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若是蠢笨,这世上可还有聪明人在?”萧山朗声一笑,将手里的黑子扔进了棋笥里。
“我与姑娘同姓,也属有缘,刚巧此刻空闲,不如带二位在这附近转转,也尽地主之谊。”
“不劳烦右相了。况且右相还有棋局未解,我等怎能打搅,不多时就是宫宴,我与大小姐不便久留,便就此别过吧。”
“无非是一盘棋局而已,我向来认为并无死路一说。”萧山伸出食指,轻描淡写的按在了最关键位置上的一枚白子,那白子即刻就化为了粉末。
“要打破也简单,去了几枚就是。”萧山慢条斯理的收回了手,笑道:“虽说是宫宴,二位姑娘却也不用拘束。不过两位既有意离开,本相也不挽留。”
“请慢走,宫宴上再见了。”
筱无玥淡淡颔首,拉着白久儿便转身离开,萧山的声音又淡淡从身后响起。
“还请二位带我问候贵宫宫主了。”
筱无玥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头也不回的道:“右相放心。”
出了转角好一会儿,白久儿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偷偷问道:“萧姐姐,刚刚那人的城府感觉好深呀?”
“能做上这个位置,有几人是简单的。”筱无玥看了白久儿一眼道:“万万不可和此人有交流,明白么?”
“嗯,我知道了。”
两个人又在附近转了好一会儿,直到有内监过来通传宴会这才往吟风殿去。
吟风殿比起皇宫内其他宫殿少了几分奢华气派,多了几分清雅简洁,到了殿门外,将黑底金字的请柬递了过去,手拿拂尘的公公便尖细着嗓子通报道:“云十一宫第七殿大小姐白久儿与上卿萧无入!”
吟风殿内部空间宽阔,此刻主位两边已经摆了长桌,粗略看上去,这次参加宫宴的人也有不下百数了。
座椅的排法是按照雅轩殿里住所的高低来排,筱无玥他们自然是坐在最前面。
“久儿,易叔呢?”筱无玥看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轻声问道。
“易叔还没来么?”白久儿也有些诧异,“易叔向来是最守时的,可能是因为什么事绊住了吧?还有一刻钟宫宴才开始,再等等吧。”
“也是。”
此刻殿内已经基本坐满了人,前来参加宫宴的人不是坐在位置上小酌着酒,就是和身旁的人谈笑。
筱无玥环视了一周,发现只空出了两个位置,一个就是她身边易从的位置。而另外一个就在她们这桌旁边,按照位置来说,应该是段花惟的。
段花惟这厮缺席也不让人新奇,毕竟他本身就是个不守规矩的,做出什么事也不值得惊讶。
手拿拂尘的太监身着蓝色蟒袍,径直走到主位一侧,拂尘一扬,拔高音调道:“陛下驾到——”
这太监筱无玥是认识的,正是苍黎身边的亲信,周传。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道明黄色身影,苍黎一身威严庄重的龙袍,头带束发嵌宝紫金冕冠,精致的珠玉被细绳贯成珠帘,稳稳的从冕板垂下,遮在苍黎浓密的黑色剑眉之上,随着他稳健的脚步微微晃动。
“恭迎陛下!”长桌旁所坐的人见苍黎已然来到,登时便尽数起身,齐声迎道。
“诸位都是我苍朝的能人,今日又是朕请来的贵客,不必拘束,都请坐下吧。”苍黎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只站着不动也散发出只属于帝王般的威仪和高贵。
“谢陛下!”
众人重新坐了回去,筱无玥看着场中众人的服饰,心中更是确定了之前的想法。
场中众人均是正衣,男子女子的穿着无一不形似皇帝一侧所坐的朝廷官员。
这样一来,倒让人有些分不清,哪些是被请来的,哪些又本是朝廷之人了。
“场中怎的空了两个位置?”苍黎扫了一眼殿内,随即目光停在了筱无玥和白久儿那个方向。
没办法,两个缺席的都凑在一块了,想不显眼也难。
“回陛下的话,缺席的两位一位是玉英庄庄主段花惟,另一位是云十一宫第七殿上卿易从。”周传弓着腰在一旁回道。
“哦?”苍黎看向白久儿道:“那还不快去请?”
“回陛下,奴才已经派人去找了,雅轩殿并无二位的踪影。”
“在朕宫内失了踪迹,如何使得?再加大人手去找,出了岔子便唯你是问。”
“不劳陛下费心,我这不是来了?”一道轻佻的声音骤然在殿内响起,随后出现的就是一道鸦青色的修长身影。
不同于满殿人的正衣,段花惟仍旧是一身常服。
段花惟不紧不慢的走到筱无玥身旁,皱着眉道:“萧无姑娘怎的食言了?说好的要与我一同前来,却又将我撇下,这下好了,我以为你出了事,着急去寻,这就误了时辰。”
说罢段花惟又是一脸笑意转向负手而立的苍黎道:“这叫陛下久等了,陛下可不要怪罪啊。”
苍黎居高临下的看着满脸笑意却无尊重的段花惟,片刻才扯唇淡笑道:“这是自然,段庄主请快入座吧。”
段花惟又是一拱手,转身看了看,走到筱无玥身边的空位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是易叔的位置,段庄主,你的位置在那里。”筱无玥只恨此刻不能抽他几耳光,迟到就算了,还要拿她当借口。
苍黎的眼神却在段花惟坐到筱无玥身边的那一刹那变得深邃起来,微微偏头看了周传一眼。
“段庄主,您坐错了,还请挪一挪位置。”周传当即就领会其意思,从主位旁走到段花惟面前,伸手比着他真正该做的地方。
“管他谁的位置,既没人我就坐得。”段花惟这话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还十分不要脸的直接就着面前为易从准备的酒杯喝起了茶。
“段庄主,这不合规矩啊,况且您坐这里,叫易上卿来了坐哪呢?”周传脸上的笑意仍是恭敬不减。
“不就吃顿饭?要那么多规矩做什么。”段花惟不悦的皱眉,伸手挥了挥:“去去去,本庄主还要跟萧无喝酒呢。”
“这……”周传为难的看了苍黎一眼,苍黎微微颔首,周传便又退回去了。
“段庄主说得对,本是一顿便饭而已,无需多礼。”苍黎的声音沉稳而威严:“只是玉英庄与云十一宫如此亲近,倒叫朕意外。”
“我不过是与萧无有些交情罢了,何云十一宫何干?”段花惟冲着筱无玥挑眉:“你说是不是?”
筱无玥面上仍旧是淡淡的,思绪却在不断翻飞。
这宫宴,名义是为封后大典做预热,实际上是朝廷联络江湖上各个势力的桥梁,一个饭局就能让皇帝知晓看出来到底哪些势力是倾向于朝廷的,哪些势力是不服管教的。
顺则收纳,供于己用,逆则打压,断其昌盛。
放眼苍朝整个国土,恐怕也是占了整个大陆的五分之一,是名副其实的霸主,而这些势力背后的力量更不可小觑,若是能尽数化为朝廷所用,苍朝必定如虎添翼,到时候征伐整个大陆也未可知。
再看这些势力,虽大部分都独立于江湖,鲜少与朝廷往来,但是庙堂与江湖何时泾渭分明过,这些势力就算不愿臣服于朝廷,也绝对不会傻到与朝廷为敌,况且身负实力却背无势力的大有人在,若是朝廷向他们抛去橄榄枝,那十之八九是会接受的。
而云十一宫则不同,风容瑾告诉过她,云十一宫虽是大陆上顶尖的势力,却并不属朝廷,更像是世外的势力,外界管不到,也不敢管。而云十一宫也向来不插手世外之事。
她一直以为段花惟就是那种孤身野虎,没想到背后还有个云英庄。这云英庄她不了解,也不清楚云英庄对朝廷是怎么个意思,不过看段花惟今日并未着正衣,对皇帝又是不甚恭敬,也能揣测一二。
不过他向来如此,对谁都谈不上恭敬,做事说话只看心情,没有原则。
可段花惟身为云英庄庄主,却坐在云十一宫的位置上,这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云十一宫向来不插手大陆的事,这样一来,就有联手的嫌疑了。
电光火石之间,筱无玥已经理清了这其中关系,当下便轻点了点头道:“正是了,我与段庄主虽是昨日才认识,但比起旁人交情是深了些。”
“原来如此。”苍黎笑着点头,“朕看段庄主并未着正衣,可是司织局的人不尽心,做出来的衣裳不合庄主心意?”
“皇上还提这个呢,我去取正衣时出了点小差错,给司织局一个小宫女吓的不轻。”段花惟叹了口气,“这不,光顾着给她赔礼道歉了,却把正事给忘了。得罪了皇上宫里的人,不知道皇上可会怪罪啊。”
苍黎垂下眼帘,叫人看不清他真正的神色,周传附身过去,小声道:“陛下,确有此事。”
“无妨,一个宫女而已。”苍黎在主位上坐下,朝着满殿人举起了酒杯:“这杯酒敬诸位,诸位都是人中豪杰,我大苍能有诸位英雄好汉,实在是朕的福气。”
“敬陛下!”殿中人也纷纷举杯,第一杯酒就这样下了肚。
筱无玥和白久儿并未喝酒,只是以茶代替,其他人举杯时也只象征性的抬了抬手。
段花惟依旧是那幅做派,连手也没举,别人喝酒时他已经吃着面前的菜肴了。
白久儿回头看了一眼殿门,不放心的对筱无玥道:“易叔怎么还没来,我有点担心了。”
“别怕。易叔身为上卿,不会出事。”筱无玥拍拍她的手背。
“万云宗二弟子寥千紫,祝陛下春秋鼎盛,万年延福。”一位蓝衣女子款款从席上起身,托着酒杯笑意盈盈的看向苍黎。
在廖千紫身旁还坐着一位女子,长眉飞扬颇有凌厉之态,见廖千紫起身,便也端着酒杯起身,只是面上不同笑意款款的廖千紫,无甚表情。
“万云宗大弟子廖千青,祝陛下圣体永康。”
“万云宗有心。”苍黎淡笑,举起酒杯迎了迎。
“陛下不愧是人中之龙,今日得幸一见,当真是千紫的幸运。”廖千紫柔柔的望着苍黎,那双颇为好看的眼睛里,几乎都要滴出水来了。
“万云宗名声在外,今日一见,也叫朕称赞。”
“千紫愧受了。”廖千紫娇涩一笑,重新坐了回来。
一旁的廖千青目视前方一语不发,待听到廖千紫那句话后冷冷一笑。
等苍黎去迎其他人的敬酒时,廖千青才低低开口道:“管好你自己的眼睛,不要像长在别人身上似的,让人家以为万云宗的弟子尽是趋炎附势之人。”
“陛下身为天下至尊,师姐这样说未免太不敬了。”廖千紫柔柔的开口,显得有些委屈。
“呵。”廖千青讽刺一笑,仍然直视着前方:“那你也不想想,天下至尊能看上你这种女人?”
廖千紫咬了咬唇,随即又忽然笑起来,低声道:“事在人为咯。到时候,师姐可不要来求我。”
“呵。”廖千青又是一声冷笑,便不再理她。
而这一幕,尽数落尽了刚好坐于她们对面的筱无玥眼中。
筱无玥虽然没太注意听她们二人的对话,但光看这师姐妹的表情变化也能猜测个大概。
廖千紫对苍黎的示好,廖千青对此的鄙夷。
“小丫头。”段花惟喝酒喝的太多,说话间都散发着浓烈的酒味。
“你看这殿里的女人,是不是都想嫁给他?”
筱无玥当然知道他话里的他是谁,只淡然一笑,不予置否。
“你想不想嫁给他?”段花惟还没有停的意思,“不过做皇帝妃子有什么意思。”
段花惟又凑近了一段距离,用手撑着头,脸上仍然是玩世不恭的笑容。
“萧无,你要不要嫁给我?我让你做庄主夫人怎么样?”
筱无玥瞥了他一眼,心里知道这人又在满嘴跑火车了。
“喝醉了就回去醒酒,不要在这种场合发酒疯。”
“我没有醉啊。”段花惟笑着坐回去,“什么酒能让本庄主喝醉?”
“我认真的,我庄里娶了四个女人,没有一个好玩的。都无趣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