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从来都是快人快语,瞎吹牛侃大山可以,说谎他还真不擅长。
陈恩站在原地,动作一僵,微微垂下眼眸,嘴角扯出一丝不怎么好看的微笑,“哦,有那么差劲的吗?”
沈城收住了嘲讽的微笑,那张脸又变得冷冷冰冰,他反复打量着眼前的人,带着些怀疑,又夹杂着屑审视。那些话语在喉结处滚动许久,最终像是候鸟飞过了天空,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陈恩最先受不住这尴尬地气氛和探究的眼神,他忍不住的张开嘴,
“沈城你别这样啊,是男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出来啊!”
两人安静地对视。
陈恩忽然间就没那么多想法了,哪来那么多患得患失,他看着他,把那些想说出口,却又没来得及,或者不知道怎么说的话,明明白白地写在眼底。如果可以,有一刻,他甚至都想把心掏出来给他看。
然而沈城反应却很平淡,如同烧开的白开水一样,他收回深深浅浅探究的眼神,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恩一愣,这话问的,沈城是发现了之前那个陈恩不是他的事了。但他要怎么回答,他得从哪开始说起才能让整件事听起来没那么匪夷所思。
沈城看着他,误把陈恩的语言组织时的迟疑当做犹豫和拒绝,刚刚缓和气氛又瞬间结冰,他目光冷了下来,
“算了。”
沈城转身要走,陈恩急忙一把拉住他的手,“你别走啊,这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沈城看了一眼被他拉住的手,眉毛一挑,脸上的神色说不上来好坏,只见陈恩四周瞅了下,确定没什么人路过,否则听到了,还会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我让一本日记本搞到了三年后。”
“日记本?”
沈城皱起了眉头,看向了一脸真诚的陈恩,陈恩急忙举起手,
“我发誓我说的是真话,有一句假话我立刻生吞一百个鸡蛋。”
对于陈恩来说,这誓言是他能想到最狠毒的了。
昏暗的楼道里,拆迁的杂物堆积在楼道里,没有意想之中的老友重逢的喜悦,没有相认后的冰释前嫌,沈城站在暗处用钥匙清脆的打开门。
陈恩还站在楼梯拐角,却见沈城拉着门,突然停住步伐,微微回头看向他,微微有些皱眉。
“上来”
陈恩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等他,三两步的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夏天的屋子里没有开窗有些闷热,沈城打开门锁,就把东西放下一一打开窗子,夜风从外面吹了进来。风扇也被打开。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到只听得见风扇扇叶转动的声音。陈恩站在客厅里,起上一次来,本来就冷清的房间里更少了些人气。
简简单单地一个木制的沙发,一个书柜,再一次看到书柜里那张家庭合照,陈恩有些出神。
沈城和他爸爸以前的模样像了几分,只不过沈父看起来温和,沈城看起来则有些冷冽。
只不过他爸这模样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哪里呢?
陈恩一转头看见旁边的荣誉证书,先进个人,市中心医院脑科……
等等,不会这么巧吧?!
最后那次噩梦世界,脑科医生,治疗失败,还有那个小女孩嘴里一直存在但没有出现的叔叔。
脚步声停在身旁,他抬起头看向沈城的眼睛,
“你,他……”
难不成他们曾经经历的医院世界,竟然讲的就是沈城他爸的事?他想到了医院里那个最后出现拉住女孩手的身影,突然就对上了。漫天的黄纸和奈河,还有那个人影……
“是,你没猜错,那位手术失败的医生是我爸。”
说完,沈城转身离开了这间房子,连多一眼也没看这些架子上曾经记载了时光的老历史,留着陈恩呆愣在原地。
他仔细回想了下当时在那里面的种种状况,突然发现,从那些迹象表明,也许……也许在噩梦世界里,沈城早就知道了。
是什么时候呢?陈恩不能确定。
当他站在一个旁观者再去回顾那场噩梦世界,那里面的信息线索简直太多了。那个一开始就说出了主治医生的老大爷,报纸上抠掉合影的合照,最后的办公室……
一切都对上了。
换个角度想,沈城他爸在经历了被人坑害,以权谋私,最后导致患者死亡,沈城他爸得病也就有了原因。
包括最后那一段类似于阴间的奈河路,似乎也多了丝预告死亡地意味。
但当时的沈城如果已经知道,那个噩梦世界就是复原了当年医院里的事,沈城又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面对的呢?
人最脆弱的不是别人击打你的痛处,而是把那事实真相掰开揉碎了给你看。
“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那时候沈城是不是已经预测到了些他父亲的悲剧,才会说出这样的话,陈恩想到曾经的对话,陷入了沉默。
香烛的味道在空气中淡淡弥散开来,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绕的味道。
陈恩转过身,顺着那个味道的来源寻觅过去。看见沈城站在一间卧室里,家具都清空都差不多了,只有柜子上还摆着一张相片,沈城把那冒着红色微光的香插在了炉子里,黑白照片上的人始终微笑着,被定格在了一段时光之中,那段岁月下面孔依旧充满着温暖。
陈恩看着他就那么脊背挺直地站在那里,他慢慢地走过去,向着照片鞠了一躬,他感觉到沈城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再抬起头,那视线又轻轻地移开,沈城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我从噩梦世界里出来的时候,就想过那一天会来,但没想到会那么快。”
陈恩一时间哑口,看着窗外的黑暗,偶尔有风过,树叶沙沙作响,剩下的黑暗之中,静谧无声。
“你这样想,你爸他……经历了那么多……也总归是解脱了。”
医院里的事历历在目,埋怨沈城父亲时运不济,还是埋怨遇上了心肠歹毒的人?似乎都说不清楚,也许是那个时代造就了他的命运悲剧,也许是别人的贪欲让他看到了人世间的黑暗,又或许是一个生命在他手上无辜的流逝带来的良心罪恶感,让他最终选择的是抛家弃子,自我毁灭似的救赎,从楼上一跃而下。
死的人也许得到了安宁,但是活着的人却更受折磨。
“解脱?”沈城回过头,那目光里无喜无悲,像是有些无所谓,那样的面孔和梦境里面的某些片段重合。
“那我呢?”
陈恩呆在了原地,他想过沈城会难过悲伤,这都是人之常情,但他没想到沈城会这么压抑。
那感觉就是世界是灰色的,里面没有一丝生意。
“沈,沈城,你说什么呢?你爸是你爸,你是你,你看你还有大好前途呢?说什么胡话!”
沈城听到这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带了些嘲讽地一笑,
“前途?我爸的精神分裂是遗传性的你知道吗?”
陈恩愣了下,张嘴看着眼前的人,“你是说……”
“医生说我也许以后也是一个精神病。”
沈城撂下这句话,从这个房间走出去。
陈恩看着眼前空空地房间,皱起眉头,心里像是压住了块石头一样。
震惊过后就是对沈城目前状况的担心,他不能就这么看着沈城这么下去,就算有遗传病能怎么样,人怎么能只想这些负面的事情呢?
他转身跟上沈城来到他的房间,一把拉住前边人的手,沈城皱起挺秀地眉看他,而陈恩却没有松开,他手心里有些出汗,但就那么紧紧地抓着他。
“沈城。”
陈恩舔了下嘴唇,组织着语言,“你听我说哈,遗传病这个事不算个多大的事。”
对方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他,陈恩顶着那冷冰冰地目光,跟毫无感觉一样继续说,
“我爸还有糖尿病,高血压,秃顶也有,我以后估计也是个糟老头子,谁家还没个病了不是?”
沈城听着他这神奇的比喻,眉头越皱越紧,表情却比刚前的死气沉沉生动了些,陈恩再接再厉地说,
“万一你以后要是真生病了,咱有病看病,可千万别学你爹一样想不开,那多死脑筋啊。就医院那个人渣,你也见过了,要是老子遇上这事,老子非跟他同归于尽,凭什么就要自己受那窝囊气……”
“你这是在劝我?”沈城越听神色越古怪,这种直白地话也就陈恩说得出口了。
“可不是,我怕你也想不开了,精神病嘛!多大个事,能吃能喝还死不了人,现在还有药能治……”
“唉……”
沈城实在听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跟陈恩这种脑回路直接的人,似乎什么忧愁到他这里,都接地气的不得了。
与其跟他废话,不如用实际行动证明。
紧接着还没等陈恩反应过来,冰凉的触感轻轻地接触,带着些浓烈的感情扑面而来。
沈城,他,他亲他?!
陈恩被壁咚的时候,内心先是波涛汹涌,再就是认命的看着天花板。
也许那初三的几个月,带给陈恩的不仅仅是友情还有些积压在心底的悸动,过往日子的初识,相处都在回忆里一页页翻过。
可得了吧,他现在算是认清了,他俩这哪里是什么兄弟情。
兄弟情有一言不合就拉拉小手,亲亲小嘴吗?更何况他看到沈城和别的女生一起就会吃醋,分别后第一念头也是想找到他。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沈城低低在他耳边说。
“不要轻易给我希望,又亲手毁掉。你最好跟我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壳子没变,里面换了个人的?一走还是三年。”
“我……。”
安静下来的空气里,陈恩刚想开口,他的手心接触到他微烫地体温,陈恩一愣,这才发现他可能不是正常的温度升高。
“等下,沈城,你是不是生病了?”
对方没有说话,那双眼睛略带迷蒙,他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不是一般的烫,怪不得看他脸色一直有些苍白。
“唉,先吃药,你家里有退烧药吗?水壶呢?我给你烧水去。”
但对方却摇摇头,并没有放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陈恩为难的看了他一眼,老实地说,
“其实吧,我觉得这要从最开始讲,就说来话长了。不如你先把药吃了,我给你从头给你仔仔细细地说明白。”
沈城听了这话,终于妥协了。陈恩转身去烧水,回来的时候看见沈城从床旁边的一个大药箱里扒拉出一板布洛芬。
“过期了吗?”
“还好,没有。”沈城看了看日期,拿起药正准备站起来,身子却稍微有些摇晃,陈恩急忙扶住他。但他高估了现在的体力,也低估了将近一米九男生的体重,这就导致他直接被压在了沈城的床上,沈城的压在他身上,浑身的热度都烧了起来。
他们俩贴的那么近,沈城的眼神是迷离的,是有些脆弱的,他把头靠着他的脖颈,近到他能听到沈城的心跳声,和着自己的心跳声,似乎不分彼此。
陈恩心里突然有种失而复得的平静,这时光多好啊,他一动也不想动,他突然觉得从他到了高三之后缺失的那一块被填补上了。
尽管他贪恋沈城身边的温度,厨房水壶烧开的声音还是催促着他起来。
陈恩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他试探地动了一下,却被那人楼的更紧,他只能慢慢地说:“要吃药啊,亲。”
沈城闷闷地应了一声,这才松开了手,陈恩把他轻轻推开,去厨房倒好水,回到房间的时候,沈城已经坐在床边。沈城看着他的小心翼翼,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他手中的水杯,皱着眉头仰头一口把药片喝了下去。
“烫不?”
“还好。”
陈恩等他似乎回复了一点精神之后,拉了个凳子坐在他面前,严肃地看着他说。
“沈城,我现在说的话也许有些异想天开,但我发誓没有一句假话。”
沈城回望着他,那双眼睛也逐渐清明起来。
“你说。”
“我不是这个时空的人。”陈恩刚说第一句,就看见沈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带了点匪夷所思。
“我说真的呢,没骗你。”他在凳子上挪了两下,着急地说,“你还记得第一次我们相见吗?就初中那次。在进入那个噩梦世界之前,我是在参加我的高中聚会,对,那一年我二十八岁。”
说到这,陈恩顿了下,他很怕沈城听到自己的年龄,会有什么想法,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算是个大叔了,年龄是个很难跨越的鸿沟。
但沈城脸上有着惊讶和若有所思,倒没有嫌弃厌恶之类的负面情绪。
这给了陈恩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我遇上你之后,就相当于重新开始了一遍我的初三生活,当时我以为这只是重生而已,所以想着发愤图强。但在第二个世界里,我捡到了一个日记本,并且把它带了回来。”
陈恩因为想着这个日记本有点特殊,所以放假把这个本子还贴身带着,但来沈城家的时候没想到会真的遇见沈城,也就没带过来,不然可以给沈城看一下。
“我当时并没有在意,因为上面是空白,直到医院世界结束后,煤老板打乱了书架,我偶然间发现日记本里有了字,后来就自己跟灯泡一样发光了,我就一眨眼到了高三。”
解释完了,陈恩说得口干舌燥,想拿起水杯喝口水润润嗓子,喝完才发现是沈城的杯子。
但沈城似乎没有在意,他还在仔细消化着刚才陈恩的话:
“你是说……”他两腿岔开的坐在床边,身子微微前倾,抬起那张过分清秀的脸庞,望向陈恩,“你来自离现在十年后?是重生的?”
“对,就是这个意思。”陈恩点点头。
“那我们俩在你来的时间里认识吗?”沈城听后,若有所思的问。
“不认识。”陈恩略微犹豫地摇摇头,“我们……应该不认识。”
说到这里,陈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犹豫起来。
但有些画面却突然闪过,可是跟电脑存档一样,又一瞬间清零。
只剩下一个标准答案,不认识。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沈城皱着眉头思考着这件事:“你以前见到我是什么样的?”
陈恩思考下说,“你很优秀,一路状元考上名校成为精英。我呢,就是一个吊车尾,我最后一次听到你的消息就是你出国了……”
沈城听完这话,似乎没有在意陈恩对两人的划分。
“那也许你对这件事判断有偏差……”沈城看向他,面色苍白,但神色冷静地说,“这个世界我们俩从开始就有了交集,就说明两个世界的轨迹都完全不一样。与其说你是重生,不如说……你也许是来自于另一个平行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