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应族长已经在门外了。”玄肆的声音从外面响起,风容瑾点了点头,示意绯靖和东方泠先行离开了。
“请进来吧。”
绯靖和东方泠出门时与在外面等候的应羽凌打了个照面,也只是互相点下头,便没什么话说了。
东方泠本身就是话少的冰山性格,绯靖虽然是个爱说话的,可他现在却并没有心情去和这位忽然多出来的魂族族长“交朋友”。
大抵也是因为,若不是有这个女人,筱无玥也不会消失以至于生死未卜。
所谓迁怒,应该就是这样吧。
“容瑾。”应羽凌踏进了房门,沉睡许久的她即便已经醒来了多日,现在看起来依旧面色苍白形容消瘦,凌厉的眉眼却又让她平添了几分不屈的韧性。
“可是有何事?”风容瑾的声音如同往常一样平淡,“近日送去的补药若是不够,我会让东方再差人送些去。”
应羽凌心中苦笑一声,只是摇了摇头:“补药都已经堆满九辰宫的库房了,你若再送,只怕要浪费了东方的苦心。”
“这三百年你身体的消耗很大,补再多也是不够的。”风容瑾倒了杯茶沿着桌面推过去。
“你来找我,为的是应青葙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应羽凌坐下来,她也没想藏着掖着。
“青葙和凡芷,是我魂族中很重要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带她们回族,至于她们犯下了错,我会亲自处罚她们的。”
“凡芷已经死了。”
应羽凌握着杯子的手骤然一紧。
已经,死了?
她想了很多种风容瑾的回答,他可能会拒绝,也可能会同意,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云淡风轻的说,人已经死了。
那是她的族人啊……
“至于应青葙,你可以见她一面,但是我不会放过她。”
风容瑾的话,毫无商量的余地。
“凡芷……是怎么死的?”应羽凌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
“这恐怕只有玥儿的侍女清楚了。”
又是一阵的无言。
风容瑾只是对窗而坐,自顾自饮着手里的茶不说话。
“是我的错,若非红微想要救我回来,她也不会去对筱姑娘下手。”应羽凌喉咙有些干涩。
她有些无法接受。
风容瑾对她的族人,竟然如此不留情面……就因为她的族人想要救她回来。
可这不是应该的么?
她们只是做了原本应该由他来做的事情啊。
“这与你无关,她所受的惩罚,不足抵消她犯下的错中的万分之一。”风容瑾的语气不由染上了几分冷意,随后又淡了下去。
“我知晓你对应青葙的疼爱,她对你来说不亚于亲姐妹,所以我并未杀她。”
“你若是想看她,便去九峰顶吧,玄玖自会带你去见她,只是我绝不可能放她踏出那里一步。”风容瑾看了一眼应羽凌,“踏出一步,便是死路一条。”
“看来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应羽凌苦笑,“筱姑娘,你真的很爱她啊。青葙她们,不该擅自动她的。”
“只是,容瑾……”应羽凌抿了抿唇,眸中闪过一丝犹豫。
“罢了。”应羽凌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问题,脸颊浮上一抹微笑,虽然那笑看起来总有些勉强的意思。
“我会去看望青葙,你放心,我不会私自带她出来。”
“嗯。”风容瑾颔首,“你近日身体尚未恢复,就不要操劳了,好生休息吧,魂族还有应红微在,她的能力,可不小啊。”
这一句听起来是关心的话,可却让人感觉不到暖意。
更多的是例行问候吧?
“红微为我做了很多。”应羽凌心知肚明,风容瑾方才最后一句是在警告她。
筱无玥的事情,虽然只有凡芷和应青葙被惩处了,但是应红微作为魂族的长老,又是最希望她回来的人,于此事绝对脱不了干系,风容瑾至今还未对应红微动手,恐怕也只是看在她应羽凌的面子上罢了。
只怕应红微若再不安分,风容瑾就不会手软了。
“容瑾,我听闻你的血脉,又觉醒了是么?”应羽凌眸中带着忧虑,“你这次的情况,比起三百年前更糟糕吧?”
她握了握掌心:“只是以我如今的身体情况,起码要一年半,才能恢复……”
“你想要重建魂族,我会给你最大的助力,”风容瑾出言打断了她的话,“其他的你不用担心了,当年我已经承了你一份天大的人情,再来一次,我便无以为报了。所以你只要做好你的魂族族长便好,风氏亏欠魂族的,我会在我尚为宫主时,尽力弥补。”
应羽凌心口堵得慌。
明明,她是自愿的啊。
无关风氏和魂族的交情,她就只是想救他,就算是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只是想救他风容瑾而已。
可他这一番话,瞬间把两人之间的关系拉的那么远,在他眼里,她救他,就只是等于魂族救了风氏而已。
和任何其他的事无关,更妄论什么儿女私情了。
应羽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帝青园的。
凡芷死了吗,应青葙被囚禁了。
而她心中仅剩的那一点希望,也被浇灭了。她甚至没有勇气问出口,问他如果凡芷她们不做,他是否会下决心舍去那位筱无玥来救她。
可是结果显而易见了不是么?
真是可悲啊,明明……明明她是他这三百年来的心结,他对她,起码是愧疚的吧?可这样深刻的心结,在那个女人面前,也可以忽略的,因为要解开她这个心结,就得伤害那个女人。
所以他不愿意去做。
呵……
“身体可好些了。”
应羽凌漫无目的的走到了一处僻静之处,一阵清冷的嗓音忽然响起,不远处的亭子里,东方泠正站在亭下向她这边看。
“你的医术精进了很多,我想不好也难啊。”应羽凌笑了一下,走了过去,“能一起喝杯酒么?”
东方泠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点了点头。
“可以。”
片刻后,两人坐在亭子中,面前放着一壶酒和两个玉杯。
“你去见容瑾,为的可是凡芷和应青葙吧。”东方泠的冷和风容瑾的冷不同,风容瑾无疑是冷漠的,却是一种另人敬畏的冷漠,而东方泠身上的冷,是天生的,是从骨子里透出来,拒人千里的冷淡,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你觉得,这个人好像并非人间客。
“你与他果真是挚友,一下就猜出来了。”应羽凌喝了口酒,“凡芷死了,青葙也被囚禁了,以容瑾的态度,没什么扭转的余地。”
她的语气多多少少带了些不开心。
东方泠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说出的话也毫无感情。
“死有余辜罢了。”
应羽凌多多少少有些惊讶,随之而来的,却是酸涩。
她和东方泠没什么交情,充其量只算普通朋友罢了,可她却十分了解这个人的性子。
除了风容瑾,他什么时候为别人说过话?
可就连他,也觉得费尽心思救她回来的凡芷和应青葙是错的。
甚至是死有余辜。
“筱姑娘是位很好的姑娘啊,在这里待了不到一年,就连冷漠如冰山的你,也会为她说话。”应羽凌自嘲的笑笑,她酒量并不是很好,心中烦闷,不消片刻,就已经喝了不少了,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处处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他看中的人,自然不会差。”东方泠给她倒了最后一杯酒,就让人把酒壶收起来了。
“再喝对身体无益。”
“嗯,我知道。”
东方泠顿了片刻,抬眸看了一眼应羽凌。
“依照我的看法,应青葙,也该死。”
“为什么?”应羽凌有些怒意。“就因为她救了我是么?因为她救了我,伤害了筱姑娘,所以她该死是么?”
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这样?
好像她是最多余的那一个,她不该复活的对吧?
“你可知道她怎么救的你。”面对有些愠怒的应羽凌,东方泠毫无波澜。
“她把自己的血炼成粉末,交给凡芷,使其掺在了筱无玥送给容瑾的香囊之中。”
“她算准了容瑾会把筱无玥送的香囊贴身佩戴,惑女的血的威力,你很清楚吧。”
“不…不可能…”方才的怒意瞬间被震惊所取代,应羽凌直直的看着东方泠,想从他眼中看出一些虚假。
“她此举,成功引得容瑾失控,差点失手杀了筱无玥,她又告诉筱无玥,只有你才能封印住容瑾的血脉,所以筱无玥那日,去了九峰顶。”
应羽凌有些脱力,手中的酒杯滑落在地上摔了粉碎。
青葙……居然去做这样的事?这无异于去谋杀容瑾啊……
可更让她挫败的是,那位叫筱无玥的女人,在知晓一切的情况下,依旧毫不犹豫的去救她了。
只为了她日后能救风容瑾。
她明知那样会死,不是么?
“话我就说到这里,这是你应该知道的。”东方泠起身,“所以你最好不要抱着想救应青葙的想法,因为她若是出来,容瑾不动手,我也不会留她命在,早些回去休息吧。”
东方泠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剩下应羽凌一人,犹如失魂一般坐在亭中。
翌日晚间,风容瑾便在云宫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将绯靖送去了五玄,为了不打草惊蛇,绯靖是一个人走的,不过风容瑾总算放心了一点,以绯靖的实力,即便是在五玄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对付起旁人也是游刃有余的。
“传送到五玄中的地点是随机的,只怕绯靖这次离开,并不能立刻就找到她。”东方泠看了一眼风容瑾脸上神色,缓缓开口。
“待找到了灵幽珠,我便会亲自前去。”
东方泠只是沉默了一下,随即道:“好。”
他不劝他,因为知道没用。
五玄之境中一处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深处,小木屋又升起了一阵青烟。
“阿扶,我回来啦!今晚加餐!”涂山离一手提着一只毛色艳丽的山鸡,一脚踢开了大门,大门被踹的发出“吱呀”的响声。
“说了多少次不要踹门不要踹门,你哪次听了?”段花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我知道啦,下次一定不会了!”
“这句话我都听腻了!”
“嘿嘿。”涂山离讪讪一笑,环顾了一下四周,“玥玥呢?她还没回来呀?”
“还在修炼吧,正好,你去喊她回来。”
“哦,好。”涂山离眨巴了两下眼,“你有没有想过玥玥是哪里来的呢?有紫阴花的庇佑,外人可是很难进来的耶。”
“我当然想过。”段花扶头也没抬,“一看她就像招惹了什么仇家之类的吧?不过总之这事你别管。”
“哦。”涂山离又哦了一声,嘟了嘟嘴,“不过昨天她还问我认不认识什么段花惟呢。你认识嘛?”
段花扶身体微不可见的一僵,随后道:“不认识,我跟你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了,还认识屁的别人。”
“说的也是哦。”涂山离转身朝着门外走,“那我去叫她啦。”
还没走到文墨莲所在的山洞,涂山离远远的就看见了山腰上立着的一个人影。
“喂!”涂山离小跑过去,带着点小喘停下来:“你怎么站在这里不回去啊,快吃饭啦。”
“只是看看星星。”筱无玥抬头看着天,天空中横着一条璀璨的星河,静谧而美好。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嘛,你要看天天都有啊。”涂山离也随着她的视线抬头,那天空和往日景致无二。
“很像一个人的眼睛,所以想多看看。”筱无玥微微一笑,“走吧。”
段花扶虽然是个看起来总是板着脸的少年,可做饭的手艺却很好,还没走到屋里,就已经闻到了饭香。
“把桌子收拾一下。”段花扶很自然的命令。
筱无玥的腿伤还没好,已经结痂了,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不过还是很自觉的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阿扶,有我能做的事么?”
毕竟在这里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住人家的,不做些什么,总说不过去。
“你的腿伤还没好,这几天就休息吧。”段花扶看了一眼涂山离,涂山离立马心虚的低下了头。
“只是小伤而已。”筱无玥轻轻踩了两下脚,“我多少懂些药理,知道什么程度不会伤害到自己。”
“那好,以后你就负责洗衣服好了,你是女人,做这些事总比阿离细心。”
“嗯,好。”筱无玥对这个安排欣然接受了,毕竟她的厨艺属实有些一言难尽,能做的也只有洗衣砍柴这种事。
“那个,还是养好腿伤再做这些事吧……”涂山离弱弱的举起手,恳求似的看向段花扶。
段花扶压根没管他,只是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好吧好吧,我坦白啦……”涂山离怎么不知道段花扶是什么性子,他的意思是:自己的错自己坦白别想着我帮你说。
于是鼓起勇气的看向筱无玥,满脸歉疚的嗫嚅:“其实玥玥你腿上的伤是那天我不小心用箭射的…但是我不是故意的!那天你躺在花丛里,然后那条蟒蛇就过去了嘛,我就………”
涂山离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我知道。”
“啊?”涂山离猛地抬头,满脸疑惑,“你知道?”
“我来这里时身上有几处伤我很清楚,况且这样的荒郊野岭,只有你会用弓箭,不过不得不说,你的箭术很好,看到你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时,我还在想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臂力。”筱无玥一脸平静,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那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愧疚的应该是我们啊。”
“如果没有这处箭伤,大约你们还发现不了我,而以我当时的身体情况如果不被救治,很可能就死了,所以我该感谢你们。”筱无玥看了看涂山离幼稚的可爱小脸,不由得放软了语气。
“多谢你们。”
“呜呜呜!”涂山离一把扑过去抱住筱无玥,“玥玥太好啦!”
“你丢不丢人?差不多就行了。”段花扶重重的把盛好饭的碗拍在涂山离面前,“筱无玥,你腿上的箭伤是阿离造成的,所以我会负责,但是我们也只能允许你在这里待十天,十天以后,还请你离开。”
“诶?离开?为什么要离开嘛!”涂山离猛然抬头。
“好。”筱无玥没有丝毫意外,缓缓点了点头。
“你好像不怎么吃惊。”
“我本就没打算多打扰你们,你们隐居在这样的深山里,定然是不想让旁人察觉,而我……大概会给你们带来麻烦,所以我会离开,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做。”
涂山离却罕见的没再说话,因为段花扶已经用眼神警告了他:插嘴你就死定了。
翌日清晨。
筱无玥端着一个木盆在河边洗衣服,一手拿着木杵,一手在青石上一下一下的打着,由于她身上穿来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没法穿了,所以这两天穿的都是男装,涂山离的衣服太小,段花扶的衣服倒是可以穿,只是又有些宽大。
“玥玥!”涂山离一路小跑,在她旁边蹲下,“我来帮你啦。”
“不用,快洗完了。”筱无玥看着涂山离跑的绯红的小脸不由得莞尔一笑,一身男装的她束起头发来多了几分俊秀公子哥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