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便想着要将车里的人安置妥当再说，否则这一箭不是白挨了？
疼是真疼，平日里指头上割个口子都要抱屈很久，何况是背上中了一箭呢。
车行到五里亭她便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已经过了一个月，人已经被大哥迟誉带到云涧来了。
两年了呢。
她坐在小院里，听风将檐铃吹得作响，肩胛骨连带着后心处都疼。
炉子上的药壶咕嘟作响，她掀开条缝继续摇扇子。
云涧的守备大人是她祖父的门生，只要她这辈子不出云涧，还是能过些太平日子的。当日宫里的旨意上说的是流徙云涧，不过那道旨意很快又被追回去了。第二道旨意上目的地没变，还是去云涧，不服役不监禁，只是日常要被衙门里的人盯着，大事小情都需要上报。
除了行动不那么自由外，习惯了都还好。
当日牟二姑娘的失踪的确跟她没关系，但是跟迟誉有那么点关联，确实是坑了王琅一把。
没办法，形势逼人，她哥为了保她安全逃出京都，手段确实有些小卑劣。具体细节她打听不出，只知道牟二姑娘最终安全回了家。
人回去了，姑娘的名节上到底有了些瑕疵。
那是王琅的心上人，被迟誉如此利用，这心头大恨怕是不容易消了。
恨便恨吧，她不出云涧他能怎样？听说这两年他性情变得愈发冷酷，专攻刑讯，不知道这个性转变跟两年前的事情有没有关联。
管他如何……没有恩旨，她便打算老死在云涧。
远天云头压得很低，像是要变天了。
“小姐——快快快！王家姑娘又来啦！”丫头一溜小跑进来，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
迟臻愣了下，随即扶了扶额，又来找迟誉？云涧民风开放不假，也不至于让姑娘家动不动就来闯陌生男子的门吧？
她扔了扇子，几步进了迟誉的房间，轻车熟路地翻出她哥的衣裳换上，散开长发重新挽好，还没来得及绑头巾就听到外面传来女孩轻柔的嗓音。
“迟公子？听下人说你不大舒服？我新学了支曲子，来帮你排遣抑郁啊！”
迟臻刚将帐幔拽下来，卧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迟公子，我进来咯。”
“咳……咳咳……咳咳咳！”
这一番惊天动地的“咳嗽”，王姑娘正要去掀帘子的手撤了回来。
“你、你怎么还没起色呢？”帐幔后的声音里拢着轻愁，担忧发自真心，人已经拖了张凳子过来坐在床前。
迟臻从小到大帮迟誉装过无数次病，能把她哥病中的神态语气学得极生动。
何况这还隔着帘子呢。
她侧躺着，让外面的人能看到个朦胧的侧影，能感受到被床上人注视着，不至于觉得被冷落。毕竟她跟迟誉的日子过得如何，全仰仗王家人的汇报。
她跟迟誉的日常都要受守备大人督察，她们的住所离守备府邸有几十里路，大人也分不出精力天天看着两人，便托付本地的王氏宗族监督。
直到在云涧生活了小半年，迟臻才弄明白，这云涧王氏跟京城太傅府王琅他们的王，是一个“王”，此处是王家宗祠所在，是京城王氏的根基，很多才俊子弟的开蒙教导都是在这儿完成的。
还真是斩不断的缘分呢！
药味儿从窗口飘进来，闻着就觉得舌根儿发苦，为了“病”得真，待会儿她还要当着姑娘的面儿喝一碗。
王家小姐的琴弹得很不怎样，迟臻也并没听进去，她盯着帐子顶的花纹盘算迟誉什么时候会回来。
私自离开云涧是大罪，迟誉不在，她就要一人分饰两角，让人觉得她的“病娇”大哥又病倒卧床了。
唉！迟誉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总不能一直病着不见人吧？他是不是还答应了陪王家姑娘放灯？
心里正苦闷，忽闻琴声停了，迟臻心揪了起来。
“迟公子？你觉得我琴技可有长进？”
怎么说呢？若单论挑动人的心绪，的确功力见长，一样的曲儿她今天再听便格外心烦。她回忆着迟誉的动作，手肘撑着支起半个身子，冲着帐子外的人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闷咳”。
“快快躺下！”帐外人得了肯定很是激动。
她顺势躺下，眼神虚虚地盯着帐顶，又不敢完全躺平，手脚在被子下支棱着，显得身形伟岸些。
“今日怎么没瞧见你家妹妹？该不会……”
迟臻心思一凛，她今日肩上疼，便忘了去王家小姐面前晃一圈。往日从未见她如此敏锐，今日怎么偏偏就留意起她来了？
她心思百转正猜测对方的用意，却听到帐外掩着帕子的笑声。
“你紧张什么呀！她又去给族学里的子弟当伴读去了？别怕，这几日我爹不在，被京城太傅府请去了。我那个表侄儿王琅要成亲，十五那天过小定，我爹这阵子都回不来。”
风从窗口扑进来，迟臻拢了拢被子，入春的天气还让人觉得骨头缝发凉。
王琅定亲了。牟二姑娘果然还是欠了些手段，两年才过小定？难道这两年生了什么波折？她细细将京内适婚的几位小姐扒拉了一遍，都觉得照自己还差些，没一个够分量插足王琅与牟二的。可惜她人在云涧……
从她离京那天起，就明白早晚有这一日。
不就是过个小定，她会在乎？
嘤嘤嘤。她咬着被角想心事，连帐子外的人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清楚。
往好处想，若是王琅同牟二成了亲，是不是从前的事儿就能一笔勾销？有情人终成眷属，时间冲淡一切，大家都和和美美的不好吗？
别人或许行，王琅绝对不行。他就是那种有仇能当面报绝对不拖延，不能当面报日后也会算上利息的人。
算了。她就好好地在云涧窝着吧。
自知道了王琅要定亲，接下来的几天迟臻做什么都带着股颓丧，怏怏的，几日后她才想起来王家姑娘带过来的信。
云涧两年，几个师兄每隔几个月就有信过来，都是经由王氏族人的手查验后再转交她。估计是恰逢王琅的喜事，对她的监管就没那么严厉？信竟然还未拆。
这次的信不过薄薄的一张纸，她目光顺着字迹移动，眉头越蹙越紧。
收好信，她对着窗子枯坐了一下午。真要出去？
出了云涧，可就没人能确保她的安危了。
京都远着呢，她即刻动身日夜不停赶路，也需要十余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