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芷僭越了!”凡芷立刻垂下头,不知为何,往日随和的应青葙,方才竟然给她一种令人害怕的感觉。
“无妨,你要知道,我只会做有利于姐姐和宫主的事,”应青葙又恢复往日的风轻云淡,那双总是缭绕着魅惑的美目此刻也半垂着。
“怎么,她没让你伺候她沐浴?”
“筱无玥说是习惯了清夏伺候,不准我近身。”凡芷抿唇,“她身边只有清夏一个侍女,伺候了这么久,估计是不太可能一下就让我伺候的。”
“那就让她别无选择。”应青葙用茶盖荡了荡茶水,“你也说了,她身边只有那一个侍女。”
凡芷立刻反应过来:“凡芷明白了!”
“行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记着,还有四天宫主便要动身去第一殿,此行不过七日便会回宫,最多七天时间,给我办好这个差事。”应青葙从椅子上起身,像是有些乏了,“等下就说我乏累,先行离开了。”
为了不让筱无玥起疑心,凡芷追随着应青葙走到了廊下,恭敬的喊了声“师姐慢走”,随后便关上了门,来到了筱无玥的房前,隔着门道:“姑娘,青葙师姐说既然您在沐浴,便回去休息了。”
筱无玥泡在水里,安逸的昏昏欲睡,清夏在一边安静的伺候也不说话,听到凡芷开口才轻轻戳了一下筱无玥的肩膀。
“嗯,知道了,她可说来有什么事?”筱无玥坐起来,长出了一口气,觉得神清气爽。
“青葙师姐说是来找您聊天的,应该没什么别的事吧。”凡芷背靠着门,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语气轻柔恭顺,面上无表情,双眸却隐隐含着冷意。
筱无玥本来是有些累的,洗了个澡之后浑身上下的疲惫一扫而空,原本的睡意也没了。
应青葙一走,她就更没什么事,换了干净的睡衣,筱无玥就让清夏拿来了那日到青囊殿要的各种香料,凡芷的香囊已经绣的差不多了,她也该把这香料好好调一调。
离去多时的应青葙此刻走一条寂静的路上,正要回九辰宫,玄肆却忽然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
“肆影,可是有什么事?”应青葙微微一笑,姿态自然得体。
“青葙姑娘,我们宫主有请。”玄肆一身玄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宫主可说是为了何事了?”
“青葙姑娘去了便知。”
应青葙默了片刻,而后才扯唇一笑:“劳烦肆影带路。”
议事的地方正是在青囊殿的三楼,三楼向来是东方泠的书房,只是东方泠平日里要么是在一楼制作药材方,要么是二楼的丹室炼制丹药,这三楼也只有风容瑾不在时,他身为殿主在里面处理一下殿中事物。
屋内点着蜡烛,四面延伸出来的格子里都放着夜明珠,很是明亮,风容瑾和东方泠站在长长的议事桌前,桌上摆着许多看起来很是有些年头的古籍,其中一本正摊开放在桌上。
玄叁玄陆守在门前,见应青葙来了微微点头,让来了道路。
应青葙一进门就看到那本摊开的古书,那一页上正绘着一株形状诡异的树。
当下,心里便猜了七八分。
“不知宫主唤我前来有何要事。”心中虽然猜到了,应青葙还是这么问道。
风容瑾也没多说废话,眼睛抬也没抬:“你和她说了什么?”
“她?”应青葙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宫主说的定然是无玥吧。”
风容瑾没开口,只是抬眸淡淡扫了一眼应青葙。
“我也只是和无玥说了些她应该知道的罢了。”应青葙走近,在书桌的前面站定,嘴角含笑:“不过是些有关云十一宫的历史而已。”
风容瑾眸色略微冷了几分,微眯着盯着应青葙的眸子,应青葙也不躲,直直的对上。
“仅此而已?”
应青葙不置可否:“无玥是什么样的命运,我比谁都清楚,我也只是有些心疼她罢了,明明是宫主的心上之人,却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宫主大可放心,任何事情我也只是和她说了七分而已。至于别的,我也并非没有分寸的人。”
东方泠语气一如既往的没有感情,冷淡道:“既然如此,为何筱姑娘会如此笃定地说条件已经凑齐了?”
“无玥是何等聪慧的人,这一点不用我说吧,即便我不提,她也能猜到。”
“她问了我,我也只是点了点头而已。”应青葙笑的很自如,“毕竟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清楚秘法需要的条件了。”
风容瑾的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桌子,片刻道:“第三件圣物,到底是存在还是莫须有的传说?”
应青葙笑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
“这第一件为凤云珉,”
“第二件为黄泉树,这两件,宫主也已经有了。”
说到这里应青葙顿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未减,伸出了第三根手指:“这第三件,自然也是存在的。”
风容瑾眼睛一眯,和东方泠对视一眼,二人都未开口,神色显得有些凝重。
凤云珉在筱无玥身上,他们自然不用担心,而这黄泉树也是巫族所有,黄泉树离开巫族便无法存活,巫族的族长也已经承诺,待秘法施展的那日,便会亲手将黄泉树奉上。
可这第三件若是真的存在,而他们还没有找到的话……
“宫主也不必忧心,云十一宫和巫族之间的交易我也是知道的,巫族献出圣物,而宫主则要保证事成之后助巫族重返人世,不在受世人排斥,”应青葙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本书,随意翻了翻,“巫族人早千年便因为行事诡秘阴毒而被诸位神明诅咒,所以一到二十岁便会开始迅速衰老,这些年巫族一直藏匿在深山老林之中从未现世,可他们的心思却一点不比以前少。”
“其实这三件圣物,都在巫族之中,而巫族的族长却只和宫主说,族中只有两件……宫主可知为何?”
“为何。”
“巫族千年来最重要的人除了族长便是巫子,巫子须是从五岁开始便选出的族中幼女,此女必须为至阴的命格,且要为族长的亲生血脉,一旦选中,便终生不得出族半步。连圣物之一的凤云珉,也须贴身佩戴在巫子身上。”应青葙笑的有些讽刺,“巫族存在了上万年,这三圣物说到底,也不过是当初的巫族族长对外宣称的噱头罢了,这三样东西,其实就是当初他们先祖费尽心血从葬神之墓中寻出来的邪性法宝。”
“这第三样准确来说,是一种制作方法,所以从那以后,巫族之中,就有了巫子。”
风容瑾的眉骤然拧起,照这样来说,这第三件岂不是就是巫子……
而巫子,就是筱无玥!
“只可惜啊。”应青葙微微叹息,“巫子只有过了十五岁才能算是成功,巫族为何三百年来也没有将巫子送与宫主?因为要将一个女孩制作成巫子太难了,每日不计其数的毒药神汤灌下去,每七天一次的换血,加之长达十几年的不见天日,巫子命格本就极阴,体虚不已,所以大多都活不过十五岁。”
“而无玥,她是第一个活过十五岁的巫子,只不过造化弄人,这一世的圣女,居然也是无玥。”
风容瑾和东方泠的神色愈发凝重起来,这件事,已经越发棘手了。
“今日话说到这里,我便再无什么好隐瞒的了,不妨一次性说完。”应青葙点了点古书,“依照完整的秘法,即便是这仪式完成了,无玥也可安然无恙,所以宫主的顾虑,大可以免去了。”
她这一句话,对风容瑾来说无疑是大好的消息,风容瑾眸中的喜色还未散去,应青葙便接着说:“无玥体内有巫鬼蛊,这我也是知道的。因为只要是巫子,巫族便都会为其种上此蛊。”
“古书上说,只要找出种蛊之人,将其抹杀,便可以消除此蛊,其实是错的,巫鬼蛊一旦种下,只有一种法子能消除。”
风容瑾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个字:“说。”
“秘法完成。”应青葙看着风容瑾那张冠绝天下的容颜上骤然出现的忧虑和凝重,不由得有些悲凉。
她知道,他这并非是在为应羽凌而出现的神情,而是在为筱无玥而担忧。
忧她的安危,忧她的性命。
筱无玥这样的人,前十五年虽悲凉,可却遇上了风容瑾这样的天下无二的男子,并且幸运的被他所爱,被他所护。
而她,应青葙,背着惑女的身份,一出生便让族人厌弃,从未有一天是不提心吊胆的,只怕哪天夜里被族人悄无声息的杀死。
那样耀眼的人,为何就不能来护着她?
为何就不能……
东方泠看着应青葙注视着风容瑾的眼神,敏锐的察觉出那双眸子最深处的一丝极其压抑的情感,不由得皱了皱眉,沉声开口:“为何要等到秘法完成?”
应青葙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因为这三件圣物本就是为了秘法而存在的,秘法完成了,巫子自然不会有事。”
“巫族的人,为何要在巫子身上种下巫鬼蛊?”风容瑾敛去了脸上全部的神色。
“这我便不知了,许是他们巫族什么习俗也说不定。”应青葙合上手里的书,放在桌上:“话我已经全部说完了,至于秘法具体的执行方式,宫主也已经知晓,相信宫主也不会做过河拆桥的事情吧?”
东方泠看了应青葙一眼,声音冷淡:“从今往后,云十一宫都会有你一方容身之所,也会庇护你,以死亡为界。”
应青葙这才满意的点头,笑意不减:“如此以来,我便放心了。宫主已然知晓了全部,还不如早些执行了这秘法,无玥也能没有后顾之忧了。”
说完这番话,应青葙便退了出去,只留东方泠和风容瑾二人。
“容瑾,你怎么说?”东方泠开口。
风容瑾按了按太阳穴,良久才开口:“从第一殿回来,便将此事解决了吧。”
“也好。如今能两全,也可以放心了。”
风容瑾没说话,眼神幽深,闪烁着有些狠厉的光芒。
应青葙,你最好说的全部是真话。
若有半句虚言……
“容瑾,”东方泠看着他眸中愈加浓烈的情绪,心说不好,立刻开口,“近日筱姑娘从我这里拿走了许多药材,我看了看,大都是些做香料用的,想必是在给你准备,此去第一殿有七天的行程,你还是多去陪一陪她吧。”
这话是有效果的,风容瑾眼中那不正常的狠厉即刻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柔和。
“你不反对我和她在一起了?”风容瑾挑眉看着东方泠。
东方泠只叹气:“你这样的性子能有个心上人已是不易,再说了,我的反对何时有用了?”
“嗯,那便好,我离开这段日子,你要好生照顾她。”风容瑾满意的点点头,想起东方泠方才所说,想见筱无玥的心按耐不住,抬脚离开了书房。
东方泠独自默了片刻,随即又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他一直都是反对的,只是那日看到风容瑾躺在筱无玥的腿上,她用手为他揉着太阳穴时的那一刻,就改变主意了。
风容瑾那时那样放松的神情,他这三百年来,从未见过。
也许这世上,只有筱无玥一个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里吧?
所以在看到那一幕时,他的心里更多的是欣慰。
自己的这个挚友,终于不再是一个冷冰冰的没有情绪的人了。
风容瑾去到帝青园时,帝青园里的灯都已经熄了,安静的只剩下风吹叶的声音,只有筱无玥住的正房里还幽幽的跳着一抹暖黄色的光,不是很亮,在黑暗的夜里却格外显眼。
门是虚掩的,风容瑾放慢了脚步,悄无声息的推开门走到筱无玥的床前。
这丫头已经睡着了,床头点着一盏已经燃了一半的蜡烛,烛芯都浸了一半在蜡泪里,似乎随时都要灭点。
风容瑾小心翼翼的在床边坐下,附身去看她,鼻间还隐隐缭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