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汶市立体育馆呈规矩的方形，外墙却体现出强烈的设计感——墙面由菱形区域组成，凹凸不平。外壁选用的材料是沉稳的黛蓝色，日光下，它变幻出深深浅浅、层次不一的多种蓝。随着角度的变化，人们看到的体育馆绝非一成不变。
这座体育馆是北汶的标志性建筑，承办了多次联邦的体育盛会，也是游客来北汶必打卡的景点之一。
眼下，它从这样一处场馆摇身一变，成了北汶的诺亚方舟，俨然蒙了悲剧的阴影。
云祁扫视完市立体育馆的正面，目光停留在门前的特警身上。
他们身穿印着军部徽标的军服，手里端着枪，正在入口处来回走动。见到汪泽洋等人跑过去，他们立刻站正，做了个请他们右转的手势。
跟随这个手势，云祁见到门侧有几个身穿白衣的医护人员。他们全副武装，全身从头到脚被防护服包裹得密不透风，每人手里握着一个测温枪。
他眨了眨眼睛，深黑的眸子轻转，将视线移到了后视镜里。
在他的车后，凌焕踩着深雪，步履艰难地向他这边走来。日光晴好，打在他被风吹起的发丝上，好像把他染成了淡金色。
云祁忽觉凌焕很像新日散发出来的光，清淡，但有时足够明媚，也足够敞亮。
他注视着后视镜里的身影出神，以至于那人已经敲响了他的车窗，他才动了动眼珠，将目光重新聚焦回来。
凌焕弯腰站在他的车窗外，露在口罩外的眼睛里蕴着一丝玩味。
云祁替他开了车门，刻意地躲避着他的视线，转头静静地观望体育馆门前特警和汪泽洋等人的动向。
凌焕打开车门时，风无孔不入，钻进了车内，稀释了里面干燥而温暖的空气。
“你打算进去么？”云祁问道。
凌焕扯下口罩，说：“不打算。”
市立体育馆门口的那些特警都是军部的人，而他们早就是军部在逃通缉人员，只要去了，就难逃被抓的命运。
即便市立体育馆是政府钦定的绝佳避难所，食物和饮水供应充足稳定，他们也不会因为被给了颗糖就跟着别人跑了。
云祁将车钥匙重新插回锁孔里，说：“那走？”
凌焕喘了口气，看向他，面露疑色：“你想好去哪儿了么？”
云祁：“好巧，我正打算问你来着。”
凌焕：“……”
去你妈的好巧。
两人想一处去，那叫好巧；两人都想不出来，那叫傻逼的二次方。
“咚咚”。
车窗再次被敲响。
云祁和凌焕同时抬头向外看。
车窗外裹着绀色军服大衣的金发女人，不是蔻娜·哈代又是谁？
凌焕：“？”
云祁：“？”
RB-86爆发了五天多，这人还没走？？
蔻娜见他俩都不动，干脆不装什么小扣柴扉的优雅淑女了，直接展开右手，对着车窗一通猛拍。
云祁摇下车窗，寒气扑进了脖子，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蔻娜的鼻尖被冻得通红，车窗一降下，她就将头伸了进来，说：“好暖和。”
云祁向凌焕那边缩了缩。
蔻娜收回了探进来的半个身子，嘴角带笑：“好久不见。玩得开心吗？”
云祁：“挺开心的。”
凌焕：“还很刺激。”
蔻娜万年不变的红唇拉出了一条平直的线，她低头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被扣了编织绳的牌子，将正面举到了凌焕和云祁面前。
“你们二位被军部通缉了。”她晃了晃写着通缉令的塑料牌，“跟我走一趟。”
这一走，只怕就真“走”了。
云祁：“我不太想。”语毕，他的脚踩在了加速器上。
而蔻娜早注意到了他腿上的小动作，不等他把车开动，电光石火之间就掏出了一把手枪，对准了云祁的太阳穴。
“别动。否则我不能保证你活着从车里出来。”这个女人的颧骨很高，本就一副刻薄的样貌。此话一出口，更显阴冷凶狠。
云祁紧绷的腿松弛下来，他放弃了开车逃逸，可心跳却被蔻娜这一动作惊得砰砰直跳。
倒不是他害怕，而是蔻娜这个人在他的印象里只是个做学术的研究员。即便心狠手辣，手段歹毒，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举动。
“你不会杀他的。”凌焕的声音飘来，带着点悠然，还有点挑衅，但临危不乱，万分镇定。
云祁用余光觑他。
他从容不迫地戴上手套，又伸展开十指，好像是在端详一件艺术品。
蔻娜也不气，不过她始终举着枪，枪口不移半分。她语气强硬地说：“我不会杀他，但不代表我不会给你们惹点麻烦。”
说完，她突然降低了音量：“快点下车不然其他人过来你们俩就真跑不了了。”
凌焕笑说：“就等你这句话。”
蔻娜对云祁：“委屈一下。”她一手举枪指着云祁的太阳穴，一手拉开了车门，将云祁从车里拽了出来。
云祁本以为她要带他们进市立体育馆，然而蔻娜径直绕开了这栋建筑，来到了市立体育馆后面的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小楼里。
这栋楼是3D打印出来的，选用的材料无外乎各式泡沫板，冬冷夏热。屋里的暖气往死里吹，人也暖和不起来。
蔻娜进门，经过了一番身份验证后，带着云祁和凌焕向走廊深处走去。
高跟鞋踩踏在地板上的咔哒声充斥在低矮的楼层里，也许是听到了这个声音就能得知来人是蔻娜，转角处一个房间里的人主动把门拉了开来。
“蔻娜博士，你终于回来了。”
这人的声音莫名耳熟，云祁向凌焕看去，得到了同样看过来的眼神。
看来这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感觉。
他们两人跟着蔻娜走进了房间，迎面遇上的第一个人是姚吉。
云祁：“……”
凌焕：“……”
姚吉呆了两秒，突然扑了上来，“凌长官！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已经……”
凌焕向后让了两步，苦笑着说：“命硬。”
云祁越过姚吉，向室内看去。
这是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附带了一间厨房和浴室。除了蔻娜和姚吉，KC197也在房间里。
蔻娜脱下外衣，拉开了两把椅子，说：“我也以为你们两个早就被咬了。毕竟，手无寸铁，还能活下来的几率确实不高。”
凌焕关上门，反客为主，径自坐到了休息区的沙发上，问：“有咖啡么？”
蔻娜指了指他面前茶几上的暖壶：“自己倒。”
云祁：“那，有吃的么？”
蔻娜眼皮一抬，“什么意思？这是加餐来了？”
不等云祁开口，凌焕抢答：“有意见？”
蔻娜：“哪里敢。”
KC197从厨房里端了两块小蛋糕出来，连带银叉一起，放到茶几上，“提拉米苏千层。”
在全城物资紧缺的情况下，军部驻外人员竟然丝毫拿不出入乡随俗的觉悟，依然是好吃好喝招待着。
真不愧是军部。
凌焕端起了白瓷碟，叉了一小口蛋糕放进口中。口感细腻丝滑，奶香混合着可可的香气，浓郁却不腻人。
他连续几天吃的都是蛋白粉及其衍生品，味蕾麻了一大半。吃到这样甜美的点心，死去的味蕾重新恢复了活跃，狂放地品着所有的味道。
蔻娜拍了拍手，说：“组里还有两个人。不过被我支开了，你俩可千万收敛点，别遇见他们。不然我也救不了你俩。”
云祁：“哪两个人？”
蔻娜：“边承和高扬。从军部情报科调过来的，你们不认识。”
凌焕喝着卡布奇诺，因为KC197在场，也不好明说，便只回了句：“谢谢。”
蔻娜笑了笑，说：“别急着谢我。这栋楼里没有多余的房间，所以要委屈你们住看守处了。”
云祁：“看守处？”
两个多月前，他亲身体验了一晚看守处的住宿，那感觉不比瞎子好到哪里去。
如果未来一段时间只能住逼仄的看守处，他可能会被逼疯掉。
姚吉说：“这里的看守处比双子塔的好一点。”
云祁：“比如？”
姚吉：“有窗。”
凌焕：“面积呢？比双子塔的大还是小？”
姚吉如实相告：“小。”
凌焕看了云祁一眼，又看向蔻娜：“有没有别的选项？”
蔻娜的红唇艳得晃眼，她笃定地说：“有。出去睡雪地吧，超大。”
凌焕：“……”
云祁手握咖啡杯，双眼聚焦在杯中的倒影上。他看见自己的脸上显露出一种隐约的担忧和惶恐。
他轻轻地抖了一下手腕，将杯中的影子震得稀碎。
他不喜欢自己这副表情，因为它看起来实在是太软弱了。
但咖啡杯中的液体复归平静，他的面容再次出现在深褐色的液体表面。云祁重重地将杯子搁在了几案上。
KC197过来收走了两人的碟子，放进了厨房的水槽里清洗。
凌焕问昔日的同事：“RB-86疫情这么严重，你们为什么还在北汶？”
蔻娜耸了耸肩，“封城前进入北汶的人不得离开。”
凌焕：“解封时间有消息么？”
蔻娜仰躺在椅子上，说：“没有。”
“北汶的通讯断了之后，我们的通讯范围也受到了限制。”姚吉点开手环的投屏，说道，“目前仅能接收到军部给我们发的消息，是单向通信。”
“所以RB-86是什么东西、进展到了哪里，我们也一概不知。”蔻娜说，“军部派了好几批军队过来，你懂我意思了吧？”
人们陷于失联时，丧失了知情权，即处在压迫之下，往往会滋生反抗情绪。搞不好是能发起暴乱的。联邦向北汶安排了这么多的军队，目的只有一个——维稳。
蔻娜见云祁和凌焕都不像有话要问的样子，便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说：“去看守处吧。那两人快回来了。”
她捏着身份识别卡，迈着步子走到屋外，等云祁和凌焕两人出门。
她突然问：“你们关系……这么好吗？”
云祁：“哈？”
凌焕：“？”
蔻娜脸色一青，自语道：“人为干扰的时效可真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