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伦,快过来!”熟悉的声音透过子弹和风的呼啸传进我的耳朵。我侧眼一看,便弯着身子转过头将枪背在背上,立刻爬倒在地,飞快地向兴恩的方向爬去。兴恩一把将我抱住,随后在我耳边粗声喘息了几口。
他再一次探头向矮墙后面望去。他等了一会,我这时就靠坐在墙边休息,我们之间并没有对话。
兴恩手上拿着一把从敌人手中劫获的高压电狙击枪。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颗“银蛋”向敌人扔了过去。
这时,我抬头看他。见他站起来,一拳砸碎了拿枪的外壳,随后拿起我的枪。现在,他的整个身子都暴露在了敌人眼前。
枪声响起,他挥起淌着血的右手将那砸碎了的枪扔了出去,然后左手拿起我的枪,“砰!”
随着电流迸射时所发出的激烈轰鸣声和紧接着一群人的惨叫声,在打出子弹后的兴恩纵身一跃,带着连中两枪的身体回到矮墙内。
“兴恩!”我惊叫着扑了过去。兴恩身上中枪的地方是左臂和右肩,鲜血像是泉水似的不住地往外涌出!
“快走!”在我的搀扶下,兴恩痛苦地挤出了这两个字,我们两人越过小坡甩掉了后面的追兵。
高压电狙击枪的高压电池被子弹穿破,并在水汽的导电性辅助下,使得一大片追兵被这强大的电能击毙!四周的草木被烧得焦枯一片。有些尸体更是几乎完全变成焦黑色。这让后面的追兵暂时不敢从这里过来,所以为我和兴恩空出了一点宝贵的时间。
九月份,“灰鸽”组织与政府军展开了殊死决斗。
兴恩打算从北边突击再次回到虫居市,这样他就可以向西华求助。虽然他也不想这样,但是现在必须要守护好最为要紧的……
战斗激烈到超出人们的想像。因为中央“军部”并不十分了解帝国西边边境的地形,所以在从北向南驱散“灰鸽”离开虫居市时,并没有考虑到一座小型的山脉。那是古代科技的遗物,是当时用于太阳能实验的人造实验场。所以,山体是一个十分规则的等腰三角形,而且南北跨度很长。只有由于年代的久远加上风雨的侵蚀,它已经不再那么有棱有角,而是变得圆滑柔和。人们叫它三角山脉。
“轰!”由于已经不再在意模糊的国界会与西华起冲突,政府军投入使用了装甲部队。而经过三年的成长和后期的飞速进步,“灰鸽”组织的武装力量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级别,在火力上完全可以与政府军抵抗。这也是为什么政府军会极力清剿我们的缘故之一。
激烈的攻防战打得不可开交,双方连夜的交战使周边的居民在遥远的地方都能清晰地听见炮火的声音,深夜也能看到各种炮弹爆炸的闪光。
政府军就是不明白,“灰鸽”组织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的弹药储备!因为他们不知道,“灰鸽“组织有自己的弹药生产设备。而且这里有一座报废了的铁矿,多年前是由于地震而报废了的,现在它里面还蕴藏的铁矿也足以供应几个月的这种规模战争的弹药补给。
但是,我们是逃到这里来的。所以,食物来源成了一个大问题。我们所带来的食物仅仅够我们维持半个月的时间而已。而且前线不断传来的伤亡噩耗和这里被困住的现实,让我们知道此事的情况是多么危机!时间、人手都已经无法再支撑下去了!
兴恩在苦恼,在“灰鸽”看似与政府军互不相让的相持战况下,实际上是在衰弱!
哈迪斯也意识到了这一潜在的危机。他本是虫居市的贫民出身,根本不懂什么伯所亚德国宗和卡洛兰德三日政变等等。他所关心的只是自己的生死。他加入“灰鸽”组织的初衷就是因为这里比家里能让自己吃得更饱而已。他是为了吃饭而来打仗杀人的!这一点倒是和我很像。而在兴恩建立“灰鸽”组织的初期,与哈迪斯一样的成员占了一大半!现在,在这危急的时刻,哈迪斯觉得该是考虑叛变加入政府军的时候了!
这时,是九月十日。哈迪斯带着自己的六十多人来找负伤还未好的兴恩商议。
“食物不多了,兴恩。你打算怎么办?”哈迪斯开门见山地问。
兴恩叹了一口气,“继续向北打,回我们的老窝。”
“我们会战败的!”哈迪斯和狠狠地回敬他。
兴恩看着他魁梧的身体,问:“为什么会这样想呢?我的朋友。你知道,我会很在意你这一话的。”
“你在意我的话?”
“是的,我们战败与否将直接取决于你的想法。”兴恩说道,他将眼睛锁定到了哈迪斯的双眼上。两人对视着。
“我真不希望你会这样想。但是,毕竟你还是这样思考了。”兴恩将目光从哈迪斯凶恶的脸上挪开,看着他身后的六十余人。
“为什么你要带这么多人来呢?也许我知道你们的想法。”兴恩摊开双手,说:“你们认为加入了政府军就会万事大吉了吗?”他将问题说明了了。
哈迪斯从座位上起身,“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我就不用多说了。”他掏出一把枪,指着兴恩。
“哈迪斯,我想你是觉得没什么谈的了。”兴恩依然不紧不慢地说着。
哈迪斯吼道:“看看你,把我们带到了什么地方!”他身后的六十多人也都准备好了枪。
“如果杀了我就能解决问题,那我早就自杀了。”兴恩说。
“你的命属于你的什么伯所亚德,而我们的命属于我们自己!”哈迪斯继续吼道,他瞪圆了眼睛,说:“我才不在乎什么叛变不叛变的!我要的是活着,就算是给我戴顶背叛的帽子!”
“朋友,你并不适合当一名头。”兴恩平静地说,但这却激怒了哈迪斯。就在哈迪斯扣下扳机的同时,兴恩忍者伤口的疼痛掀翻桌子,躲在了一个铁箱子的后面。枪声和叫骂声充斥着整个帐篷。由于兴恩刚才的剧烈活动,他的伤口又被撕裂开来,殷红的血液从白色的绷带渗出。他忍着剧痛掏出枪,在击毙了三人之后一跃,从窗户跳了出去。
整个基地陷入了混乱!仅仅有的九十多人分成了两派,一派站在兴恩•;格索的领导下;一派站在哈迪斯·坦克这一边。两派人数比是一比二,情势对兴恩极为不利。
枪弹像雨点一样,可能落在任何人一个角落。血像花一样在各处绽放。我毅然地站在兴恩这一边对这曾与我们一同并肩作战,却又一点也不令我有丝毫好感的人开枪。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或输或赢,就是靠人数决定的!
露茜被这混乱的声音吓坏了,他蜷缩在我让她带着别动的墙角,不情愿地听着枪和叫骂、呼喊、惨叫的声音。每一颗弹壳落地的声音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中!唯一不同的是我爬在门口用机枪扫射的声音,和微弱地喘息声。我是她唯一的依靠,向来不喜欢枪声的她后来告诉我说,她喜欢听我开枪的声音。
兴恩带着重伤跃进了我的眼中,他连跌带撞地走进我的房子里,在这土墙之外是人间地狱。本来就负有重伤的他身上又多了几处新伤。
“布伦,你快走吧!带着露茜快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表情很痛苦地对我说。
我只看了他一眼,便继续扫射着。兴恩过来一把推开了我,“快跑吧!活下去!我们已经输了,但是……但是你必须活下去!”
“不!我要继续战斗!”我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反而向他吼叫道。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的价值不止只有在这里战斗,你还有更大的使命要去完成!”他也向我大吼道。
“砰!”一枪又响了起来。兴恩倒在了地上,右肩上又多了一处弹伤。
我向门外望去,只见哈迪斯带着人向这里走来,他的脸上满是鲜血,手中还提着一颗人头。
他将头扔了过来,投进了兴恩的怀中。那正是一直以来都支持兴恩的“灰鸽”最为年长成员的首级!
“兴恩!”哈迪斯恶狠狠地叫着,一脚踢开了旁边的杂物,向兴恩举起枪,“我在想,你的首级值多少钱?”
随后,他又将脚踩在了兴恩的头上,凶狠地扭动着,“说啊!”他咬牙切齿。
我也被他身后一名浑身散发出一股恶臭的男人提了起来,他回头问回哈迪斯,“这个怎么处置,老大?”
当那人问了他之后,他才开始向这个问题。
“求你,放……放了他。”他脚下的兴恩恳求道。
而哈迪斯却好像非要跟他作对似的,说:“不!朋友,我要杀了他。”他接着又给兴恩的腿上来了一枪。兴恩知道自己今天是必死无疑,他在死前做了最后的挣扎。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推开了哈迪斯,并向抓住我的人扑了过来,“布伦,活下去!一定要……活下……”
他大声向我叫着,但是几声枪响之后,便不再有声音了。在他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已经停止了思考,一颗子弹从他后脑打了进去!而我却在这场骚乱之后又重新获得了自由。
“回来,小鬼!”哈迪斯喊着向正跑向露茜身边的我开枪。
“哈哈,我还以为你是想跑呢。原来是兄妹情深,想死在一起啊!”哈迪斯笑着露出了他可恶的嘴脸向我们走来。我用双臂紧紧地抱着露茜,我能感到她的身体正在瑟瑟发抖。
我觉得自己不能辜负妈妈和兴恩将军的遗言,我必须要活下去,并且好好地照顾露茜。但是现在我却陷入在绝境之中,怎么才能在持枪的四十多个人的包围中活下来呢?在我的脑中,只有一个答案。
我以极快的速度掀开了面前的杂物,并从中摸出了一把军刀,立刻冲向前向哈迪斯刺去。却被他一躲,只划破了他的胳膊。
愤怒的哈迪斯回过神来,立刻大声喊道:“杀了他!杀了他!”所有的枪都指向了正向门口移动的我。
“砰砰砰砰砰……”杂乱地机枪声在这所小房子里疯狂地呼啸,但是却没有一颗子弹打中到我。我一个屈伸翻滚,来到了我的那挺机枪边。我没有多想,提起机枪,向着房内扫射!由于我考虑到露茜还蜷缩在角落里,所以我故意将枪口提高了一些,不想伤到她。
机枪的“塔塔”声在已经平静的夜色下响起,伴随着混杂的喊骂声。当最后一颗弹壳叮当落地后,夜便又恢复了平静。这夜并不是很黑暗,因为到处都是火光。现在这里只剩下我的喘息声和木头燃烧所发出的“噼啪”声。
我扔下枪,捡起了军刀。突然,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斥着我的全身!我甚至都已经感觉到我的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血红!
我拿起刀,向每一具尸体的心脏扎下去!我害怕,我害怕有人还没有死去,一会又会起来向我们射击。我心里是多么地害怕,最后,我骑在哈迪斯的尸体上,一刀一刀、一刀一刀地……
我回到了露茜身边,可怜的露茜吓得说不出话来,眼泪从闭合的眼皮下涌出,她蜷缩着身子。我看着她,也哭了出来,“没事了……没事……没事了,露露。我们……我们……走吧。”
这一天,前线也沦陷在政府军强势的火力之下。装甲坦克冒着上面落下的炮弹爬坡而上,最终在惨重的牺牲下终于攻破了上方被“灰鸽”所控制的高地,并彻底攻破了其防线。
早晨时,太阳刚刚升起。李将军一声令下,被俘获的“灰鸽”组织成员被集体除以枪决。军方从三个方向朝“灰鸽”的中心心脏长驱直入……
我的右臂和腰部侧面被从旁边飞过的子弹划伤,血不止地倾泻。我仅仅只能用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手和口并用地绑在伤口处。我知道,我必须尽快带着露茜离开这里。
其实是背着她,因为她被吓得连哭都哭不出声来了。我继续向南便走去,因为我想绕过三角山脉向东边进发。
雨,稀稀疏疏地下了起来。我腿上的伤口不断地渗出血,顺着小腿流下直到地上,在道路上留下一道浅浅地红色血迹。我每走一步,就感到身上的伤口又多一份疼痛。血液的流失加速了我意识的流逝,使我的眼前渐渐地变得模糊。
现在想起来,当时多傻啊,为了躲避政府军我绕了远路,走进一片树林里,却因为迷路而耽误了一整天的时间。最终绕出林子的时候,我还是没有走出政府军的包围圈。一整天的跋涉使我筋疲力尽,身上带着许多伤口却都未经过处理,还在不停地向外淌血。
路灯的微弱光芒在我的眼中更加昏暗,豆大的雨滴不停地打在我虚弱到了极点的身体上几乎要将我的意识冲刷走。
“哥哥,哥哥。”露茜的声音极力让我保持着清醒,但这持续不了多久。天色越来越黑,我也越来越虚弱。突然,我觉得眼前一黑,头脑中不知什么被打翻了,我只记得自己不由得倒在地上,随后是露茜“哥哥,哥哥!”不断急切的呼叫声,但是这声音也似乎越来越远,雨声也越来越远!直到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感知不到。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哥哥,哥哥。”露茜哭泣着摇晃这昏倒在地上的我,“你怎么了?醒醒啊,哥哥!”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远方传来了汽车的声音。那是正在驻进“灰鸽”所辖地区的政府军车队。由于天色很暗,所以没有人看见路边两个无助的孩子。
但,双眼一向明亮的李将军却在这滂沱大雨中发现了我们。
“停车。”他对司机说。
…………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了。李将军见到我醒来,便说:“你好,我叫玖林·李。”他笑着说:“你妹妹的情况比你好得多,你不用担心。”
“她……在哪?我……我又……在哪?”清醒地我立刻环顾四周,警觉地问。
“皇城,你现在在东华斯曼兹帝国的首都,皇城·洛阳。”李将军站起身,说:“始皇帝亲自下的谕旨让我们找到你,并带你回来的。现在没事了,那我也该回去了。再见,你是个幸运的孩子。”他慈祥地对我笑着说。
这已经是在那十天以后的事了。
在我醒来以后,便立刻受了皇帝卡洛兰德的召见,卡洛兰德皇帝也给我们安排了住所并让我进入皇城学院学习,而露茜因为身体残疾,所以给她安排的学习时间很少,但却在家里给她安排了众多仆人侍奉她。
我直到现在都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皇帝这样有待?但是,我明白我自己的使命,只要露茜和我能活下去就好。从此,我就对皇帝殿下宣誓效忠,对他的旨意惟命是从了。
“啪!”一个响指,将我的思绪拉回了一四八九年。爱德华靠了过来,“想什么呢?”他轻轻地问。
“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我知道啊。”
“这棵树就是我母亲的墓碑。”
爱德华看着小他两岁的我,叹息一声,道:“你想得太多了,布伦。”
我摇了摇头,黑色的碎发在风中舞动了起来,夏日漫长的白昼也宣告结束。太阳的余辉洒在依就贫瘠的虫居市。那里传来了人们吆喝的声音。
我站起身,蓝色的行军军装迎风飘动。我面对夕阳缓缓地从腰间取出那支装载普通枪套里的水晶枪——这是皇帝殿下赐给我的。
多年之后,爱德华形容起我那时的眼神,说我的眼中充满悲伤。但是,一瞬间,那悲伤的双眼变得明亮而无畏。好像圣人一般,那眼中有对生命的解读,却又有对生命的不屑一顾。我的双眼继续变化,好像我这十二年的人生在这一瞬间闪过,天真、愤恨、仇视、无奈、绝望……最后锁定到一种只有透彻了万事之后才有的眼神——冷酷而又空灵。
那双眼睛中好像什么也没有,却又好似能装的下整个世界。这时,我举起枪。
“喂!这样真的好吗?”仰望着我的侧影,爱德华问道。
“砰!”一颗晶莹剔透的子弹向远方飞去,我用枪声回答了他。随后,我收起枪,什么也没有说,向山下走去。
爱德华也站了起来,看着远处的虫居市直到太阳的余辉收尽。
“无聊啊。”他伸了神懒腰,向营区走去。
今夜,我没有睡觉。我独自一人去到了曾经居住过七年却又被我一把火烧了的帐篷搭建处。
白色的手套抚摸着至今还焦黑的山岩。我回想起母亲在菜园子里劳作的景象。但现在那片园子已经荒芜。我努力回想着这里曾经的美好。
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我深吸着这里的空气,感受我曾经熟悉的一切。但,这里究竟还是变了,我觉得有些陌生。
我头也不回,向着东方走去。
三天后,我回到了皇城,卡洛兰德皇帝对我的战绩赞不绝口。
“布伦卿,你想要什么朕都会赏赐给你。”卡洛兰德皇帝笑着在朝政议会上说。
我单膝跪地,向他行礼,身后是爱德华和修斯。我说:“臣记得,陛下曾说过要讲英灵殿赐予臣,做臣母亲的新坟。”
皇帝诧异了一下,微微皱眉,却又回答道:“当然,当然。那今天就将你母亲的遗棺搬入英灵殿。”
“谢陛下恩赏。”我回答道。
接着,皇帝殿下又对爱德华和修斯封赏,但给他们的却都是一些礼物。
走出大殿后,爱德华抱怨说:“礼服,我又不是没有。”
而修斯笑他道:“别挑了,这可是皇帝殿下所赐的,等以后我们不再是名义上的将军而能够独自率兵打仗的时候就会受到更好的奖赏了。”
下午,是我在英灵殿重新下葬母亲的葬礼。来的人很少,却令我疑惑不已。因为来的人全都是官级较小的偏官,官位最大的就是爱德华和修斯的父亲——盖亚·阿瑞斯。他身穿的黑色礼服比他在平时任何时候都庄重、简约。他好像想君臣礼似的抚胸鞠躬。
我牵着妹妹露茜的手,站在一边,看着母亲被下葬、掩土,最后竖起一块黑色的玄武镶金边墓碑。
“露茜,我们又和妈妈在一起了。”
殿外,阳光依然明媚,殿内的人们却心情沉重。
西花园内,一名侍者跪在轮椅之后,“陛下,菲奥娜皇妃,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