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坐在英水河畔,望着快要干涸的英水,还有找不到的扶桑花,不知怎的,竟落了泪。
我的泪水一颗颗滚落在英水之中,我望着水中的自己,简直成了一根老不死的枯木。白色的头发像树枝一样杂乱无章,整张脸干瘦得只剩下眼窟窿,我一哭,声音竟成了可怕的呜咽。我尝试说话,言语是说不出的沙哑。
那天,我流下了一滴眼泪,落在了英水之中,为扶桑。
却没想到,我那滴眼泪,竟酿成了大祸。
北荒的百姓喝了英水,皆死于非命。
剩下的人将洞口围住,拿着武器在外面高喊:杀妖女,诛妖邪。就这样又过了三年,大抵是熬不过了,贺褚山这才恢复了平静。
北荒人人皆知,贺褚山住了个女妖怪,此妖一出,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却因妖力强大,奈何不得。
短短百年间,我从一个天庭神女成了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妖怪。
当时蚩尤被我打得神形俱灭之前,曾问过我:“公孙献,你可知绝望是何滋味?”
彼时我还是一身青衣,大战之后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面上依旧是不能落了上神的威风。
“我生来便是神,有人惧我,有人畏我。却无人敢轻视怠慢我,所以你说的那般滋味,我还真没尝过。”
听完我的话,蚩尤开始大笑,笑过之后。对我说道:“既如此,我便遂了你的愿。我没料到,蚩尤不惜拼得魂飞魄散,也要将身上的一缕残魂附身到我体内。我始料未及,待到身体恢复过来,他的残魂却在我体内根深蒂固了。”
我不知我还要守着这个小小的山洞熬过多少个日日夜夜。直到后来,应龙来了。
应龙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北荒的子民,大抵是感应到北荒人们的诉求,应龙这才来了北荒。那天北荒千里无云的大晴天突然乌云密布,却依旧无雨。应龙属水,水神降临也未给北荒一点雨下,自然是我这妖孽在作祟了。
那天,我听到洞外嘈杂一片,不知发生了何时,百年来,无人敢靠近贺褚山,无人敢靠近这山洞。我走出贺褚山,应龙就站在洞口。长身玉立,玉冠束发。身后黑压压的是村民,他们站在百里之外,怯怯得看过来,又不敢再多看我这妖孽一眼,然后对应龙说道:上神,就是她。
应龙冷冷地看过来,几百年未见,我听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妖孽,出来受死。
他就站在那儿,玄衣瀑发,手中一柄青霄剑,剑身灼灼,泛着冷光。他手一挥,青霄剑直直地向我刺来。
我璇身躲过,只道他是疯了。冲他大吼:“应龙!你疯了!你看看我是谁!”
他抬起头,眼神凌冽,不再多看我一眼:“妖孽,休的多言,你涂炭生灵,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那问天剑本是上古神器,世上能抵挡之人本就不多,当年法阵被破,十大神器回归天庭,这问天剑,便落到了敖放手中,能够抵挡此剑威力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是如今的我。只是我怎么也没料到,我有一天,会死在青霄剑下。青霄剑刺入我体内时,我的魂魄瞬间被抽空。身上的神力魔力也消散得七七八八。星辉散后,我又变回了当年的模样。
应龙收回问天剑,怔怔地望着我,满眼的不可置信。
:“阿,阿献?”
问天剑不亏是上古神物,这一剑下来,我身上的魔力尽散。连同一起散去的,还有的我三魂七魄,北方的天一片电闪雷鸣,顷刻之后,北荒迎来了千百年的第一场雨。
我在闭眼的最后一刻,见到的是应龙,他抱着我,哭得不能自己。身后,是欢欣鼓舞的村名。
我心中苦笑,这剑捅下来,他不比我痛,怕是漫漫余生,都得在悔恨中度过了。
我依稀记得多年前,我还记事未深的时候,父王带着我,去斗姆元君座下听禅,那时斗姆元君笑得一脸和蔼,摸着我的头告诉我,阿献,你生来便是神,神,就是要以天下众生为己任,普度众生的。
后来,我普度了众生,众生却无一人肯渡我。
我听到应龙不停在我耳边道歉,不停的哭诉。
彼时若是我还能睁开眼睛,我真想告诉他,我从未怪过你,毕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我以为我这次是真的死了。
没料到,应龙救了我。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旁站着我的兄长,玄嚣。
见我醒了,他一脸 心疼。
我惊喜的发现,自己身上的神力回来了,不仅如此,还恢复了之前模样。
我惊喜的抬头。
:“大哥,莫非是我渡劫成功了?又恢复了上神之身?”
“渡劫成功个屁。”
玄嚣没好气的骂道。
:“是应龙,把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你们虽水火不相容,但好歹,水火也相克,他用自己的内丹,给你做了个避水珠,放在了你的身体里,这才压制住了你身体里的魔性。阿献,恭喜你,你终于可以回到昆仑了。只是虽压制住你身体的魔气了,如今你还是同常人无异,还需得重新修炼。”
可我心中却是不喜。
昆仑是我的家,有我至亲之人,有我的朋友,可若是得牺牲应龙,我情愿再也不回家去。
以至于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中也并不开心。
“那应龙呢?他现在在哪里,他现在如何了?”
玄嚣眼神闪躲。
在我的强烈追问之下,他总算带我去见了应龙。
准确的说,是应龙的身体。
彼时他正安安静静的躺在登恒山的山洞中,底下是专门给他准备的石床,可保证肉身不腐。
他便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在上面,没了气息。只是脸上依旧红晕,看起来,似乎只是在睡觉而已。
公孙献扑倒过去,竟是忍不住,眼泪就这么一颗接着一颗掉下来。
“可他就算拼尽了全力,能做到的,也只是暂时压制住你身体里的魔性,如今你已同凡人无异,还需得历劫修炼,才会恢复法力,在此期间,还要防止魔力反噬,毕竟犼的残魂在你身体里,一直便如同一个定时炸弹一般。”
公孙献不说话。似乎没听见一般。只怔怔说道。
“我情愿他不要救我。”
玄嚣点点头。抚上她的肩膀,安慰道
:“不过你放心,应龙一族,就算魂飞魄散,但只要有一缕残魂在,历经十世修炼,还是能重回昆仑的。”
公孙献眼中当时闪过一道光。
:“你是说,他还能回来?那是什么时候?多久,他才能回来?”
“这个说不准。”玄嚣叹气道:“十世历劫诶,好歹也要个一二十万年吧。”
这么久?
“若是他历劫归来,他还能记得我吗?”
公孙献问道。
玄嚣摇摇头:“你说呢?应龙一族历劫,十世为一个轮回,人类在转世轮回之后,谁还会记得之前的记忆呢?”
没料到公孙献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却是欣慰道:“记不得?记不得也好,我便是个祸害,若是真的记得,岂不是日后又要被我纠缠?”
他费尽了全身修为,护她一缕残魂。又用身上的避水珠,为她重造肉身。
没想到,到最后神力散尽魂飞魄散的人不是她,却是应龙。
“兄长,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公孙献抬起头,问道。
“什么?”
玄嚣不明所以。
“我想让你,消除我对应龙的记忆,从此以后,我们便再也没有瓜葛,形同陌路。”
“你想忘了他?”
玄嚣悠悠道。他长叹一口气,只觉得这两人完美的演绎了两个字:孽缘。
既是孽缘,断了也好。
他长叹一口气。
:“罢了,既然你想忘了他,那便忘了吧。只是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我和父君……”
“都很想你。”
虽然当年回昆仑时,丢下公孙献就这么走了,但也是迫不得已,对此,玄嚣心中还是多有愧疚的。
“我不打算回昆仑了。”
公孙献摇头道。
:“我想留在凡间,看他未曾看过的风景,历练历练。”
公孙献说道。
“好吧。”
玄嚣叹气。
既然劝不动她,索性也不劝了。
“昆仑始终是你的家,若是哪天,你想回来了,随时都可以回来。”
玄嚣说完这话,便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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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嚣走了之后,我依旧是住在共工台上。
我在共工台日日修炼,为的,就是能够更好的控制体内的煞气,有时候依旧控制不住体内的煞气,好在共工台荒凉僻静,就算有时候煞气流出,也没有殃及百姓。
三生石上,画面一转。
彼时,公孙献被绑在一个柱子上,上面布满了铁链,符咒。脚底下是一众百姓,而这些百姓虽然个个灰头土脸。却都在欢呼雀跃。脸上焕发着容光。
“这是……在干什么?”
公孙献只觉得头皮发麻,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看到昔日的自己,仿佛内心深处,那些不愿意被唤醒的记忆正在叫嚣着。
:“不,停下来,我不看了,我不看了!”
她内心深处油然生起一道恐惧,她呼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