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偿？”风容瑾挑了挑眉，“自然是要补偿的。”
他会娶她，她此后就是他的妻。
“只是人若痴傻，恐怕也不知享受为何物了。”南屿又是一声叹息，“不过往后只要好好补偿她的家人，使他们衣食无忧，富贵一生，想必圣女也是愿意的吧。”
“你说什么？”风容瑾敏锐的抓住“痴傻”二字，心底生出不详之感，皱着眉头，语气低沉的又问了一遍。
“这……”南屿不知方才还是放松愉悦的风容瑾为何再听见自己说的话后陡然凝重起来，只能重复了一遍：“在举行完秘法后，圣女会痴傻。”
“为什么？不是说圣女也会全身而退么！”风容瑾的黑眸陡然一停，随即便是滔天的戾意，涌出骇人的风暴，像要将人卷入撕碎一般。
好啊，应青葙，你居然敢和我玩文字游戏？
“宫主？”南屿被风容瑾突如其来的怒气弄的有些茫然。
“舅舅，把你知道的，尽数说给我听，不用说方法，只要说如果举行了秘法，圣女会是什么下场便可。”只是一瞬间，风容瑾周身散发的暴虐又尽数消散，仿佛方才那怒意十足的人并不是他。
“是。”南屿虽有些疑惑，却仍然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应小族长三百年前舍身救下宫主，却一直沉睡至今，便是因为灵魂受损严重，所以一直无法醒来，而圣女便是那与应小族长有灵魂共鸣之人，圣女每十年都会有机会在人间降生，所以宫主也会十年举行一次祭天大典，而祭天大典上的崇阿石中，放置的便是应小族长族长的灵魂碎片。若圣女出现，便会因为与小族长相近的灵魂而产生反应。”
“进行秘法，也就是将圣女的灵魂拿过来，修补应小族长缺失的部分。只是应小族长身为魂族中魂力最纯净浓厚的正脉，其灵魂的损伤，修复起来又是何等容易，所以即便修补的只是小族长缺失的那一部分，寻常人也是受不住的，圣女除了灵魂与小族长相近，其余的便和普通人一样，普通人的灵魂，又哪里能禁得住这样的修补，所以小族长若能回来，圣女的灵魂必然也会残缺，性命自然是无虞，只是变得痴傻，如同行尸走肉，也是情理之中。”
南屿说完便停住了，看着风容瑾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忽然心中一惊：“莫非，如今的圣女便是宫主口中的那位……”
那位要迎娶的女子？
风容瑾低敛着眸，眸中如深潭一般。
“这些是魂族大长老尚在人世时与我谈起的，宫主不知晓也是正常，毕竟在这秘法中，圣女便是最重要的祭品……”
风容瑾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是，祭品。
有谁会在乎祭品的死活呢？就连他，也不例外。
他在之前，一心只想找到圣女的下落，无论她是自愿还是不自愿，无论她完成秘法后是死是活，只要能将应羽凌救回来就行。
可是后来，筱无玥却意外被崇阿石选中了。那时他还没爱上她，却也在那一瞬间，心里略微有一丝慌意。
再后来，他慢慢的发现，自己竟然真的爱上她了。
“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恐怕只有大长老的弟子，那位惑女知晓了。”
风容瑾心中寒意顿生，嘴角却牵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南屿未将这后果告知于他，是因为南屿并不知晓筱无玥便是圣女，便是他心悦之人，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觉得圣女就是个祭品，无需在意她的下场。
可应青葙不一样。
她很明确的知晓筱无玥与他的关系，可仍然将这一后果隐瞒了起来。
很好，很好。
“宫主！”南屿却忽然跪了下来。
“这是何意，有话直说便是。”风容瑾蹙眉，南屿是他敬重的舅舅，他并不喜欢他跪他。
“恕臣直言！臣知道您如今心悦圣女，甚至打算娶她为妻，只是宫主，您等了三百年圣女才现身这么一回，这一次若是放弃了，一次又得几百年？况且您与应小族长如今，也没有这么多的时间了！宫主，您千万不能心软！”
南屿的话充斥着劝解，风容瑾敛眸，情绪不明。
“她不能作为祭品。”
“宫主！”南屿抬头，一双写满风霜的眼睛中满是悲切：“您等了三百年！若是应小族长回不来，您……若缺了您，风氏一族，便后继无人了！云十一宫也会崩塌于一夕之间啊！”
“她不能，是祭品。”风容瑾嗓音有些哑，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即使他明白，南屿说的，都是真的。
“容瑾！”南屿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个已经有些老态的男人满眼发红，嗓音颤抖：“就当是舅舅求求你了，你是你母亲的孩子，是舅舅看着长大的啊！”
“我知道，舅舅，于我而言，您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风容瑾起身，将南屿扶起，嗓音低沉平淡：“我这三百年，没有一晚不活在当年的阴影中，我每晚，都能听到那天九辰宫里发出的惨叫。”
“应羽凌，我很感谢她，所以我倾尽全力，想救她回来，哪怕是让我娶她，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可以，只要能弥补一些当年的愧疚。”
“只是我遇到了玥儿，和她在一起的这些日子，让我觉得那几百年的光阴，太虚假了。那个人，仿佛不是我自己。”
“舅舅，她不能有事。”风容瑾的手按在南屿的肩上，此时的他不是高处不胜寒的一宫之主，而只是一个平凡的、在与长辈谈心的少年。
“我这三百年，总算是守住了云十一宫，我并未愧对母亲。”
“容瑾……”南屿苍老的眼中微微湿润，“当年的你还没到我的肩膀，如今也比我高这么多了………”
这样一句话，却承载了太多光阴和成长。
当年的风容瑾，还是一个总喜欢跟在他身后学习各种功法的少年，一口一个舅舅的叫他，意气风发，青春年少。
可他却被迫承起了大任，历届宫主哪一位不是几百岁时才承袭的宫主之位，可他的这个侄儿，却在十九岁时，便一个人撑起了如此庞大的云十一宫，亲手杀死了杀去他母亲的父亲，一点一点，将快要崩溃的云十一宫，再度归为鼎盛。
他那三百年，没有一天不是在为云宫奔走，他是个太过称职的宫主。
“也罢，剩下的路，你就好好为自己走一走吧，舅舅希望你为自己活着。”南屿也拍了拍风容瑾的肩膀，像是从前的许多次一样：“舅舅永远是你的舅舅，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清夏此刻有些害怕。
或者说从昨天筱无玥差点废了凡芷两只手时，就一直有些害怕。
“姑娘可是要出门呀，马上就要用晚膳了。”
“不是很饿，出去走走。”筱无玥对着镜子，挑了一件束身的便于行动的衣服，给自己挽了一个高高的发髻，浓墨般的发中并未有任何装饰，她从一个盒子中，拿出了兰叶长生，插在了发上。
此刻的她看起来少了几分女儿家的秀美，多了几分英气，乍看之下还叫人以为是哪户大家出来的贵公子。
“姑娘要去哪里？我……”
“不必了。”筱无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看了一眼站得有些远的清夏，知道她是有些害怕自己了。
毕竟清夏是个单纯的孩子，这十四年，恐怕都没见过血吧。
更何况自己当着她的面，差点断了她好友的十根手指。
只是太单纯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丫头，往后没了她，十有八九又会被别人欺负吧，还得乐呵呵的帮人家说话。
“你不用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对了。”筱无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用蜡泪封的很严实。
“我今晚可能不回来了，明天可能会回来，但要是我明天睡过头了，你就把这个交给东方泠吧。”
清夏战战兢兢的接过信封，却有些疑惑：“姑娘要去哪里？今晚要在外面过夜么？”
“嗯，放心，和应青葙一起。你就按照我说的做就好。”筱无玥微微俯下身和清夏平视，眸中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切记，这信封除了东方泠，万不能让第二个人打开，否则这后果，可不是你能承担的起的。”
“清…清夏知道了。”清夏打了个哆嗦，被筱无玥的眼神给吓到了。
“嗯，知道就好，我就让你给我办这一件事，你可千万别给我办砸了。”筱无玥点点头，把信封压回了原处。
这是她最后的后手，如果今夜秘法顺利，她活着回来了，那么这信封就没有交出去的必要。
如果她没回来……
筱无玥无声一笑，忽然转身揉了揉清夏的脑袋，清夏被揉的头发乱蓬蓬的，有些不明所以。
“你这傻丫头，今晚不要等我了，早点睡。”
“哦……”清夏忽然有些慌，“姑娘明早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知道哎……小孩子少管大人啦。”筱无玥耸耸肩，有些无所谓的笑笑，转身便踏出了房门。
清夏呆呆的跟了几步，在门框那里就停住了脚步，看着筱无玥的背影，渐渐走出了帝青园。
姑娘她去哪里呢？
可是姑娘什么都没带呀。
两人选择见面的地方是在九峰顶下的玉兰林，筱无玥早到了半个时辰。
玉兰林中的花已经不像上次她来那样开的茂盛了，大约是这一季的花期到了，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的雪白花瓣，枝桠上也还残存着一些，玉兰的花瓣如白玉，花瓣的底部染着粉红。
筱无玥坐在一块青石上，袖中的手握着赤月。
她带了两样东西出来，一样是兰叶长生，一样是赤月。
这两样，都是风容瑾送给她的，一样给她防身，一样大约是定情信物吧。
说到定情信物，她好像还没送给他过什么像样的东西呢……
那枚香囊，还害的他……
风容瑾啊风容瑾，你怎么偏偏就会喜欢上我这么个人呢？我一没背景，二没什么实力的。
虽然这样想着，筱无玥的唇角却慢慢染上了一抹笑意。
她还记得在赤霄街拦他轿撵时的场景，一掀开帘子，看见里面坐着的人是他时，那种心情。
她也记得，他那一次忽然亲她时眼里闪过的错愕。
大概她和这个人真的有说不清的缘分吧？惨死后的新生，第一眼就是他。
混蛋，当时还不想救我呢。
他是她这一世的开始，或许从那时起，她就注定会喜欢上他。
天有些暗下来了，应青葙来的很准时。
“无玥。”
“你来了，走吧，带我上去。”筱无玥收回飘飞的思绪，嘴角的笑容还没散，看起来好像心情不错。
应青葙有些不解。
明明这一趟她就是有去无回的，为什么还会是这样一副表情？
她想了很多个见到筱无玥时她的表情。
或平静，或不甘，或悲伤。
偏偏没想到她会露出这样风轻云淡的笑容。
好像她就是在这等着自己的一个好朋友，然后要和她一起去逛一逛首饰店。
可她们不是好朋友，或许都暗自在心里视对方为仇敌。
“怎么了？你不会是告诉我你没办法上去吧？”筱无玥见应青葙有些愣神，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怎么会，跟我来吧。”应青葙微笑，“无玥，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你……可后悔？这一趟并非你想的那么轻松。”应青葙还是问出来了，她并非是心软了，只是不解，只是好奇。
明明她不来就是了，应羽凌和她非亲非故，还与风容瑾相识甚早，她把她救回来，难道不知道应羽凌和风容瑾在众人眼中最为般配么？或者仅仅是想让她封印住风容瑾的血脉？
未免也太蠢了。命是自己的，她明明就可以趁这机会早早让风容瑾娶了自己，这样就算风容瑾死了，她也能有宫后的身份傍身，照样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说不清啊。”筱无玥想了想，“不过我觉得这样挺好，我喜欢他，希望他能活下来。”
“仅此而已？”
“嗯。”筱无玥回答的有些漫不经心。
“你的命在你眼里，就是这样能随便丢弃的东西吗？”
“不是。我从来不会为任何人舍命，但如果是他，亦是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