娘年纪轻轻，就掌管如此大的产业，实在是不容易，不容易啊。”
公孙献微微一笑，笑得极轻：“说来不怕官家笑话。这家店面，是我亡夫的产业。”
说罢便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留下谢瑾在风中石化。
城外的另一边，岑子矜拉着路人四处问小悠的下落。
“打扰一下，你可曾见过一个女孩子，白色的头发，个子小小的，大概有这么高，长得很漂亮。”被拉住问的路人都摇摇头，一连问了十几个人，岑子矜无奈地摇摇头。
依小悠的性子，她应该不会来镇上，她会去那儿呢？岑子矜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阴暗潮湿的壁穴，隐隐发着霉味，角落里的笼子，铁链早已断裂，笼子中有一块已经腐烂的肉，是她没来的及吃的。现场一片狼藉，隐隐中还有许些血迹。
“爹爹，爹爹。”小悠对着四周喊道。回应她的，只有回荡在山洞中，她的一声声回音。
“秦韶但凡有点脑子，是决不会回来的。”小悠正蹲在地上黯然神伤，身后却响起了那个讨厌鬼的声音，她转身，正是岑子矜。
与小悠的凶神恶煞形成鲜明对比，岑子矜心情倒是极好。
“你倒挺没脑子的，明知我要找你，还敢回这儿来，我若是你，就赶紧找个官府寻不到的地方躲起来。”
小悠露出了两颗尖尖的獠牙：“缚灵箍已解，你想抓我回去，没这么容易。”
岑子矜摇摇头：“我若说我并不想抓你回去，只是担忧你的安危。这才跟着你，你信不信？”
“放屁，我知道你们皇后生了病，必须要用我的精元才能救治，若不然，你们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的抓我。”
岑子矜卸下腰间的唐衡刀，伸出双手，就这么坦荡荡的走上前去：“你若怕，便用缚灵箍，将我的内力锁住，我妥协只是为了让你放心，我确实对你毫无恶意。”
苦肉计，父亲说过，人类惯会用苦肉计。万不能被他说动。
小悠咬了咬牙：“你以为我不敢？”手掌一翻，一根红线自手中飞出，缠在岑子矜手上。然后扭头就走。
“站住，你要去哪里？”岑子矜叫到。
“你既说了不会抓我回去，我要去哪里，又与你何干？”
“我的确说了不会抓你回去，但是我没说，我 不会跟着你啊。”岑子矜抱着唐横刀，继续糊弄道：“你是妖精，按照我们抚镇司的规矩，妖精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我们抚镇司就无权干涉。”
“所以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你为何纠缠着我不放，你们抚镇司这么闲吗？”
“那若等你杀了人才将你就地正法，岂不是已经晚了，所以为了防范未然，我得时时刻刻跟着你。”
“行！”人类多狡诈，不能同他们争辩。
小悠咬牙切齿道：“你愿意跟就跟吧，只要你追的上。”话一说完，便旋身化作一道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了山洞。
鬼市之中，谢瑾坐在藤木椅上，将两腿搭在桌上，谢瑾周围，两位下属正剥着葡萄，一个一个送入谢瑾嘴中。南无等着捂着半张刚被打过的脸，站在他面前挨训，人人皆是敢怒不敢言。
公孙献在一旁看得直摇头。
世风日下，狗官如此，国之奈何啊。
公孙献将酱肘子端过去，无视站在一旁的众人，谢瑾见公孙献走来，连忙将脚从桌上放下来，看着公孙献将肘子放在桌上，有些诧异。
“掌柜的怎么亲自动手？这些事不是该由店小二来做吗？”
公孙献用抹巾擦了擦手，头也不抬地回到：“店小二辞职了。”
就在昨天，在目睹了谢瑾他们打群架之后，店小二找到公孙献，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示，自己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二十八的妻子，还有个未满月的儿子在嗷嗷待哺，店小二这种高危职业，他是做不下去了，所以特来请辞。
公孙献哑然，只得摆手作罢，诶，这店小二心理素质未免太差，难当大任啊。
见掌柜的答应了，店小二也不客气了，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诶，掌柜的，我知道你作为女人，经营这么大一家店也不容易，只是女人啊，难免会被人看轻，而且这店铺，开的太偏僻了，又取了这么个店名，只怕长久下去，是做不下去的。”
为了避免他再叨唠，公孙献赶紧把店小二的月钱结了，不及如此，还多给了二两银子以作精神损失费，店小二眉开眼笑的捧着银子走出了店门，留下公孙献一人发愁。
打杂的走了，短时间又找不到人，诶，看来自己得忙活了。
听公孙献这么一说，谢瑾马上反应过来，定是因为他们，那店小二才辞职的。
“南无。”谢瑾吩咐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们，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忍心看着掌柜的在这儿端盘子吗，从现在开始，端盘子的活儿你来干，你，留在这儿帮忙，直到老板娘找到其他下手为止。”末了还觉得不够。继续骂道
“反正你们一帮废物，连个妖精都看不动，连个人都打不过，还不如留下来，当个打杂的。”
南无摸着那还在疼的左脸，听着长官的一番话，惊了。
公孙献觉得，若是哪天谢瑾死了，那也不奇怪，八成是被自己的下属造反，把他大卸八块了。
是夜，长河似练，银月如钩。十里巷寂静的街道，唯深角一处明亮，长街深夜，打更人打更声尤其响亮。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鬼市今天来了名不速之客。
鬼市从不关门，就算是到了夜里。
白天待客，晚上招鬼。
来人一袭黑衣，倘若不是店门口昏黄的灯光，恐怕就与这夜色融为一体了。
他走进鬼市，解下黑色披风。露出身上穿的暗黑色长领袍。衣上绣的是金色焱火纹。
看清来人是谁，公孙献有些诧异：“哟，是什么风把鬼差大人给吹进来了？莫非最近地府又缺了些孤魂野鬼？鬼差大人，我们小店可是做正经生意的啊。更何况，我们做的是妖精的买没，没勾你们地府的魂。”
范无咎也不客气，拿起桌上的茶就给自己砌了一杯。送入口中。
“老板娘，人间的茶，都是这么苦的吗？”
公孙献愣了，感情这鬼差大人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倒像是来诉衷肠的。
“阎王收了我的镇魂鞭，夺了我的生死簿。拿了我的索命链。说我已有凡情。有了恻隐之心，已不适合做个鬼差，让我先去了却凡事。”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被革职查办了。
“鬼差大人这是又是红鸾心动了？”
这个“又”字用得极妙，起因是早在十年前，范无咎就滥用私权在生死簿上除了一个小女孩的名，又从孽镜地狱中盗来了一面镜子，赠与公孙献。公孙献才帮忙瞒天过海。
“我从未见过世间如此干净的眼睛，她求我，我就答应了。”
“你上一次，也是这么说的。”
“我这次来，是想让你帮忙救一个人。”范无咎向门外喊了声“进来吧”
鬼市门口便怯生生探出一个头来，来人怯生生走出来。
一头银发，满脸泪痕，望着公孙献喊道：“姐姐”
是小悠，而小悠身后，背着奄奄一息的岑子矜。
岑子矜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同纸人。嘴唇乌黑，而身上却没有伤势。公孙献伸手探去，分明早已没了气息。公孙献摇摇头 。
“五脏六腑俱损，虽然你帮他恢复了伤势，保护的很好，看着情形，已经死了好几天了，恐怕魂都到阴曹地府报道了，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啊。”
“你可以为他再塑一副肉身。”范无咎说的不紧不慢，仿佛再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老板娘，你不是专干这个的吗？”
“无魄无魂，形如傀儡，就算我为他造一具身体，那也只是个行尸走肉而已。”
小悠一听这话，原本泪眼汪汪的眼睛一下就有了神采。
“这个无妨，无常哥哥已经将子矜哥哥的名字收入七魂灯中了。就在这儿。”
七魂灯中，冥光荧荧。铜色的灯身上镶着护魂琉璃，公孙献接过，心道。好精致的宝物。范无咎一看公孙献的眼神，暗道不妙。
果然，下一句话就是：“小姑娘，祸是你闯的，你让我救人我就救，那我岂不是全天下的人都得救，本姑娘不得活活累死。要知道，凡事因果循环，你既犯了错，就得承担后果，付出点代价，才会长记性。我这儿不是慈善堂。你说是与不是？”
啧，范无咎心道：“打劫还这么冠冕堂皇，当真是厚颜无耻。”
小悠却是半懂半懵：“公孙姐姐，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救救他吧。”
诶，终究是涉世未深的小妖，点不透，点不透啊，罢了罢了。
公孙献刚想作罢，小悠又补了一句：“无论让我付出多大代价都行。”
“鬼市的规定，你既然想救他的命，就得拿你身上最重要的东西来换。”
“用你的舌头来换岑子矜的命，从此以后，你不能说话，也失去了可以治愈的能力，你可愿意？”
这代价可不轻，公孙献想要耳鼠治愈的能力，也就是要这耳鼠的妖灵，妖灵一失，与常人无异。不仅如此，还不能开口说话了。
“你虽失去了耳鼠的能力，但同样拥有妖精的寿命，而岑子矜的灵魂脱离三界之外，以傀儡之身，你们可以厮守千年。但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既是傀儡，便是无心无情之人，这样，你还愿意用你的妖灵救他吗？”
“我愿意。”像是生怕公孙献反悔，小悠立刻答应。
“我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说话了。”
见公孙献点头。小悠哭得很伤心。
“那我能最后跟他说两句吗？”
公孙献于心不忍，从怀中掏出一只海螺：“此为回声螺，可保存你说过的话。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保存在里面，待他醒来，便能听到了。”
小悠的手伸向海螺，想了想，还是罢了。
“罢了。”
她走到男孩身边，一手抚上男孩冰冷的脸庞，哭得不成样子
“岑子矜，对不起，对不起。还有····还有，我也喜欢你。”
那是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可以买，错了，便得付出代价。
公孙献手一虚晃，一根人型大小的槐木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槐木，鬼木也，可祛邪祟，困鬼魂。
只见她指尖翻动，默念口诀，那根槐木竟如同有了意识一般，慢慢化作人型。术毕。那槐木竟变成了岑子矜，靠在岑子矜的尸体旁，并无二异。
七魂灯开，灯中的闽光飘出，点点星星，附在那新身体身上，光晕散后，床上的人竟慢慢有了鼻息。
小悠激动得拉着公孙献的手哇哇直叫。刚施过法，公孙献的身子有些虚。笑了笑摆手道：“我如今精元不足，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你带他回去，三日之后，自会苏醒。要是醒不来，你来找我赔你妖灵便是。本店保证，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小悠跪下道了声谢，便带着岑子矜离开了。直到两人的背影走出店门，公孙献才担忧道：“凡人的命尚好测，而如今他已成傀儡身，也不知我今天这逆天改命，到底是福是祸。”
范无咎走上前来，懒得搭她话，只伸出手，道：“事已办完，七魂灯该还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