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
黄历曰:九日,晴。宜动土,立梁,祭祀;忌会友,出嫁。
城西南郊外,是通往少林寺的必经之路。这里群山环绕,林木青葱,后面却是百丈悬崖,是为“碎骨崖”,极为险峻。刚刚与五乳峰对望。实是建宅养生的好去处。
但是,现在这里却是牛阳衙门所在地!
牛阳衙门原本是在镇中心最繁华地带。六年前由现任太守朱楷上书要求搬迁至此。至于为何要搬到这里就连开封城的史督大人也不得其解,鉴于楷爷自上任以来,社会治安稳定,百姓生活安乐,又深得百姓爱戴,故此很快也就批了搬迁要求。搬迁后的牛阳衙府却又较以前的大了许多,豪华许多。
牛阳城多年来平静祥和,几乎没发生过什么案子,老百姓也没有什么诉状。因此这几年牛阳衙门的官差们可了享足了清福,个个庆幸自己投了个好胎生了个好年代,更主要是靠了个好主子啊。每天白天除了喝酒就是赌钱,晚上就到“醉花楼”消遣,好在楷爷对此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小日子是过得十分快活。
今天却是例外。
整个衙门守卫森严,而且连城墙上都密布弓箭手。更重要的是还有十二个陌生的脸孔,是在这里当差十年的老官差们也从没见过的面孔。秦刚就是其中一个,楷爷刚上任的第一天,秦刚就来了,还是他帮楷爷布置的客房。当然他们永远也看不到这些人的真面目,因为全是黑衣黑裤,还有一顶黑色的斗笠,斗笠边沿垂下六寸长的黑纱,不仅如此,透过黑纱每个人脸上还蒙着黑布,只有一双黑色眼睛,看上一眼足以勾魂的眼睛,从眼睛里面能看见的只有死亡的味道!
幸好没有看见。幸好昨天只看见一条影子从头顶一闪而过,就消失在衙门内没了动静。若不是今早楷爷吩咐到客房送洗脸水,还真不知道有十二个客人!
“唔,简直太可怕了……”,秦刚正和同僚阿保负责大门守卫。
“你知道吗?我这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可怕的眼神……我再也不想见那眼神……”秦刚侧着脸对阿保细声说,脸上写满惊恐,时不时地朝门内张望,生怕有东西会从那儿扑过来。
“……唔……死亡的眼睛,除了看到死亡,我想从那眼睛里面再也看不出一点其他有希望的东西……”,阿保斜着一双斗鸡眼死死地盯着秦刚,眼里也充满了惊恐,“……是真……真的嘛?……。不是来找楷…楷爷…麻烦的吧?天…天哪…楷爷…是…是好人哪…呃…呃…”,声音有些颤抖,再也说不出话,只听见口水滑过喉结的声音咕咕作响。
穿过衙门大堂,是刑具房。而隔壁,就是楷爷接待客人的客房。在秦刚的记忆中,客房除了每年上面有高官来视察时才用上,而且这些高官都是楷爷称为王爷或公公的,也只有这个时候,楷爷才会整天在衙门陪客人。
客房果然考究,坐在里面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是呆在衙门里的,古色的家具,精致的茶具,四壁同样挂满字画,其中居然还有落款为“朱楷”的字幅,却是写得极具名家风范,看来这楷爷的确是个性情中人。
客厅里却有十三位客人。
楷爷正坐。对面坐着一个青衣中年。此人三十四五上下,剑眉,长脸,面目倒十分养眼,只是右脸颊从眼角至鼻翼一条三寸有余的伤疤让人感到可怖。太阳穴及手背上青筋高高隆起,目光清澈,却隐见神光。右手无名指一枚戒指十分惹人注目,漆黑发亮的戒指,戒指上一朵玛瑙制作的红色梅花,像血一样的红。而腰间挂着一柄无鞘的刀,漆黑的刀——而且是一柄断刀,一柄八寸长六寸宽三寸厚的断刀!
青衣人身后靠窗一字排开站着十二个黑衣人,同样的装束,几乎同样的身材,连高矮胖瘦都几乎一样。左手都提着一个黑布包严的外面看好像鸟笼一样的东西。只是每个人右手都各自有一件奇特的兵器——奇特到在当年百晓生的兵器谱上也找不到的兵器。黑色的斗笠,六寸长的黑纱,脸上蒙着的黑布,黑色勾魂的眼睛——要命的“冷血十三肖”,他们的存在的确只让人在第一时间闻到的是死亡的味道。看来秦刚说的是实话。青衣人的名字恐怕除了屠风城外这世上没人能带领这十二个黑色魔鬼了。
“冷血十三肖”出现的地方只有一件事情发生,那就是杀人。
今天依然意外了。今天的意外确实很多。
屠风城居然是在和楷爷聊天,而且,屠风城在楷爷面前明显地显得很客气很谨慎。
楷爷喝着茶,屠风城也在喝茶,只是他似乎很焦虑。
“九爷……您看……我这从昨天到今天就只等九爷您一句话,好给公公一个交差,这不……”
屠风城放下茶杯,看来已经坐不住了。不过这明明是楷爷嘛,怎么叫九爷呢?还扯上了公公?
楷爷呷了口茶,看了看窗边的十二肖,然后给屠风城示意了一下。
屠风城顿了一下,立刻会意过来,转头一挥手,“潜龙,先带兄弟们回营,在我回来前如果有人问起别乱说话。”
“诺”中间一黑衣人上前一步,向屠风城单手一揖,然后转身一挥手,领先直从窗外飞出,接着十一个纷纷从窗户飞出,那身法快到惊人。楷爷的手指就微微地跳动了两下。
“嗯…跟我来”,待黑衣人走完,楷爷放下茶杯,立起身来,向屠风城示意,然后径直朝墙壁走去,来到一张画前,是一幅唐寅的“卧牛图”,只见他用中指在牛头脑门上一点,只听得“吱吱吱”三响过后,墙壁蓦然转动九十度,一个密室入口就出现在眼前。
屠风城跟在后面入得门内,但见楷爷将墙壁上一只铁环一拧,门又转回关上恢复原样。屠风城都非常惊讶,“没想到九爷还是那么足智多谋啊”。楷爷回头笑笑,却并不答话。接着就是一个人工挖出来的山洞,沿着台阶而下,足足走了二百多个台阶,来到一个石门前,石门正中刻着一只硕大的桃子,只见楷爷右腿微屈,左手单掌贴在桃子上,一运气,只见从指间徐徐冒出白气,突然手指两边一张,只听见“嘎嘎”声响,石门徐徐向两边滑开。待得屠风城看清那石门,不由吃惊不已,两扇门是六七尺厚的花岗岩石做成,少说都有两三千斤,细看这门也并无机关,全凭刚才楷爷掌力打开!这份功力,实在是让他大吃一惊。看来常人想入这石室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了!
进入石室,更是让屠风城吃惊。
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衙门内还有这样一个处所。
整个石室全用汉白玉修建而成。
刚入屋内,屠风城不由哆嗦了一下,里面居然奇寒无比!才看清中央好大一个透明类似房间的东西,还清楚看见里面有床一样的什物,正在冒着浓浓的白气。好奇心促使他走上前用手一摸,原来是冰!天,这里居然有冰!还不会融化!
“寒玉床!”屠风城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这可是天山的东西啊!怎么…九爷您?…好东西…嗯,好东西啊!……”
楷爷回过头看了看,依然笑而不语。
“过来吧,东西在这里。”
屠风城正看得入迷,听到楷爷叫唤,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楷爷又在旁边打开一扇门。于是赶紧行了过去,进去一看,张大了嘴却半天没说出话。这是个很小的石室,不大却很高。里面全是兵器,不是一般的兵器!中间位置放着好大一个炉子,里面盛满细沙,沙里面就插着五柄剑。看到这五柄剑,屠风城着实又大大吃了一惊,他对兵器并不感兴趣,但却对兵器的主人非常感兴趣。他吃惊的并不是楷爷拥有这么多兵器,而是吃惊的是这五柄剑是怎么得来的。看到这些剑,他不由想起当年自己是如何的想拿下其中的一柄,但是至今他也没拿到半柄,左手慢慢抚到脸上,扶到那个伤疤上,至今还在隐隐作痛,伤疤早已不痛了,可心灵却很痛,即使当时若非兄弟及时解围,他可能早已死在这其中的一柄剑上了。
屠风城细细地看着这几柄剑,“青干……竞星……日月……天瀑……舍神……”,过了半晌,突然想起什么。
“咦?还有‘莫问’和‘游龙’呢?”
“嗯,对了,现在其实只差一柄就齐了,那就是‘游龙’剑”。楷爷面带微笑地对屠风城说。
“但是……”屠风城还没说完就被楷爷挥手打断。
“因为‘莫问剑’就在我身边”。
“嗯?”屠风城不得其解。
“就在冷凌枫身上,我的得力助手啊,哈哈……哈哈……”楷爷脸上写满了满足感。
“你就回去告诉公公吧,叫他老人家放心,我自然会将七柄剑完整地带给他作为寿礼……”
“可是……”
“嗯!…你就别再说公公话已经十年时间了,这十年时间我可是日夜*劳啊,若公公还不满意地话,他尽可以另选人担此重任……说实话,若不是当年答应公公委托,我才不会来受这个劳苦命哪……”
屠风城跟着楷爷来到外面石室,只见楷爷又打开一扇门,来到门外,只是一个若大的平台,平台下面赫然就是悬崖——碎骨崖!对面少室山和五指峰仿佛解手可摸。
“二弟啊……”楷爷右手拍在屠风城肩上,突然变得一脸正色,语重心长地对屠风城说。
“这么多年了,唉,我想你也不用再向公公讨好,天天看他脸色做事了,应该有个归属……”
屠风城一脸惊愕,怔怔地望着楷爷。似乎不相信楷爷说的话。
“不为你自己,你也得为萧媚儿想想,唉,真是冤家啊……”
听到这里,屠风城仿佛被一刀刺中心脏,脸上痛苦得有些扭曲。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我想又是我们兄弟仨联手合作的时候了,如果我们拿到那件东西,何惧一个魏公公!”
“你先回去吧,好好冷静地想一想,这么多年我们不就是盼望有那么一天吗?天色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
屠风城仿佛从一个遥远的年代慢慢回到现实中来。望了望窗外,夜色渐渐弥漫下来。
“嗯,那好吧,大哥保重了,小弟先行告知,改日再来看望。”屠风城一改刚才的官场礼仪,双手一揖。然后右臂青衫一撩,人已从平台滑出,单脚在崖壁上一点,“嗖嗖”刹时就消失在悬崖之外。
“不愧是‘银燕梅刀’,想不到二弟功夫又进一层……”楷爷眼中露出嘉许的神色。
“唉,真是造化弄人……真是造化弄人哪……”
夜色已经临近。楷爷抬起头,对面的五指峰正轻批暮霭,似乎正在霞晖中渐渐地、平静而安详地睡去。
轻风徐起,山上传来一阵晚钟,悠扬而绵长,在山谷中久久荡漾。
“不知三弟现在怎么样了,也应该快回来了吧?”对着远山,楷爷若有所思。
天边,一行白鹭正乘着夜色,归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