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通报的人速度很快，不消片刻便回来。
“应师姐说了，请您进去。”那弟子朝着筱无玥冷硬的点了点头。
筱无玥面无表情，心里却是冷笑连连，这一声“您”，给的哪里是她的面子，给的明明是应青葙的面子啊。
“姑娘，我也要进去吗？”凡芷跟在筱无玥身后，眼前就是应青葙的房门了，她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留在外面候着吧。”
筱无玥扫了一眼凡芷，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淡笑。
凡芷若是当真心里坦荡，此刻便会没有丝毫犹豫的和她一起进去，毕竟按照她们之前“导演”的剧本，凡芷是被九辰宫厌弃扫地出门的弟子，若真在九辰宫受尽欺负，那么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就应该不会想待在众人的视线，留在她和“对她不错”的应青葙周围才最安全。
“你来了。”
应青葙早已经沏好了茶，正襟危坐在桌旁，满脸都透着郑重。
筱无玥收了收心里的心思，也摆出一副淡然而凝重的表情。
“嗯，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哎，我就猜到你会这样选择。”
应青葙见筱无玥这般模样，心里的笑意大了些许。
果然不出她所料，筱无玥，上钩了。
“我不想多说别的，直接进入正题吧。”筱无玥扫了一眼应青葙脸上虚伪的温柔表情，收了收心里的寒意。
“你说。”
“明天夜晚，帮我进入九峰顶。”
“你下定决心了是么？”应青葙像是很感慨的微微叹息，“无玥，你当真不是冲动？你可知这秘法无人进行过，还不知能否顺利。”
“秘法倘若能顺利进行，我也会活下来，而应羽凌也能随之回归，她回来既能解了风容瑾的心结，又能将威胁他生命的血脉封印起来，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筱无玥敛眸，嗓音平淡，“所谓富贵险中求，连这点风险也敢冒，又哪里能有回报呢。”
她的这番话，倒是没有半句虚言。
她之所以会那么肯定应青葙吐露给她的都是真话，就是料定了应青葙不敢说假话。
三百年前应青葙便因为她所说的懦弱胆小而在宫变时逃离了云十一宫，这样过了三百年却又回来了，应青葙不是个单纯的女人，她有野心。
一个有野心的女人，逃离云十一宫三百年，却又忽然回来，以“赎罪”为借口，以“求的一方栖身之所”为幌子，她忽然回来，很大可能就是想要在云十一宫得到更大的利益，而看她眼下，作为一个惑女却慢慢在魂族积累了如此之大的威望，眼下的魂族如同新生，恐怕即便是应羽凌那位名正言顺的族长回来了，在诸位弟子的心中，应青葙的地位也不见得会弱于她。
所以筱无玥在赌，在赌自己猜的都是对的。
应青葙既然处心积虑不惜做个双面派想让她主动去完成秘法并且不记恨于她，就是因为她知道若她说假话，那么风容瑾绝对饶不了她，也断不可能再容她继续在云十一宫生活下去。
所以应青葙不会骗她，她把所有事情所有利害都摆在她面前，筱无玥做出的任何选择都是于她无关，如此一来，秘法成功，应羽凌一旦回来，她就是应羽凌最信任的人，在魂族的地位不言而喻，秘法若失败，她筱无玥命丧九峰，对应青葙来说也不过是少了一个利用的棋子，魂族弟子也会以为她为应羽凌的回归尽心竭力了，应羽凌回不来了，她便可取而代之。
怎么看，她都不会亏。
“无玥，你比我想的要坚强许多，我猜到你会为宫主付出一切，却没想到你如此坚定。”应青葙幽幽开口，“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去九峰顶上，至于秘法的实施……你只要去了，便会水到渠成了。”
筱无玥没说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你也不必太忧心，不出错的情况下，你一定能全身而退的。”应青葙见她沉默，以为她的决心还不够坚定，便又道了一句。
“话既然已经说完，我便先告辞了。”
“嗯，我送你。”
“不必了。”
筱无玥推开了房门，刚好看见凡芷还守在门旁，远处有几名弟子，似乎远远的正在和凡芷交流，一见筱无玥出来，便迅速收敛了表情，匆匆离开了。
凡芷嘴角那一抹浅淡的笑意就这样僵硬在了脸上。
这一幕落在筱无玥眼里，没惊起半分波澜，只勾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还真是，破绽百出啊。
不过她倒是要谢谢应青葙，找了凡芷这么个人在她身边，若换成个做事滴水不漏的，她大约还发现不了其中的猫腻，被她应青葙卖了，还得替她数钱呢。
“回去了。”
“是，姑娘。”凡芷偷偷抬头看了一眼筱无玥的表情，见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心里一松。
午后，筱无玥让凡芷将清夏叫了过来。
“上次的药用着如何，手上的伤可好些了。”筱无玥一边开着药箱，一边问。
“还有些疼。”清夏道。
“我今天再给你上一次药，过几天想必就全好了。”
“嗯！谢谢姑娘！”清夏依旧是一脸单纯的笑意，心里却有些发慌。
“凡芷，你去琉璃司帮我取一些针线布料之类的回来吧，上次为风容瑾做的香囊估计是毁了，你看看能不能有时间再做一个。”
“是。”凡芷再听见“香囊”两个字，心里不由得颤了颤。
待凡芷走后，筱无玥低着头给清夏上着药，语气淡淡：“可发现什么了。”
“在小芷床下的隔板找到了这个。”清夏忐忑的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递过去。
筱无玥接过来，手指一挑，那盖子便弹开了，立刻有一股异香飘出，筱无玥倒是只觉得有些头晕，清夏却直接愣在了当场，瞳孔都有些发散。
啪。
筱无玥没有犹豫，直接盖住了盒子，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干净的玉瓶，丢给清夏一块手帕让她捂住鼻子，便直接将盖子里的暗红色粉末倒了一些在玉瓶里，随后用塞子塞了个严实。
“这盒子，找个机会放回原处。”
“姑娘，这里面是……”清夏刚回过神来，便觉得害怕。
“呵，恐怕是些好东西呢。”
“小芷怎么会藏这个？是不是弄错了？这……”
清夏心知这不是什么好东西，而凡芷又是她多年的姐妹，便忍不住为她说起话来。
“哎…嘶——”
筱无玥用力按了按清夏受伤的手，疼的清夏龇牙咧嘴。
“知道疼还敢帮她讲话？”
“姑娘……”清夏瘪瘪嘴，却不敢多言。
总觉得姑娘最近似乎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筱无玥处理伤口的速度很快，赶在凡芷回来前就让清夏把盒子放回原处了。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一般，从窗户中透进来，木制的窗棂被夕阳切割成许多块，斑驳的光洒在筱无玥平静的脸上。
她在吃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清夏也站在一旁，她的双手原本都有伤，此刻已经被筱无玥用纱布包裹起来，看着像戴了双白手套。
筱无玥拿起一盏茶，还未靠近唇边，那瓷杯便忽然从她指尖落了下来，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四分五裂。
“哎呀，这杯子怎么摔了，姑娘可别乱动。”清夏心里有些疑惑，下意识的就要去捡。
奇怪了，她刚刚看见姑娘明明拿的很稳，却忽然松了手指，茶杯才落在地上的。
怎么觉得姑娘好像是故意的？
“你的手受伤了，碰不得。”
筱无玥语气冷漠，生生止住了清夏的动作。
“我去找扫帚来。”一旁的凡芷马上笑道，刚踏出一步就传来了筱无玥的声音。
“不用了。”
凡芷以为她是不让她来打扫了，却又听筱无玥轻声道：“我正用着晚膳，你若要找扫帚来岂不会起了灰尘，左不过就这几片碎片，也犯不着。”
那张精致清冷的脸笼罩在浓郁的夕阳之下，双眼却恰巧落在了窗棂的阴影中，明明是这样一句极为普通的话，却凭白多了几分肃杀之气，叫人觉得心里一寒。
凡芷觉得，那双阴影下的眼睛，正透着十足的寒意，落在她身上，一瞬不瞬，像要活生生撕裂她。
“姑娘说的是。”凡芷忽然觉得心中像压了千斤巨石，如芒在刺，她居然被筱无玥这样一个眼神给吓得双腿发抖。
不要紧，只是捡个碎片而已。
她在心里说。
清夏见凡芷真要弯腰去捡，心里一慌，就想去拦：“小心会割伤手的。”
而清夏却顿住了，此刻她察觉到腹前抵着一只手，还有寒凉的触感从那手上传来。
筱无玥轻微一个动作，挡住了清夏，而那寒凉的温度，正是从她袖中握着的赤月上传来。
她坐在椅子上，冷眼俯视着弯腰在她面前捡碎片的凡芷，眼眸冰冷。
凡芷伸出手指，刚碰到一片碎片，指尖顿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啊！”
她的手指被割伤了，食指上一道不小的伤口，深可见骨。
“怎的如此不小心，明明清夏方才已经提醒过了。还有七片，可不要再如此粗心了。”筱无玥的语气有些轻柔，带着点点关心意味，而话语中，却是叫她继续捡。
“是，姑娘。”凡芷忍着痛，去捡第二片。
“啊！！”
又是一声惨叫，凡芷的中指上，又多了一道口子，比起食指上的伤，只重不轻。
“都说了要你小心，怎的还是莽撞。”筱无玥轻柔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
“凡芷知道了。”凡芷颤抖着手，再次俯下了身。
“啊！！！”
还没碰到瓷片，两道血口顿时浮现而出。
“姑…姑娘……”凡芷疼的额头上冒出冷汗，她的右手，已经全是深能见骨的伤口，鲜血止不住的流淌，那些伤口全都从指尖划过，十指连心，钻心的疼几乎让凡芷忍不住落下泪。
“右…右手已经都伤了……”清夏有些战战兢兢，站在一旁不敢动，筱无玥的手还贴在她腹前，所以她很清楚的察觉到，筱无玥袖中的手指每动一下，凡芷手上就会相应多出一道骇人的血口。
听闻清夏如此说，凡芷心里升起一抹希冀，希望筱无玥能停了对她的“折磨”，而筱无玥接下来的一句话，却直接打破了她的希望。
“右手都伤了，不是还有左手么。”
她的声音，连那一丝柔和也不见了，冰冷的如同恶魔。
“姑娘，凡芷不知做错了什么事？您竟然……”凡芷又是恐惧又是恨，却不得不做出一副被欺凌的模样。
“这是什么话？我只有你和清夏两个侍女，清夏受伤了，除了你谁还能服侍我？而眼下我只不过叫你捡几片碎片罢了。”筱无玥的嗓音空灵，却带着叫人忽视不掉的寒意。
“是……能服侍姑娘，凡芷很荣幸……”凡芷牙根都要咬碎了，此刻疼的头都发晕，却只能违心的这样说。
“那就好。”筱无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啪——
又是一声脆响。
“啧，手滑了，”筱无玥看着再次落地的茶盏，淡淡道：“劳烦。”
等到凡芷将那些碎片全部捡起来以后，两只手已经是血肉模糊，整个地毯都被她的血给染成了红色，凡芷的脸色发白，像随时都要晕过去。
“瞧瞧你，手都伤成这样了，怎么不早些说呢。”筱无玥挑了挑眉尖，“关心”的说。
凡芷气的几欲吐血，却只能压下恨意，面容都有些扭曲。
“去处理一下吧，以后像紧吊灯，或者清理茶盏这样的事，就叫别人做就好了。”
筱无玥淡淡开口，却叫凡芷没来由的背后一紧。
“还不下去？我可没心思给你处理伤口。”筱无玥看着凡芷那张脸，语气逐渐森冷。
“是！”凡芷哪里听不出来，立刻撑着力气，退出了门。
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静的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怎么了，觉得害怕了。”
“姑娘……我…”
“你心思单纯，这其中缘由我说了你也未必能懂，往后待人处事多留个心眼，莫要被人利用了，还觉得人家对你不错，否则到时候，我可不会再像今天一样给你刀刀到肉的报仇了。”筱无玥抽出赤月，虽然赤月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但她还是用手帕细细的擦拭。
“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