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轩皱着眉,他总觉得楚钧的行事很诡异,就像……故意要输给自己似的。
楚钧今日将结界的障眼法解开了,神兵神将皆能清楚地看到楚钧挟持着雪卿,不甚唏嘘。
一日夫妻百日恩,也不过如此无情。
楚钧淡淡地看着洛轩,还有洛轩的神兵后滚滚而至的乌云。
那便是天罚了吧,他要赶在天罚来临前将雪卿交出去。
“退兵,否则我杀了她。”楚钧的声音传出结界,洛轩攥紧了手中的有量神器。
一个神将笑道:“这恶神真可笑,每次都这么说,却每次都下不去手,怕是夫妻档吧?”
楚钧听了这话,便用剑在雪卿的脖子上割出了一条血痕。他对力道是有把握的,虽然看上去出血很多,但只要洛轩那边及时接过雪卿,她最多只是要躺上一段日子而已。
只是,在割下去的时候,楚钧亦心如刀绞。他的一颗心,好像被丢进了十八层浮屠之下,被刀劈着,被油煎炸着,嘶嘶地痛,剧烈地痛,他简直不想再要这颗心了。
雪卿没想到楚钧竟还真对她下手。脖子上的痛终于胜过了心痛,她轻轻笑着问:“原来,你就那么想我死,对吗?”
“对。”楚钧没有犹豫。
那边厢洛轩已经紧闭双眼,开始了有量神器的施法。魔界的屏障在一层一层被削弱,变得透明。而神兵蠢蠢欲动,高喊着口号,做好了冲锋陷阵的准备。
雪卿忍痛回头看了楚钧一眼,央求道:“我都要死了,你把我的手放开吧,疼。”
楚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乌云和越来越薄的结界,解开了雪卿手上的束缚。
倏然,他感到怀中人一动,低下头看,她竟在手心上凝结了全身的法术,向着自己的心口剜去。
楚钧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慌忙中丢了剑,以更快的速度掰过雪卿的手,生生挡下了那自陨之术。
她还有大好前程,该死的人是他。
雪卿瞪大了双眼,却被楚钧狠狠地用法术推开。正巧有量神器破解了结界,整个魔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地面在一眨眼间碎裂成无数的块状,如摔碎的巨饼一样落入了无尽的地底深渊中。
洛轩在施术,无暇顾及雪卿,而另有一人飞身而上,将雪卿纳入怀中。一把剑从魔界里飞了出来,站在边缘静静地看嘶吼的凶兽与视死如归的魔兵一同坠入深渊。
唯有楚钧还在半空中,被一道紫光笼罩着。他的唇角尽是乌色的血迹,双目紧闭着,一张脸苍白如纸。
只可惜,这次没人替他擦血迹了啊。楚钧微微张开眼睛,看见雪卿在兰生怀中,不易察觉地笑了。
能死在她手里,他为神三万年,也满足了。
雪卿的御神之效在自陨之术中达到了巅峰,谅是不死之身,也需得了结残生。
“轰隆——”第一道天罚之雷劈下,雪卿已经看不清楚钧的样子,只看到在刺目的电光中,一人轮廓翩翩然,一如她熟悉的姿态。
“楚钧……”雪卿撕心裂肺地喊出楚钧的名字,要与他同生共死,却被兰生死死拉住了。
“对不起你们的是我,”兰生在雪卿耳畔悄悄道,“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很想当你的夫君。”
可雪卿根本没有心思管兰生的话,她眼睁睁地看着楚钧在天罚中失去踪迹,一颗心已经碎成了七八瓣,彻底晕死过去。
赶过来的清尘连忙给雪卿止住脖子上的血,雪珑长老握着雪卿的手,看着塌陷的魔界和没有人影的电光火石,泪水止不住地流。
这场神魔“大”战,以九重天不战而胜。
拥有不死之身的远古之神——怀虚上神,终于得以死去。
雪卿无意于掌管清雪宫大事,将雪族交给了清尘。
她把自己锁在了飞雪宫,夜以继日地研究复生古神之法。她突然理解了当年凤无亏的心情,只要那人活着,就比一切都好。她常常抚摩手腕上的红绳,那是他的手艺,那是他刻的玉,那是他存在的证明。
洛轩又剃了光头,来向她告别。她有些讶异,但洛轩对她说:“雪儿,多谢你,我终于参透了他,也终于不愿再执着这是是非非了。对不起,原谅我往后不能再叫你雪儿了。”
雪卿呆呆地望着洛轩光秃秃的脑门,泪水夺眶而出。她给不了他想要的,他尊重他的选择。只是身边人一个又一个地离去,她心里真的接受不了。
她听昭月公主说,兰生在天罚将尽时,忽而交给清尘一封信,变回原形冲入了天雷中,连根狐狸毛都没剩下。
那封信是给她的。兰生说,月亏长老之所以知道无尽炼狱,是他泄的密。他曾在神魔大战期间,见过楚钧进去看皇甫重深。而月亏长老在交战期间给了他可靠的保证,声称自己能让雪卿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妻子。饶是他聪明一世,也被月亏长老绕了进去。
帝后娘娘心疼雪卿,她动用各种手段,为雪卿探听到了消息:楚钧虽然有过失之罪,但其善心蒙冤,得以成仁,百世之后可重新为神,让雪卿多到六界走走。
雪卿拜别了帝后娘娘和雪珑长老,只身踏上了旅程。
她见过八千里路风与月,为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流过泪,为一只蹲在树下向乌鸦骗食的狐狸心酸,为一名在她晕倒路边时给她喂水的僧人刻骨铭心。
那都是他们啊,可是他们都不认得她了。
雪卿在茫茫六界遍寻着楚钧的身影,看着他一世为官一世为民,一世为妖一世为人,一世为蜉蝣一世为巨蟒,形单影只经受着百世之劫。
终于到楚钧的一百世了结了,他身为一个帝王,却没有任何妻妾,结果被有裙带关系的奸臣毒死。
雪卿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祁城边上,阒睄虚境的入口。
经历了千百年的沧桑,这里已不复是一片丛林,而成了一座繁华城镇。
她迷茫地按照模糊的记忆中的路线,摸索着竹屋的方位,绝美而又呆滞的神情引起了街上众人的窃窃私语。
忽然,有人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还记得竹屋的路怎么走吗?”
雪卿错愕地回过头,一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那黑色的衣裳刺痛了她的双眼,令她落下泪来。
那人有些手足无措了,拉起雪卿的手便走:“你别慌,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