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还是春日暖阳,到了晚边春雨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整个屋子寂静,只能听到雨水滴在半掩着的窗台上,和棋子轻轻落下的声音。
“该你了。”楚无怜抬起低垂的目光。
北景辰直勾勾的望着他,右手修长的指尖把玩着那一子黑棋,迟迟未落到棋盘上。
楚无怜移开视线,这人不认着下棋,光望着他作什么?
见楚无怜目光低垂躲开,北景辰将手中黑棋落入棋盘上,挡了楚无怜的路。
这让楚无怜盯着棋面,琢磨许久,手中的白棋,不知该走哪一步才不会输。
北景辰收回目光,正好瞟见楚无怜腰间的荷包,他将棋盒轻轻盖上,似乎不打算下完这局棋。
他眼神突然沉了下来,楚无怜也将白棋放入了棋盒中,轻侧着头望着他。
“你为何每次都让自己陷入险境?”北景辰看到楚无怜腰间周含素送的荷包,他便想到下午罗成蔚与他所说之事。
听得他心惊胆颤的,他都难以想象那一幕场景的发生。心惊之余,他竟没想到周含素在楚无怜心中这般重要。
若是楚无怜出事,他当时心中想的不是如何向南楚交待,而是他会如何。
李冒眼眸微抬,今日罗成蔚在书房可是被四殿下好一顿低吼。他当时正一脚踏进书房,四殿下那一眼轻扫而来,慌得他赶紧撤回腿,将半开着的门关上。
书房内只听到四殿下的低吼声,平日偶尔会顶撞几句话的罗成蔚,闷着声音,一句话也没说。
这罗公子本就自己心中很是自责,又在四殿下这遭了痛骂,整个人委屈得和个受气的小媳妇一般。罗成蔚打开书房门时,李冒只是余光一瘪,就看到他红了的眼眶。
周含素在未央殿门前,看到罗成蔚丧着一张脸,她还没和四殿下退安,就被罗成蔚拉走了。
这北景辰来到未央殿用的晚饭,整个用餐的过程,北景辰一句话也未说。他心底也不知生的什么闷气,心想这少年怎么半字不和他提,哪怕抱声怨也好。
可转头想想,若他会提,那他就不是楚无怜了。
楚无怜眼神怔了怔,原来这人突然的不悦,是因为他和含素坠入急瀑,险些丧命的事。
“我也不知。”好像自从和他到了这北陵,每每都会陷入险境。但又疯上苍庇佑,又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若换作我,你也会不要命的去救?”北景辰丝毫未发觉,自己这话语中添了几分醋意,对周含素的醋意。
楚无怜为了救周含素,命都不要了,还一直随身带着她绣的荷包。
在一旁侍候着的李冒,交替的双手紧了紧,垂着的双眼此时都不敢抬起了。
楚无怜毫不犹豫道:“会。”
“那皓儿也会?”
“嗯。”
北景辰不死心的继续问道:“成蔚也会?”
少年又是轻轻点头,李冒扶手擦了擦额间的汗,此时四殿下那脸比黑魅鬼的脸还黑。
竟没想到四殿下二十好几,都快当父亲的人,此时和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一样,吃这闷醋。
“难道你不会?”楚无怜眨了眨眼睛,认真的问着。
北景辰咬了咬牙,语气平淡道:“不会。”
楚无怜欲想开口说什么,这人起了身,竟拂袖离去了。
留下一桌还未下完的残局。
楚无怜眼神中带着几分迷茫的望着李冒,转头又望着桌上棋盘,浅声对李冒道:“李公公。”
李冒双手交叠着走过去,楚无怜修长的手指从棋盒里拿出一颗白棋,眼神示意他坐下。
“那老奴就陪殿下,下完这盘棋。”李冒盘腿坐在侧面,手触到北景辰那坐垫上还有余温,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李冒跟着虞乐几十年了,北景辰的棋都是他陪着练出来的,这下棋他可是能和虞乐旗鼓相当的。
他看楚无怜一直犹豫着,眸光李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将手间的白棋落下。
他明明可以一棋将楚无怜所有出路堵死的,却故意将棋子下在了其他方向。这局棋早在四殿下前面那一子落下时,就注定了输赢的。
“他为什么生气?”楚无怜捏着棋子,眼神疑惑的像未听懂先生讲书的孩童一样。
李冒浅浅开口道:“许是因为一个不爱惜自己的小少年吧!”
楚无怜知道李冒的话是指的他,他抿了抿唇瓣,默默不做声。
“四殿呀,是担心您,今日罗公子可是挨了好一顿骂。”这罗成蔚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被这么一骂,也是恼了气的。
他这次虽处事不当,让周含素和楚无怜遭遇了危险。但也让三殿下因为言清风,自乱了阵脚,输了这盘棋。
可若没有北陵王早早猜到,布了局,留了兵力在宫中,兴许北景桓也不会输。
所以,这棋,还是得会布局的人,才会赢。
“不怪他。”楚无怜一子又落,才发现他早在上一步就没有出路了。
右手垂了下去,语气极平静道:“输了。”
“怎会。”李冒将自己手中一棋落下,眼神对上棋盘:“殿下,这不是还有路可走。”
他让了一步少年。
少年神色一愣,这北景辰和他下棋时,可从不会这般让着他,次次逼得他无绝路。
每次他输了,心中其实并无波澜,那人偏偏要把他当小孩子闷着气,来哄上几句。
摸着手中的棋子,犹豫了会,正准备将棋子落下。窗外突然一声惊雷,惊得少年的棋子滚落到了地上。
“哎呀,打雷了。”李冒见少年身子缩了缩,这为了救人急瀑都敢跳的孩子,居然怕打雷。
红罗一听打雷,就从后房赶了来,鞋子上踩了积水,屋内留下一个个脚印子。
“殿下,我在这呢!”
楚无怜身子骨缩着,双手紧捏着衣角。屋内里烛火通亮,两个人陪着,他倒也没那么害怕了。
李冒见红罗替楚无怜舒着背,他准备去将半掩的窗户关上。却看见小白正窝在走廊圆柱子旁,全身被淋得湿漉漉的。
“哎哟,那小白兔怎么跑出去了。”李冒焦急的拍了拍大腿,这楚无怜素来疼爱这两只兔子的。
楚无怜一听兔子跑出去了,外面大雨惊雷的,他也坐不住了。
“小灰呢!”楚无怜扫了扫屋内,也没看到小灰踪迹,这两个贪玩的小家伙怎么下着雨还跑出去了。
红罗走出房门,站在走廊上,对着右侧大喊道:“七云,快来。”
七云一溜烟的功夫就跑来了:“咋了,这是?”
“快拿伞,去前院后院找,兔子跑出去了。”红罗推搡着他,二人一人打着把伞,满院子的找兔子。
李冒打着伞,走去走廊那处,将小白先给抱了进来。小白全身湿透了,瑟瑟发抖的躺在他的怀中,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楚无怜细心的给小白擦着毛发,看红罗和七云找了好一会,都没见着回来。
李冒刚把擦干净的小白抱回兔子窝,转身就看见原本坐在那的楚无怜,此时撑着伞,往雨里去了。
“哎,殿下,这……这……”廊道虽有灯照着,可院前还是黑乎乎的。
李冒提着灯连忙追了上去:“无怜殿下,咱回去吧,红罗七云已经去寻了。”
又是一声惊雷的,楚无怜眉头紧皱,往李冒的身子旁缩了缩。
“殿下,您若害怕的话,拉着老奴的衣袖。”李冒抬起一只胳膊,少年缓缓抬起手,拉着他的袖子。
李冒欣慰一笑,将手中的伞往楚无怜的方向挪了挪,整个未央殿都只有一个声音。
“小灰,小灰。”
这雨越下越大,院里的青石路上滑得很,李冒紧紧随在楚无怜的身后。
突然觉得自己脚旁有什么东西蹭着,楚无怜低头,是毛发湿得都在滴水的小灰。
李冒啧的一声,这红罗七云喊了好一会,这兔子还躲着。非要楚无怜来寻它,它才出现。
楚无怜将伞递给李冒,弯腰将小灰抱在怀里。这一个转身的,楚无怜也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一滑。
“啊……”楚无怜向后一倒,整个人没入在雨水中,李冒惊得大喊:“红罗,七云。”
此时红罗七云正从后院走到了前廊,听到李冒大喊的声音。二人伞都不要了,跑着步子到楚无怜身边来,地面太滑,红罗也是直接摔了一个屁墩。
尾骨那处的疼,硬生生让她落了泪,七云抱起楚无怜,李冒将红罗扶了起来。
“哎呀 ,兔子。”红罗又转回来,将小灰抱起来,众人弄得湿漉漉的。
七云快步的将楚无怜抱入寝房内,放在床上,胡乱拿着被子将他家殿下盖了起来。
红罗扶着自个的腰,疼也顾不上了,催着七云:“快,去叫厨房那边,叫人煮姜烧开水。”
“殿下,怎么样了。”红罗接过李冒递来的锦帕,擦拭着殿下额间的水渍。
这初春的夜晚本来也还凉着,这又淋了雨,楚无怜窝在被子里不禁打了个冷颤。
“无事。”
李冒看这有红罗照顾着,也不顾自个还泛着湿的衣服,又打着伞出了未央殿的门。
“李公公。”兰叶刚准备回屋里,在路上碰到李冒撑伞走来:“您这是?”
“四殿下呢!”李冒如今这模样,也有几分狼狈,衣服湿湿的,帽檐早就不见了,头发的发丝黏在脸上。
兰叶在中殿时,早听到了未央殿那边吵吵闹闹的声音,这李公公冒着雨跑来,想来又是那南楚殿下怎么了。
“李公公,四殿下在皇子妃屋里呢!”兰叶笑了笑,眼神瞄着西廊还点着烛火的房间。
虽然烛火还燃着,二位主子也还未歇下。李冒才发觉自个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这会怎么糊涂起来了,怎么能这时候来找四殿下呢!
李冒同兰叶轻轻颔首,只好转身回了未央殿。
晚上打雷又下雨的,红罗一夜都守在楚无怜的身边。李冒也不敢歇下,怕这孩子别待会发烧感冒的。
虽然只是淋了会小雨,楚无第二日全身酸软,头脑发晕的,起不来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