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区方向的枪炮声更加激烈,红了眼的民兵在和美军拼死巷战。海因茨告诉我,美军的轰炸至少造成400多死伤,民兵只占十分之一,A-10攻击机用的是MK-80常规炸弹,目标多是有“红十字”和“红新月”标志的医疗机构。
我猛然一楞,“难道……”。
“没错,美军相信昨晚有一股职业军人或是雇佣兵在城内作战,而且有人受伤,所以才轰炸医疗机构。”
我顿时恍然大悟,零星交战一个多月,迈赫迪军的招式美军一清二楚,晚上迈赫迪军很少会主动出击,而且能把美军搞得那么狼狈。昨晚颂查受伤定有美军目击,我们撤回来时又被人跟踪。美国人处理信息果然很快,但为何昨晚巷战没有美军武装直升机掠阵呢?我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
海因茨笑了笑:“这不奇怪,因为昨晚的‘阿帕奇’很忙,看到贾法里的胳膊了吗?他们和敢死队去偷袭了美军的补给车队,虽然死伤不少,但却给我们争取了时间。”我立时有一种失落感,原来活着回来是侥幸的,还搭上颂查一条命。心中的哀伤愤恨失落愧疚搅得我有点难受。
海因茨猜出我的心思,淡淡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别气馁,我们的对手可是世界头牌,想报仇就慢慢来,有作战任务,刚才贾法里没敢打扰你,等你忙完了咱们制定一个复仇方案。黑桃7,这就是战争,伊拉克就是这样,人命贱如猪狗。还记得昨天我给你说过的话吗?”
我的眼神瞬间暴出杀意,直视海因茨,冷冷地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昨天我没退出,今天就更不会,我们能输出去,就能连本带利赢回来。”
海因茨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苦笑道:“嘿嘿,咱们都是一种人,都是他妈的一种人!你知道在哪找我。”说完离开了。
我没来的及回味海因茨的话,书呆子便带来一个阿訇模样的人。图拉姆悲痛地帮颂查擦净身体,换上克番(白色殓衣),民兵抬来一副棺材,当棺板盖上后,大伙决然地扛起了棺木。
“真主减去他的负担,带去他的灵魂吧!赦免一切的主啊!怜悯和祈福的主啊!看在他美德的份上,原谅他所做的罪恶,他本是为了死去的人而来……”阿訇按伊斯兰教的仪式唱颂着,我在心里默默祷告:“安息吧!兄弟。”
当最后一铲土拍在坟茔上,“鸣枪!”我大喊一声,七个人举枪三射,冒着蓝烟的弹壳撒落坟头。它向纳杰夫人证明,坟墓里长眠着一名战士。
海因茨说的对,血是一种奇怪的东西,一旦流了,就不会停止。
如果说小岛上的血腥训练,挖掘出我们内在的杀戮本能,一切都只是为了生存。那颂查的死就是在我们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经过战友鲜血的洗礼,杀戮不仅为了生存,还为复仇。
我站在颂查的坟前,杀气澎湃悲愤难平,额头上的青筋跳动,牙齿咬的“咯咯”响。现在任何言语都是废话,死人也不相信眼泪。我走到队友们面前,疾言厉色道:“从现在开始,谁他妈的都不能受伤,这是命令!明白没有?”
“明白。”
“明白就给我收起眼泪,血债只有血来偿,只有懦夫才会流眼泪!”我一把封住威廉的领口吼道。
“黑桃Q,你跟贾法里去吧,你最好造的那东西威力大点。其他人跟我回据点,有作战任务。”
再看一眼孤零零的坟头,大伙愤然离去。颂查的死为我们敲响警钟,也为期待有惊无险熬过一年的美好愿望注入变数。身在战场,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人是很奇怪的,思想也是复杂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却不是世人皆可做到,更不会事事都能换位思考做到将心比心。我现在开始理解海因茨和复仇者了,一群为追逐利益不惜杀人越货的雇佣兵成了复仇的武士,是该死的战争催化了人性的升华!
有了复仇者的参照,我开始设想我们的结局,设想自己的终极归属。在芝槟榔监狱里我本该枪毙的,却又鬼使神差地逃出生天,在小岛上为了生存,每天拼命训练,我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可现在呢?威廉把M4卡宾枪的快慢机拔来拔去,汉斯冰冻的脸上渗出杀意,图拉姆瞪红着眼……
一瞬间一股寒意传遍我全身。死,一个可怕的字眼,也是谁都无法回避的结局,它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颂查的死根本原因在我,是我让他来的,而他却死了。是我让他成了第一张倒下的多米诺骨牌,而后续的发展必然是一种结局---又一群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复仇者。
我不敢再想下去,内疚也会让我窒息的。深吸了一口气,从身上摸索出一根烟,书呆子机灵地给我点上了,讨好地说:“队长,尽管他和我有不同的信仰,但他能来伊拉克和我们穆斯林并肩作战,按佛教的说法,这就是缘。佛教徒向善,追求终成涅盘,这位伟大的战士得以解脱了,至少对他来说战争已经结束……”
“滚。”我暴喝一声,书呆子已经被图拉姆的大脚踹飞,其他人也怒视着这个愚蠢的安慰者。
“再他妈的多说半句废话,老子让你见真主。”我从腿上拔出颂查遗留的廓尔喀弯刀,指着书呆子的鼻子骂道。
我们沉默地回到据点,汉斯第一件事就是咬着牙加工子弹,用钢锉把包里的M118子弹弹头磨尖,以增强精准度,又用钢据把一部分子弹弹头锯成“十”字,做成适合中近距离作战的炸头,沙非伊也把弹头锯成不规则的斜面,以增加侵彻力,其他人都在忙碌着,强烈的报复欲望刺激着每一个人的每一根神经末稍。我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气氛,这不是杀气,而是死亡气息。房间里的空气好像不流动了,缺了氧的书呆子和阿齐兹自觉地出去值哨。
看着兄弟们的状态,我一咬牙:“血债就用血来偿吧!”迫不及待地上了楼,发现楼上只有海因茨,见我上来,他笑了笑甩过一支雪茄,“战事吃紧,哈利利的参谋刚走。”
原来海因茨是专门留下来传话的,我点燃雪茄,狠吸一口道:“说吧,有什么作战任务?”
“任务和昨晚一样,新城区伺机歼敌,反正已经打乱了,尽量拖一拖美军的攻势,顶不住了就撤回来。”
我扭头就走,海因茨从后面拍了一下我肩膀,“怎么,连个谢谢都不说吗?”
我一怔,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黑桃7,你知不知道你的状态很危险,你应该冷静下来,别让仇恨冲昏了头脑,死去的已经死去,多替活着的弟兄们想想。千万不要学我们,亏本的生意一次就够了。相信我,你不用内疚,也不用自责,要怪就怪死神吧,你知道的,上帝也管不了他的事。如果没猜错的话,今天对手会是特种精锐和雇佣兵,小心点。”
我勉强笑了笑,感激海因茨的提醒,真诚地重复了一遍:“谢谢。”
回味着海因茨的话,我下了楼,带一帮沉默哀伤的杀手重返火线,躲过掠阵的直升机,钻小巷向枪声最激烈的地方赶去。
一路上枪声、迫击炮的哨声、哭喊声、爆炸声、火药味还有血迹,反复蹂躏着我的感观,看到炸塌的房屋我就想起被水泥梁砸死的颂查,眼前不时闪现出那张惨白的脸。我拼命地晃着脑袋,努力使自己的精神集中起来。可惜,我做不到。
想想海因茨的话,再看看身边兄弟。我猛然发现自己迷茫了,迷茫在这血与火的城市丛林中,我不知道该怎样向纳什中校交待?怎么向颂查的家人交待?怎么向自己的良心交待?又怎么保证兄弟们的安全?深吸一口火药成分极高的空气,我拼命地想从走火入魔中挣脱出来……
“啪”,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神经质地把M4的枪口对准后面。
“黑桃7,你没事吧?”汉斯把手举了起来,冷冰冰的话里却带着关切,其他人看我举止反常也都停了下来。
威廉给我点了一支烟,我狠狠三口就吸完,浓烈的烟草带着眩晕和一丝快感直冲脑仁。我闭上眼睛努力拼凑着记忆中零碎的战术理论,只是纳什中校没教我怎样克服心魔。
又是一场徒劳,我感觉有些虚脱,浑身无力。图拉姆和汉斯交流了一个眼神,大家进了就近一座废弃的院落里,稍事休息,阿齐兹扛着RPG和书呆子留在外围警戒,图拉姆抠抠索索地掏出一支雪茄在鼻子使劲嗅着。
“麦克钮杜(MACANUDC),美国雪茄的代表作,连外包裹叶都是精选的‘康涅狄格绿荫’,一切都那么完美,只是可惜就这一支。黑桃7,我想你是最需要的,我当一次慈善家吧。”图拉姆夸张地翻了翻厚嘴唇,扔了过来。
“好你个吝啬鬼,隐藏的够深的,说!你还藏了些什么?”威廉摆出要吃人的架式。
“还有就是口香糖了,你不是拿了《PALYBOY》吗?贪得无厌!”
“你要就给你吧。”我把雪茄递给威廉。
“一支破雪茄有什么好争的。”内姆旺冲威廉翻了翻白眼,威廉立即卖弄起来:“你小子恐怕连避孕套都没用过,你懂个屁啊!雪茄不是烟,她是热情性感的美女,男人当然要争。性学大师弗洛伊德说过,男人不接吻的时候,雪茄是必不可少的。”
威廉的话把内姆旺噎的说不上话来,也把沉闷的气氛冲淡了不少,连汉斯都破天荒地笑出声来。威廉笑了笑,帮我点燃雪茄,“你是BOSS,还是你抽吧。”看着兄弟们的良苦用心,我惭愧地说:“对不起,兄弟们,我没尽到队长的职责,是我害死了方块6……”
“这不是你的错,黑桃7,害死他的是美国佬,我一向分得很清楚。”图拉姆拍拍我的脸。
“黑桃7,我支持你。”
“队长,振作起来,让我们一起为方块6报仇吧。”
“不管怎样,我们都是兄弟。”
“…………”
一张张真诚的脸,一句句暖人心的话,今天第二次感动涌上心头,我一时语塞。六只男人的大手摞在一起,“通杀”一声暴吼,小小的房间顿时激起万丈豪情。