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旺竹筒倒豆子般快速地说着,脚下的步子不但没有减慢,反而愈来愈快。
混蛋,说好的两天时间,竟然临时变卦!我在极地一来一回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天,他们竟然这就忍不住了!
卞城王,楚江王?不是说一殿秦广王在地府有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吗,怎么会冒出六殿和二殿阎王做决定的事?
我拿出逃命的速度,甩开刘旺朝三途河狂奔而去。
“你早都知道了,对吧?”
我在心里吼道,用无力的语言对日游神的隐瞒再一次表示不满。
短暂的沉默。
我不满地啐了一口,将满腔的怒意化作力量,加速狂奔。
“在地窖里我劝你离开的时候,十王正在赏花楼商议。”长长的一声叹息传来,日游神说道。
“您的真身就在地府,就没有阻止一下吗?您应该清楚,地府之中,丫头只叫您‘爷爷’。”我愤懑地反问。
来地府这段时间,我没有见过孟婆,但从老蔡的只言片语里,我知道孟婆绝对是个精明得不得了的老太太。丫头很听她的话,所以即使老蔡对“爷爷”这个称呼垂涎已久,丫头也有心这么叫,但孟婆坚决不准。听丫头叫“爷爷”,是日游神的专利,也只能他听。
日游神和夜游神都位居神位,除了鬼王,地府里也就他们俩能在十王面前说上话。后面几殿几位实力和声望皆一般的王爷甚至对他们忌惮三分。孟婆自然清楚丫头就是曼珠的身份,坚决不许丫头叫其他人爷爷,就是为了让丫头找个大靠山。十王不敢高攀,十大阴帅里鬼王太神秘,日游神实力和声望都不凡,居于神位,又平易近人,便成了孟婆的最佳选择。
当然,孟婆的精明打算都是建立在丫头本身惹人怜爱的前提下的。这一点,单从鸟嘴对我心生杀意就能看出来,是毋庸置疑的。
日游神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我心里一动,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
曼珠沙华大量枯萎,想必地府很早就提出让曼珠献祭的方法。日游神若是不关心丫头,怎么会自囚于帅府,为我争取时间去找沙华?至于为什么用这么奇怪的条件作担保,我暂时还无暇考虑。
日游神并未理会我心思的变动,顿了一顿之后,缓缓说道:“在整个地府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如果牺牲个体能换来地府的平安,身处王位的王者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方法。秦平,此次地府的危机,在你看来无非是三途河的混乱和水鬼们肆意的闹事,你并不知道,自从曼珠沙华开始枯萎,有多少鬼魂飞魄散。
“曼珠沙华是接引之花,几千年来它对地府的影响,可以说是已经融入到了空气之中,须臾离开不得。曼珠沙华出事,就意味着地府延续了几千年的正常秩序会被打乱,地府没有秩序,轮回投胎自然会受到影响,到时不仅仅是地府,连人间也会出事。你设想一下,人死之后涌到地府无法堕入轮回,没有鬼投胎,就不会有新生儿诞生……”
这些话本是日游神用来开解我的,可说到最后,就只剩下了浓重得化不开的叹息和无奈。
屁股决定脑袋,堂堂地府阴帅,大局观注定了日游神看到的比我多,考虑得也比我长远。再者,他毕竟是地府利益的获得者,说这样的话本就在情理之中。但浓重的叹息从他口中发出,萦绕在我心上却久久散不去。
堂堂一座地府,统领三界之中的冥界,十殿阎王令人闻风丧胆,十大阴帅个个威武不凡,还有一大堆据说很不寻常的高官重臣,可是,关键时刻,却把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推到了刀尖浪口!
对于这件事,任何人都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将他们一个个骂得体无完肤酣畅淋漓,好不快哉!这么不费力又讨好的事情,我当然是欣然为之的。可是,日游神说的没错,事情的后果太严重,一旦发生,谁也承担不起。
忽然就没了嘲讽和鄙视的兴致,心里堵得慌,思维也仿佛在这一刻迟滞不前,只有双腿带着身体,快速掠向三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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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途河边很热闹,当然,也可以用混乱这个词来形容。
离开不到一天,停留在岸边的新鬼就多了不止一倍,为了以防新鬼们被魔雾区的厉鬼或者三途河里的水鬼抓去,新鬼们聚成一个圈子,被鬼差们团团围住。
新来的鬼一般总是会对魔雾区和三途河充满好奇,即使在被告知这两个地方很危险的情况下,依然不乏大胆地去挑战危险的鬼魂。任何事情上,吃过亏的都喜欢站在前辈的高度上,谆谆告诫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但在魔雾区和三途河这件事上,很难遇到当事人现身说法的动人场景,不为别的,只因为敢于尝试的当事人,不是正迷在魔雾区里搞不清楚东南西北,就是躺在水底下忘记自己是谁,正朝着白痴加冷血的目标高速狂奔。
今天岸边的新鬼们很奇怪,没有往日的好奇和喧闹,也没有昨天看到的恐惧和暴躁不安,一个一个全都庄严地伸长脖子,肃穆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即使心里有准备,当我沿着新鬼们庞大的视线群望去时,还是被深深震撼到了。
刘旺说得没错,曼珠沙华的枯萎速度又加剧了。昨天看着还有小半部分的曼珠沙华,如今只剩下见方不到两平米的一块地方了。跟以前铺满两岸的曼珠沙华相比,仅存的这块曼珠沙华,的的确确可以用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来形容,而且还是刚出生的奶娃娃的小巴掌。在这块小巧的巴掌上,曼珠沙华鲜红似血的花朵已经失去了光泽,无力地耷拉着,可怜巴巴地苟延残喘着。
小巴掌的一旁,威严地站立着十位冠带齐全的王爷。十王身后,是十大阴帅以及地府诸位高官重臣的位置。高官重臣林林总总站了一大帮,黑压压一片看起来跟一边的鬼差没什么区别。十帅的位置上却只稀稀拉拉站着几位,日游神和夜游神都不在,十王面前,鸟嘴双膝跪在地上,似乎在恳求什么。他的左右两旁,分别跪着是黄蜂和鱼鳃,豹纹则弓着身子,着急地想把他们几个拉起来。
六殿的卞城王怒气冲冲地挥一挥手,便有两个鬼差出列,将鸟嘴拖起来拉到一边。鸟嘴一起来,黄蜂和鱼鳃自然也跟着起来了。一旁的豹纹脸色更加难看。
虽然刚到岸边,只能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什么都听不到,但不需要自行脑补我也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因为我的视线快速掠过鸟嘴他们,就停留在丫头身上。
相比鸟嘴他们,丫头就显得不卑不亢得多。她面向那巴掌大的曼珠沙华,只为众生留下一个婀娜的背影。几天不见,丫头似乎突然长大了许多。虽然依然穿着那身她最喜欢的白衣,梳着与往日同样的发式,却少了三分调皮,安静淡然的身姿更多了七分成熟的味道。
心里莫名地冒出一个念头,眼前的这个人,才是沙化寻找了几千年的曼珠,不是我认识的丫头。
我晃了晃脑袋,把这个愚蠢至极的想法甩到地球外。为了老妈,地府的曼珠沙华必须复活。但眼前的这个女子,不管她此刻是谁,都不能被牺牲掉。
血气上涌,双拳不自觉就握紧了,脚步坚定地踏了出去。如果此时我还有多余的知觉感受自身的话,一定会为自己的血性感到惊讶。
“秦平,等等,我马上就到!”
日游神的声音突然在我心里响起,我松了松握紧的拳头,决定先等一等。想救丫头的心是迫切的,我也对手里曼珠沙华的幼苗有信心,但该怎么利用,我一无所知。
以我现在的状况,即使做恶人,大概也是最没有威胁的那种吧。除了给世人留下贻笑大方的典故,供其茶余饭后谈笑外,估计就没有什么大的出息了。
我的视线紧紧盯着丫头,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孑然独立,宛若一朵出尘的白莲,高贵、圣洁,一尘不染。
沙化那个糟老头子惨不忍睹的面容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月老是眼瞎了,还是老年痴呆了?
与我熟悉的人间相比,曼珠已经是个死人,除了偶尔的悼念抚慰生者的心灵外,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但在地府,她依然是值得尊重的生命,不容亵渎,更不容强加干涉。
“就是她吗?”身旁一个鬼差小声问自己的同伴。
“是呀,可惜呀,如此佳人,马上就要香消玉殒了!”
“你就不能积点儿口德,她可是自愿为地府牺牲的。你的话对她就是亵渎,万一被上面知道了,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吧!”第三个年龄较大的鬼差训斥道。
心头突然一动。自愿牺牲?丫头她……
这么说,我刚刚看到的那些肃穆庄严的目光是给她的,并不是什么徒有其名的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