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祁将手搭在睡眠舱的边缘，过去二十六年的光景一闪而过。
他为联邦鞠躬尽瘁，最终落得惨淡收场。
这世界从来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有人呕心沥血，籍籍无名；有人尸位素餐，千秋万代。
凌焕一个胳膊撑在睡眠舱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云祁：“我不认为我想破坏Air2160。”
凌焕笑笑：“还有呢？”
云祁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意思，便怏怏地收了口。
凌焕在睡眠舱的测沿轻拍两下，催促道：“没什么的话就赶紧进去。早睡早起。”
云祁：“……”
对于五年的冰冻睡眠来说，早两分钟还是晚两分钟并没有区别。
“有意见？”凌焕见云祁迟迟不动。
“不是，”云祁摸着脖子，“有没有睡衣？”
“没有。”凌焕回答得斩钉截铁。
云祁脱掉外衣，只穿着圆领衫和长裤就爬进了棺材，在支架上找了个舒服位置躺好。
毕竟要保持一个姿势睡五年，万一落枕了，可能就转不回来了。
见到云祁躺进了睡眠舱，泡面和KC197也围了过来。三张人脸出现在睡眠舱外齐刷刷地注视着他，好像正在参加一场葬礼，还恰巧进行到瞻仰遗容环节。
云祁脸上下了一层秋霜：“我没死，真的。”
凌焕绕到睡眠舱的头部，按下了启动开关，“现在执行。”
一锤定音的感觉，这让云祁被迫认定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罪犯。
他低沉地警告：“我说了不是我干的。”
玻璃棺盖无声地滑动着，玻璃外的凌焕垂眸紧盯他的脸：“我不信。除非系统自己抽风给我看。”
睡眠舱的盖子滑到底，云祁被彻底封闭了起来。
四周放出了麻醉气体，温度以体表可感的速度急速下降。
云祁感到一阵奇诡的窒息，视线瞬间蒙上了白雾，所有的东西都模糊成了光圈，溶成一片。
他看不清凌焕的嘴型，隔着隔音玻璃，因此也听不到凌焕最后对他说的那一句：“五年后见。”
送走了这位瘟神，凌焕和泡面还有KC197一起回到生活区。
泡面拿着工具去打扫呕吐物，KC197一时找不到能做的事，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进入待机模式。
卧室较为狭小，小到不够行李箱完全展开。凌焕便在卧室外的公共休息区单膝跪地，打开了其中一个行李箱。
泡面丢完垃圾回头一看，西装革履的执行官正蹲在地上，从行李箱里取出一堆他想都想不到的东西。
各种香氛、几个按摩肩膀用的按摩仪、成套的精致餐具，甚至还有三五尊复原小雕像。
这是度假来了？
“长官……”泡面忽然自惭形秽起来。
凌焕拿起一个雾蓝色玻璃瓶，说道：“不带这些我会不习惯。”
这句话提醒了泡面。与他们这类平民出身的人不同，凌焕出生在联邦的权贵之家。母亲在科学部做研究员，父亲则是联邦上将，与其他两位上将共同掌握整颗星球的领导权。
泡面上学的时候坚信，只要进了军部，就算实现了阶级跨越。后来发现，吃上了正常食物算不得高兴的事，军部高层极其子女的奢华程度远超想象。
最恐怖的是，底下的平民根本意识不到这点。
凌焕手中的那瓶香氛是青麦和绣线菊混合的香气，刚开了盖子没多久，房间里就散逸着怡人的清香，驱散了久不通风而形成的闷味。
他合上行李箱站起身，目光被窗外冰蓝色的开普勒452b吸引。
太空监狱位置固定，与开普勒452b旋转同步，和同步卫星是一个原理。之所以如此安排，是为了保证监狱和地面时间保持一致，以防出现计算上的差错，也方便操作。
无论何时从舷窗里看出去，看到的画面都一模一样。
未来五年，只能从这个角度看静态的开普勒452b图片。
凌焕不由得怀疑，太空监狱到底是在惩罚云祁还是在罚他。
KC197自闭了一会儿，又启动了。他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扫描到凌焕正一言不发地杵在舷窗边。
本着服务人类的原则，他强行找了个话头：“凌长官为什么从航天局降职到这里来了？是因为喜欢太空么？”
凌焕冷冰冰地回过头来，如果KC197有情绪，他一定会不寒而栗。
泡面赶紧对KC197进行教育：“长官是被迫降职的，原因他不愿意讲。你最好不要再问第二次。”
KC197：“知道了。”
搭讪失败，这机器人又自闭了。
凌焕躺在床上失眠，没别的原因，就是他这个人睡觉挑地方。只有在熟悉的环境里才能睡着，所以每次换地方睡觉，都备受折磨。
为此，他特地带了常用的香氛，希望能模拟一下自己的卧室环境，但是大脑很难欺骗。它知道这里是太空监狱，不是卧室。
睡不着就容易瞎想，比如，那个正在睡眠舱里躺尸的犯人就在他的脑子里起舞弄清影。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对他产生了一点好奇。
好奇他们明明关系平平，见面就互怼怎么还能这么自然。
“长官！”泡面毫无预兆地敲响了他所在隔间的门，“您快出来看一下！”
凌焕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下来，披上外套就拉开了门。
“我刚才经过睡眠舱，感觉它好像不太对。”泡面神色惊恐。
凌焕拍拍他的肩：“去看看。”
三人来到睡眠舱所在的区域，远远就看见云祁的睡眠舱里飘散着浓雾。正常状态下，里面应该是纯净透明的。
凌焕一个箭步冲到睡眠舱边，按下了紧急唤醒按钮，同时对KC197喊道：“立即连线系统，查找原因。”
KC197瞳孔里的橙色小灯闪了闪：“已为您查找……抱歉，原因不明。”
他重复着同一句话，语音在房间来回游荡，不知怎的，有点瘆人。
泡面慌了，抖着嗓子问：“不会是系统真的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