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虞乐求见。”
虞乐的声音透过眼前这扇门传进来,北陵王手中摸着的是一块墨色的长形玉,似在回忆些什么。
他将墨玉小心翼翼的放进桌上锦盒中,起身亲手打开了御书房的大门,落入眼中的是披着长发,目光正与他相对的虞乐。
“王上。”琼公公与福顺一同微微低头,余光望向那跪在那的二人。
虞乐也不等北陵王开口,她便起了身,跪了一个多时辰,膝盖发着酸疼,蹒跚的向后退了两步。
“母妃。”北景辰伸手拉住了虞乐,北陵王语气缓和,却布满冷意道:“进来吧!”
眼神只示意虞乐进来,丝毫没有要北景辰起来的意思。
“母妃,外祖父他……”北景辰担忧的望向虞乐。
父王怎么能因为那么一封书信,和那找不到的布防图,就认定了外祖父的罪。
虞乐轻轻拍着北景辰的手背,浅声道:“你外祖父的为人,定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父亲一生忠诚为北陵与百姓,怎会为了让辰儿登上王位,不惜用千千万万兵将性命打下来的城池,来威胁北陵王。
北景辰点头,望着虞乐的背影,跨进御书房,看着御书房的大门又被重新关上。
福顺望着凝视着御书房大门的北景辰,今天他也被吓到了。
王上问四殿下:“若换作你,你不会?”
不会因为虞远年手握兵权而忌惮,不会在这人证物证都有的情况下,还相信虞远年无二心?
四殿下语气不容置疑道:“不会,我不会像父王这般多疑,只要有人稍稍踩进父王的领域。父王不管那人是谁,都可以除掉,只要威胁到了您。”
当时这四殿下此话一出,他吓得心脏都颤了。自古哪个君王愿意承认自己的不足,若真的有,就没有那句忠言逆耳之说了。
王上的脸上从怒青色缓缓又变成暗色,语气锐利道:“好啊,你如今倒是来替你三哥伸不平了,来怪我了。他走到这一步,你不应当是最开心的,嗯?”
四殿下沉默着,喉结微微颤抖道:“可我没想到,您连父子之情都不念。如今,您对虞将军,也半点君臣之情都也不愿念吗?”
“我不念,我不念父子之情,你这般藐视君上,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啊?”王上指着四殿下怒骂着,四殿下此时怪王上不念父子之情,要了三殿下的命。
可三殿下若当时真的想活命,也不会向王上砍那一剑,王上何曾真的想要过三殿下的命。
王上凌厉的看向柱子上挂着的剑,他紧闭着双眼许久,压制住心中怒气。
也只对四殿下低声骂出一句:“滚,给本王滚到外面,跪着,没有跪清醒就不用起来了。”
福顺在一旁,也不敢劝四殿下对王上说几句软话。可这四殿下也是要强的性子,当真一句软话也不愿说,退出御书房,就跪着了。
这会御书房内可有个比四殿下还不服软的虞乐,他可真怕王上大怒,到时候所有人都跟着遭殃。
北陵王望着虞乐,他此时真想用钗子将虞乐齐腰的长发盘起。都二十几年过去了,岁月在她的脸庞上并未留下多少痕迹。
他第一次在军中见到她时,想着怎么有个这么眉清目秀,个子并不高大的小兵。他当时想去摘虞乐的军帽,谁知这小兵不仅敢躲,还敢怒瞪他。
虞乐转身离开时,他长剑一挑,虞乐的军帽掉在地上,齐腰的长发落了下来,又羞又恼的望着他。
“王上,我会劝父亲交上兵符,求王上网开一面。”虞乐又是跪在地上,她在王宫这么些年,除了礼仪上的跪拜,何曾为了求而跪的。
北陵王虽下手谕,让蒙将军带着一支精兵,快马赶到北境要收了虞远年的兵权。
可虞乐知道,父亲毫无反抗的被带回京都,可他不会交上兵符的,交上兵符等于坐实了他通过之罪。
虞家军三代为虞家统领,是在祖父,父亲一点点心血的经营历练下,才成就如今的虞家军,父亲又怎么放心将他们随意交出。
北陵王露出诧异的目光,他以为虞乐也会同北景辰那般与他争执。可她不吵不闹,反而让他心中添了几分愧疚,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虞乐继续道:“求王上让我去面见父亲,我定会劝他。”
朱远徳今暴陨轻生,那封信件已鉴定,就是虞远年的字迹。卫泽礼是虞远年身边的亲信,他如今指认虞远年,这一切不过是个局,是有人拿北凌王对虞家军早有的忌惮来画了这个局。
那人知道,这个局就算漏洞百出,可有人给了北陵王这样一个消除忌惮的机会,他又怎么不沿着台阶走呢!
虞乐清楚,如今只有劝父亲交出兵符,找回边境布防图,才能救父亲一命。
北陵王沉默,虞乐试探的喊道:“王上?”
“琼玉。”
琼公公一听是北陵王在叫他,赶忙推开御书房的大门,微弯着腰走了进去。
“老奴在。”琼公公余光瞟见跪在一旁的虞乐,这倒和王后猜想的不一样,这虞娘娘可半分冷语都未说。
“带虞妃去束好发。”琼公公懂了,这是应了让虞乐去监察院见虞远年的事了,看样子只要虞远年愿意交出兵权,王上对此事不会在追究了。
可王后娘娘要的不仅仅是这些,她要的是虞远年消失,是虞乐消失。
琼公公颔首点头:“是。”他走过去准备扶起虞乐:“娘娘,咱们走吧!”
“王上,辰儿……”虞乐缓缓起身,目光透过半掩的大门,望着那依旧挺直腰板跪着的北景辰。
北陵王对琼公公道:“让四殿下回他的明粹宫去好好凡省今日说的话,哪也不准去。”
琼公公点头,会了王上的意,随着虞乐到北景辰面前,他捏着嗓子道:“四殿下,王上允您回明粹宫了,没有王上下令,半步也不许踏出。”
北景辰强忍着膝盖的疼,站了起来,虞乐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无事,回去吧!”
此时北景辰被禁足在明粹宫,是最好的了。
如今朝中大臣可都是认定了,这虞远年是为了逼迫王上改昭,立北景辰为太子,出卖边境布防图给敌国。这种通敌的大罪,北景辰发言若稍有不慎,即他是皇子身份,也要被有心人当作谋逆之心。
李冒和沈怀苍也一直陪着主子们跪着,看到虞乐满脸疲惫的从台阶上走下来。
“都起来吧,带四殿下回宫。”虞乐轻轻说完这句话,便和琼公公走了。
北景辰伸直着小腿,有点踉跄的下着台阶,李冒和沈怀仓起身,迎了上去。
“殿下。”李冒扶着北景辰,这四殿下跪了差不多三个时辰,如今是强忍着身上的疼,心中的愁。
北景辰坐着轿撵回到明粹宫,他没有回乾仁殿,去了书房。
打开书房的门,那红衣少年正坐在窗台旁的案桌前,手中拿着一卷厚厚的书本在看着。阳光落在他白皙泛着红的脸庞上,没有往日的清冷,反倒多了几分柔软。
看到这般寂静柔和的画面,李冒的眉眼稍稍上抬,再看看四殿下的神色也比在御书房前舒展了许多。
听到动静,楚无怜抬头,将手中的书卷放下。
北景辰虽然强忍着疼,行走端正,可坐下时,还是闷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楚无怜琉璃双眸在北景辰身上一扫,这人面色憔悴疲惫。向他走来时,步子缓慢, 腿莫不是受了什么伤?
李冒看楚无怜望向他,欲想开口,北景辰一抬手,他低着头不再说话。
“无事。”北景辰有些懒洋洋的将右手撑在下巴处,低垂着目光望着楚无怜正停留的篇页。
楚无怜看的书是《子路》,此书写的是北陵初国时,一则父子清廉为政在荆州的故事。那也是北陵腐败制度改革的开始,对朝中所有官员都都赋以“仁义”为政纪的要求,需为徳以政。
北景辰景辰的目光落在那张父子水墨图上,楚无怜似就明白了。他轻轻将书本合上,沉默着,不知该与对面的人说什么。
“怜儿,可曾和你父亲争吵过?”北景辰眼眸微抬,看见楚无怜浓密的睫羽上下煽动着。
楚无怜轻轻摇头:“不曾。”
父亲一直都是那般温和儒雅的模样,连对犯错的宫人都不曾生过气。在他的记忆中,父亲的声音就像春风拂过,轻柔温和。
李冒见北景辰深邃的双眸中泛着几分羡慕,连他都羡慕南楚王室如同普通平民相处的关系。
北景辰往前凑了凑,宽大的手掌摸上楚无怜微粉的脸颊,眉眼上扬。
在少年身上寻求他要的平静。
楚无怜怔了怔,,没有躲闪,也还与一个浅笑给北景辰。
“笑起来,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